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这里,等待,等待却无所等待。
在善与恶的彼岸,时而欣赏光,时而欣赏影。
一切都只不过是消遣。
全是湖,全是中午,全是没有终点的时间。
尼采
日本一个花白的教授在讲他们国家的第一部(据说也是世界上的第一部)的长篇小说,叫做源氏物语,我真听不懂。
几次想走掉,可又觉得不礼貌,他从那么远飞过来也不容易。于是我就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
我想起中午坐在湖边,那水里的鱼真是太多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而湖边的人却是我多次来湖边所见最少的一次。但木头的长椅上仍是有人的。我还从未有幸坐在湖边的木椅上极端舒服地望过未名湖呢。
我有去我经常可以看到鱼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今天有风,以前曾听钓鱼的人说,有风的天就钓不到鱼。可这湖里的鱼却不担心水面过于动荡是出于垂钓者的阴谋。它们在一片没有鱼钓的水里长大,它们没有会上当的经验。于是连这么个风天,它们也不时地张着小嘴吸一下水面的它们认为好吃或是只是有趣的小东西,弄出一小圈儿一小圈儿的水纹来。
我注意到,大一些的鱼都是自己游自己的,也偶有碰面互相追逐的一小段的游戏者,但它们缺是极少结群朝着同一方向游去的。而小鱼则一群一群地在水里滚过来滚过去的,象一团团分布均匀的小球。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组织成那么一个群体的,从它们几乎一样大的小身体来看,它们应该是同一家的孪生兄妹。它们游过来游过去地总是那么一群。有时,两小群相遇,混在一起,我真担心它们的家庭被破坏了。可一会儿之后,它们又各自在各自的群体中去往两个方向了,大一点的那群依然大,小一点的一群依然小。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它们怎么会认出同伴?
今天的风有一点大,湖面被吹得一阵一阵皱起波纹。这很平常。有趣的是湖面上不规则分布的浮萍。它们由风吹着,向我这边飘过来。我以前看过许多以浮萍喻人生的词句,甚至自己也那么用过。但真正看见浮萍这么不由自己决定地与风一起飘这是第一次。
但是,我一点都勾连不起对浮萍的悲悯之心。这么自由自在地在水面上行走,不断有新的景色来到它们面前,这有什么不好呢?我几乎想浮萍们说不定正笑呢。
几只黑翅膀的蜻蜓在浮萍上超低空地飞翔着,它们让我突然注意到了,那些小绿叶子上星星点点地站着些小黄花,我最爱的黄颜色的小花。
黄颜色。正向我飘过来。
然后握的意识离开那个中午的湖边。
我体会到这一天我的心情都很沉郁。包括坐在湖边发呆的那正个中午。起因是电话那端的一句话(也许是无意的一句话):你真烦人。
那每天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的我盼望以它开始新的一天的电话,它为我浇下如此意想不到的冷水。而当昨夜发过深情的传真,我连梦里等的都是一股更加炽热的暖流。
我于是背上好几本书出来,一天都没再回去那个有电话的住处,在外面到处乱走,乱坐。再迷迷糊糊地发会儿呆。想是想不清楚的。
我只是不想回去与他说话。我对自己说,我正生气呢。我应该很生气很生气。
心里很闷。是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闷得没有出路。
禁不住想;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并没同一对父母升出来放在同一个从一来世上就互相认识的家庭。甚至是胡无知觉地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的一段,各自过各自的,一点儿没觉得这世上多余什么缺少什么。可突然就相识了。两个世界一下就合并出一个新的世界,这两个人是唯一的中心,其他的一切都淡成了背景,是最模糊的背景。突现的这两个人互相无法停止地呼唤着,说着笑着在乎着计较着我不知道,这在于人生之中到底是什么。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是我唯一想生活的地方,是我身心理想的乐园。我再也离不开它,连想象离开都做不到。
从此,我将在大喜和大悲之间行止。没有第三种可能。
想来,人之所以要找到另一个人,只是因为天性中人真的不愿只是一个人活着,盲目地跟随着日月,看着花开花落。没有任何陪伴和温情。
一个人,如果无始无终地一个人轻游过岁月,没有在另一颗心上刻下印痕,那是很没意义也无快乐而言的。
连小鱼尚且有伙伴,搅着同一片水。
一个人,我不愿意。
但,陪伴,怎样的陪伴才恰当并与幸福有关呢?
我也不知道。
有时,我不愿意与自己面对,怕想起什么冒失的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解不开,我知道。
天上不断有雷滚过去,天和地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密了。
我对自己说,我得赶回去,赶回我自己的地方去。下雨时我不能留在外面包车的任何一处,会把我的身心淋透的。我一定得在雨前回我自己的地方去。
于是,我站起来,穿过听讲的人们,穿过那个飞行千万里来到这个讲台上的国际友人。雨意让我一定得离开了。
雨没下来,我安全而迅速地回到我自己的着一小片地盘。
关上门,我把世界拒绝在门外。只活在自己的氛围里,没有别的选择。
我查看了录音电话和传真机,没有那个声音留给我。我的人雨意更浓了,几乎要下起雨来。
东子走了,扔下一个烂摊子走了;他去找芮儿。
我没想到的是原本看起来和我一样从不管那些生意场上的是是非非的朱小燕,居然会在东子不辞而别后,毅然揽下了一切。她放弃了医院的工作,至少是暂时不去。而东子给她留下的,只是一堆理不清的债务纠纷。
芮儿为东子签下的那笔合同,导致公司陷入困境,欠下了一笔巨大的债务,公司不到几个月时间,就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了。朱小燕的父亲的出事,使得那些原本和他们有长期生意往来的都开始回避推诿甚至赖账,我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生意场,什么是世态炎凉。我开始不明白朱小燕为什么要接下这个烂摊子,渐渐才明白这个女人原来是那种非常有原则的人,她不愿意亏欠他人任何东西。她开始清理公司债务后,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阻碍和困难。我看见好几次她弟弟要出面帮助她,都被她拒绝,她要弟弟好好上学,不要纠缠进这种事情里去。我没法跟着她到处跑,也不想那样,我只想守在东子的书房里,等候他和芮儿的消息,因为那是我惟一的途径。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在外面奔波一天,回来累得不想动的朱小燕。那位公司的财务主管是她惟一能依靠的,经常会来家里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