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时间仿佛静止了。
姜芷萝望着一身墨绿色制式军装的女子,仿佛在照镜子。
她们无疑是相像的,却又分明透着截然的不同。
女子身旁看似是随从的兵士先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抱着孩子的姜芷萝,眉眼间浮现出狐疑之色。
他大概在惊叹,世间竟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
到底还是对方先开了口,缓步踱至姜芷萝面前,眸子里噙着戏谑:“应太太,别来无恙!”
说话间,她的目光便幽幽的落在了冬儿身上。
姜芷萝下意识的把怀里的冬儿抱得更紧,下巴微扬的看着她,语带嘲讽:“看来庄小姐如今活的真是如鱼得水呢!”
她的语气和态度使得庄晓蝶眉头轻皱。
“混蛋,怎么和筱原少佐讲话的?”庄晓蝶身旁的兵士疾言厉色的呵斥。
庄晓蝶抬手制止了他,继而眉目温和的回视姜芷萝。
“应太太过奖了,我如今就算再如鱼得水,也比不得应爷更受重用啊!”
姜芷萝闻言阴沉了眸色,冷声问道:“应衍呢?他现在哪里?”
“自然是在警务署的办公大楼了!”
庄晓蝶侧身让开了路,伸手道:“应太太请,我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庄小姐,哦不,应该是筱原少佐了!哼!”姜芷萝冷哼一声,弯身上了汽车。
一路上,青州的风景依旧,仿佛同战前没有什么两样。
道路两旁是抽出嫩芽的梧桐,嫩绿的颜色极是赏心悦目,梧桐间的细窄花圃里依稀可见刚刚钻出土壤的花草。
越是向前走,姜芷萝越是觉得这条路甚为熟悉,直到汽车在一幢花园洋房前停下来。
是姜公馆!
庄晓蝶口中所说的警务署的办公楼,竟就是姜公馆!!!
捕捉到姜芷萝眸底的诧异,庄晓蝶笑了笑,阴阳怪气的说:“应爷倒真是个长情的人,连办公都设在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可见他真是对你思念得紧,见到你回来,他想必会高兴极了!”
姜芷萝没有理会她,径直抱着冬儿走了进去。
姜公馆一楼的客厅完全变成了办公场所的模样,分两排摆放了办公用的桌椅,桌椅上放着文件和绿色灯罩的台灯。
身穿藏青色警服的人员忙碌的走来走去。
许是见她后面跟着庄晓蝶,姜芷萝的进入并没有受到阻拦。
她环顾四周,姜公馆似乎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又似乎变得极为陌生了。
姜芷萝忍不住心下微酸。
这时,二楼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打开,同样身穿藏青色警官制服的男子,沿着楼梯大步走了下来。
他俊美的脸庞凝着如隆冬腊月的寒霜,扬手扔飞了一叠字迹密密麻麻的资料,低沉悦耳的声线一如午夜梦回时的眷恋。
只可惜现在的他连声音都沁了寒意。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报……”
他痛斥下属的声音戛然而止,狭长眸子里的光芒锁定在了一楼中央的姜芷萝身上。
他就像是突然被点了穴,整个人一动不动,久久不曾言语。
那些下属们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在他们眼里,应署长一直是镇定自若,冷静甚至近乎冷酷的人,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改变分毫。
可是如今他却像变了一个人。
应衍俊美的脸庞上,震惊、喜悦、难堪、羞愧……各种表情交错浮现,复杂的糅合在了眉宇之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溢出了一声轻唤。
“……芷萝!”
那个萦绕在喉间,那个盘旋在脑海,那个镌刻在心上的名字,那个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儿,如今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应衍想要飞奔下楼。
他想要把姜芷萝拥进怀里。
他的确也那么做了。
可就在他即将抱住姜芷萝的时候,一道冷而脆的声线自姜芷萝背后幽幽传来。
“应署长,应太太可是我带过来的,你要如何感谢我呢?”
仿佛一双手生生撕裂了玉帛锦缎,应衍从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脸上交织的复杂表情在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如同面具般不动声色的脸。
“自然是要感谢的,我这就让人在朝阳饭店定下包房,还请筱原少佐赏脸赴宴。”他礼貌却疏离道。
庄晓蝶心里顿时划过一丝恼恨,面上却依旧挂着笑。
“我一定去!二位慢慢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应衍看了眼四周,拉着姜芷萝上了楼。
回到昔日的卧室,反锁上房门,原以为两人会有一场热泪盈眶的久别重逢,没想到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起伏。
“你不该找来的!”
“为什么?你是担心我们孤儿寡母来分享你如今的富贵,还是怕我会当面质问你的卖国求荣?”姜芷萝一针见血的道。
“你胡说什么?谁准你这样说的?”
“难道不是吗?应衍,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姜芷萝含泪看着他,字字句句都是指控:“你说你一定会活着!呵,的确,你活下来了,活成了汉奸卖国贼的模样!”
“你!”
应衍蓦地扬起了手。
姜芷萝瞪着他:“你要打我吗?你打呀!”
应衍的胸口急促的起伏,嘴唇更是抿得死紧,但是他终于还是没能下的去手。
姜芷萝看不到他的犹豫和隐忍,一字一句斥责道:“你知道我千辛万苦想要得到你的消息,最后却在报纸上看到你归降东瀛人,我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吗?我羞愤的恨不得去死!”
应衍恨恨的放下手,背对着她走到露台前。
“……至少我活下来了不是吗?难道你希望我死?希望我用鲜血和生命来换一个英雄的美名?不值得!芷萝,那样真不值得!”
“我从未想要要你成为英雄,可是你呢?应衍,你可知,我当真宁愿你死了,也不愿你成为人人唾弃的汉奸卖国贼!”
“够了!”
应衍转过身,目光幽深的望着她:“这些唾骂,我听得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来重复!我只问你,你如今来寻我,是为了我们一家团聚,还是为了斥责我之后,你我夫妻自此分道扬镳?”
“夫妻?呵,我何德何能敢高攀应署长?我也不想日后我的孩子问起他的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启齿,该如何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
“芷萝!”
“应衍,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辞了这署长的官位,随我走?”
应衍面露难色,“对不起!”
姜芷萝退了一步,向应衍弯了弯身,决绝道:“既然如此,你我夫妻……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