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香看不懂芸香,也不需要看懂,因为彼此的信仰完全不同。但是一剑飘香还是答应了芸香,这是医者的本能。
雪花在脸上化了,成了冰水,凉得心里透透的。
“这雪花,何曾似柳絮了?”芸香道,“烟雨阁中,冬春两季都是漫天飞絮啊!”她少去烟雨阁,不想再忆起那些往事。曾经的朋友,都是生死两茫茫了。
“格格!”外面谁在叩着门。
芸香只道:“没人告诉她,今天我不见任何人吗?”
“奴婢这就去告诉她,兴许是新进宫的小宫女!”宫人忙道。又匆匆去,轻轻推开一线门,也不看外面,只道:“芸香格格今天谁都不见的!连皇上、太后娘娘都知道的。你还不走了?”
那人慌道:“可太后娘娘打发了我来,说一定要请格格过去啊!”
那宫人还想说什么,芸香声音传了过来:“回去告诉太后娘娘,有事明天再说!”又对宫人道:“还不关了门!”
外面没声音了,想是人去了。
芸香冷笑,也自不去理会。
仍是在院中淋着雪,心里却念道:“芊灵,我做了你应该做的事,你却没有做我的事!到底谁欠了谁的?”也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数吧!
不知又是谁叩门了,这回不用芸香说话,宫人自己走去,对门外人道:“格格今日不见外人!”
外面答话的却是个男声,“芸香,别人不见,连我也不见吗?”
宫人正犹豫时,芸香脸上终于有了些暖意,“让他进来吧!”
那人进来时,宫人唤了声:“诗佳王子!”
原是诗佳,他仍是老样子,一脸的英气逼人。他见芸香在淋雪,眼中流一丝难以言喻的伤痛,走了过来,轻轻扶着芸香,劝道:“何苦又跟自己过不去呢?”
芸香推开他,只道:“你今天来我这,又为何事?”俯下身去,轻轻捧起地上的雪,放在手上,任手心的温度融化冰雪。
“都六年了,你还没放开?”诗佳也学着她捧着雪。
芸香不理会诗佳的动作,只道:“我注定了是皇宫里的人,你也别再对我这有心了,还是回西藏去另外寻个女孩吧!我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芸香道完,手中的雪也开始融了,一滴一滴冰水自指缝中落下,再度跌入那一片无瑕晶莹雪来。
诗佳一脸平静,“早两年你也是这样说,我都一直等着。你认为,你现在这样说,我会放弃吗?”看着芸香,见她脸上的雪花,便想去帮她拂了,芸香却转过头去。“我知道你对我其实是有心的,只是,你的心里放了太多的东西!那年,我就知道了!”诗佳叹气。
“那一年……”芸香道,那一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发生了太多叫她难以接受的事。如果有可能,她宁可当初出事的是她自己,也宁可不要让福临去华山,不让多尔衮去华山,甚至于拼了性命也要救出朱芊灵来。只是生命往往都是一路走下去,从来不会来回走的,就算偶尔停了下来,发现过去,后悔莫及,也只是后悔。
谁有真正的失忆药呢?谁能真让一生失忆呢?谁又能夺了谁的记忆呢?
芸香感觉手中只是湿漉漉一片时,雪越下越大,浓浓密密的,抽棉撒絮一般。笼罩着这片天地,什么也看不到。飞舞着的雪片,似在诉说着过去的一切。
芸香淡淡道:“阿玛过世那年,我就说过,只会守在这宫里,不会嫁人的!”
多尔衮是从华山回来后,身体日渐虚弱,终一日,黄昏之时,撒手西去。芸香永远都会记得,多尔衮临走前说的话,“芸香,只是苦你了!”
芸香明白多尔衮的心事,只还是道:“阿玛请放心,芸香都知道!”
多尔衮对芸香似有歉意,只是不想言明。
而芸香,则是轻轻告诉多尔衮:“阿玛,芸香是您女儿,永远都是!”
多尔衮弥留之际,听到芸香这样说,也心满意足,合眼睡去。
芸香哭泣,心里在哭泣,多尔衮他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永远都只会当朱芊灵是他的女儿,却不知芸香才是。
那一日,一剑飘香问她,“皇上可曾说糊话?”
芸香微愣,却答:“没有!”
其实,是有。
福临昏睡之际,曾喊过:“皇叔骗我,芊灵不是你的女儿,芸香才是!”数声喊后,芸香冰雪聪明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事?
芸香恍然大悟,终是明白了多尔衮为何会对朱芊灵那么有心,万事都帮着她,甚至于亲自来华山救她。而在朱芊灵身陷火海之时,多尔衮竟急火攻心,吐出血来。芸香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那么多年,多尔衮与自己的关系看似是父女,其实二人都有些隔膜。多尔衮更是将芸香交由太后,让太后带着芸香。
听完福临的话,芸香身心都荒废了,自己却是朱家的女儿,而朱芊灵则是多尔衮的女儿。多么可笑的事啊!
芸香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了。
是朱家的女儿,那么,该做什么呢?自己是被满清带大的女儿,却突然之间,成了南明朱由崧的女儿?
“呵呵……哈哈……”芸香尽力笑出声来,脸上还是一片苦水。
芸香看着福临,“他已经知道了,以后,还会像从前那般待我吗?”心里一个念头起来,虽然害怕,还是再三找了理由,终于认定,让福临失忆,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失忆才是最好的!忘了朱芊灵,忘了与朱芊灵的一切,也自然不会记得她这原是朱家之人的身份。
“芸香!”耳旁有人在唤她。
“哦!”轻轻应了一声,看了看天空的雪,便道:“你也不用陪着我,去屋里坐着吧!”转而又对宫人们道:“去烧个炉子,让诗佳王子暖暖!”
宫人们依言回屋去了,而诗佳仍在陪着她。“我去看了芫宇,她说,她现在很好。”
“是吗?”芸香微微一笑,“当年,她一心要出家,偿还对那人的愧疚。可惜了施素对她情深,也只是成了生离。一场火,把我们所有都烧没了!”
那人,自是朱芊灵,现在宫中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包括高高在上的皇上。朱芊灵成了禁词,所有知道朱芊灵的宫人都换了。
“施素现在还未娶亲,只是等着芫宇!”诗佳道,“我也在等着你!”
“你以为,芫宇还会回头吗?”芸香张开手,拥抱着风雪,“除非那人活着,否则,芫宇永远都不会出那个地方的!”漫天的雪,谁在看雪?谁又在看着看雪的人?
诗佳明白芸香的话,她不仅是在说着芫宇,更是在说着她自己。
又是谁在门外了,芸香叹了口气,看着诗佳道:“偏生还不让我静一日!”也不待宫人们去开门,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