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棒落下去的瞬间,姜芷萝隔着重重雨幕,大喊:“住手!”
她冒雨跑过街道,强撑着镇定,对空无一人的街道一头喊道:“巡捕先生,这里,在这里!这里有人打架!你们快过来!”
那些围殴的人就算再凶横,也不过是老百姓,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们做的是高利贷的生意,一旦进了巡捕房,什么都不好说清楚了!
于是听到有巡捕过来,他们纷纷丢掉了手里的棍棒,拔腿就向巷子另一边跑去。
“你们站住!别跑!”
姜芷萝在他们身后虚张声势的大喊,吓得那些人连头都没敢回一下,直接就跑没影儿了!
等到确认那些人不会再折回,她才弯腰扶着膝盖,心有余悸的喘息了几下,然后抬脚走到姜少衡面前。
他脸上原本就青一块紫一块,如今新伤加旧伤,整张脸都快肿成了一个猪头,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浸透了雨水,胡乱的贴在身上。
姜芷萝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发一语。
姜少衡把淋湿的头发全拢到脑后,抬头看向凝视他的姜芷萝,蓦地就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猖狂。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让他们打死我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垂下头,雨水沿着他的鬓角低落,很快融进湿透了的衣服里,而他犹自喃喃自语:“我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死!让我死好了!为什么要救我?”
姜芷萝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直接用力把他拽了起来,逼问道:“姜少衡,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
姜少衡定定的望着她,突然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庞。
“芷萝?你回来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大哥啊!”
像是有一道光在脑海深处掠过,那些被埋藏起来的记忆和画面纷涌而出:欧式风格的小洋房,缠绕着爬山虎的院墙,碧绿的草地上,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席地而坐,专心摆弄手里的洋娃娃。
气宇轩昂的少年身穿黑色礼服,弯腰抱起笑嘻嘻的小女孩,迭声问道:“芷萝,芷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哥啊!”
姜芷萝蓦然回神,自己已经被姜少衡紧紧抱住。
他在她耳边不住的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湿润的液体滑入她的颈项,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以姜少衡目前的样子,回姜公馆是不可能的了,回药房的话时候还早,让姓张的小伙计瞧见了难免问东问西,姜芷萝索性带他去了青安酒店。
酒店房间里,她把姜少衡丢到床上。
“我先去洗个澡,然后换身干净衣服,你也是,把这身湿衣服脱下来,洗个热水澡,不然肯定会感冒的!”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房间,向隔壁屋走去。
等到姜芷萝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进来,姜少衡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只不过从躺在床上变成了坐在地上,垂着头,背靠着床。
姜芷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耐烦的说:“姜大少爷,你摆出这副死样子,是打算给谁看啊?干爹吗?如果是的话,我现在就下楼打电话!”
她作势便要起身。
“为什么要救我?”姜少衡幽幽的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问:“你应该很讨厌我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不行吗?”她站起身,背对着他说:“如果你不想我救你,麻烦下次死远一点,免得我再多管闲事。”
不过下次的话,她一定不会再救他了,这样怎么对得起绿莹?
想到绿莹,姜芷萝转身蹲到姜少衡面前,揪着他的脖领子,“姜少衡,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对绿莹?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她才十六岁,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
“什么绿莹蓝莹的?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怎么可能呢?她可是我……她可是你姜公馆的丫环,你怎么会不认识?”
姜少衡挥掉姜芷萝的手,站起身说:“姜公馆的丫环多了,我要是每个都认识,不是要累死了?”
姜芷萝也站了起来,目光恨极道:“是,姜公馆的丫环的确很多,可是被你糟蹋至死,而且还是死在她主子灵前的丫环,就只有绿莹一个!!”
姜少衡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却还是固执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叫绿莹的丫环,我要洗澡了,请你出去!”
姜芷萝定定的望着他,冷笑道:“姜少衡,你可以对我装傻,也可以否认认识绿莹,但是过去发生的事,是怎么都磨灭不了的!哼!”
她转身走出房间,巨大的关门声让姜少衡身体一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空荡荡的脑海里只余下一句嘱咐的声音——“少衡,你记住了,今天晚上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们都会完蛋!”
回到姜公馆时已近傍晚,下人们忙忙碌碌了,似乎在准备晚饭。
姜太太坐在客厅的水绿色丝绒沙发上,身上穿着藏蓝色的旗袍和同色披肩,披肩上流苏的穗子随着她喝咖啡的动作,左右摇曳。
见到姜芷萝回来,她只是轻抬了一下眼皮,及至看到她身后的姜少衡,才惊叫了一声,急忙放下描金的咖啡杯,趿着拖鞋上前,紧张的喊道:“哦哟,你这怎么又受伤了?不是说了让你小心一点了?”
她把目光转向姜芷萝,语气不善的说:“是不是你!少衡是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
“妈,你说什么呢?不关晓蝶的事。”
“不关她的事?呵,我看她八成脱不了干系,不然你以前怎么好好的,现在她才去药房工作了两天,你就连着两天都带了伤回来,还说不关她的事?”
姜太太声色俱厉,似乎认定了姜少衡的伤就是姜芷萝做的,不过也对,平日里不相干的事情,都能扯到她身上,更何况如今她也在药房工作,和姜少衡免不了的交集。
不过姜芷萝不是任人诬陷的人,反唇相讥道:“照干娘这么说,姜公馆哪天要是死了一两个下人,干娘岂不是也脱不了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