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整个建筑系,大概没有人敢无故迟到早退旷陆昕裴的课。而他处罚学生的方式也很简单,用舒岚的话说,直接又粗暴,那就是罚站外加写检讨。
罚站没有花样,即便是让一个已经成年的大四学生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45分钟或者90分钟,难堪也是一时的。到了后来,有些女生甚至故意迟到或者在课堂上打瞌睡,因为这样就可以被陆昕裴单独点名,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还可以找个靠窗的位置,旁若无人的偷瞄他。
最要命的还是写检讨,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个建筑界大师级的教授,怎么一上来就让学生用各种字体写检讨。电子版不行,打印出来也不行,不准找枪手,不准代笔,必须本人亲自钢笔或者毛笔手写。而字体的难易程度,排除陆教授的个人喜好,基本取决于当事人所犯错误的恶劣性质。
有一次,舒岚因为给秦长军送饭,赶回来的半路上公交车临时出故障,结果导致上课迟到了15分钟。当时,舒岚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大教室门口,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报告,陆昕裴听到声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郦清清至今还记得,那一节大课,陆昕裴讲的是《美国芝加哥学派与奈特的草原式住宅》。她坐在教室的第五排,身旁的座位空着,她抬头望了一眼讲台,忍不住为舒岚捏了一把冷汗。
一般这种情况,陆昕裴都会当场停下来,低头看一眼腕表,准确报出对方迟到的分钟数,然后和颜悦色地说一声“请进”,随着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刚一落座,就会听见他水波不兴的语气,宣布了检讨的字数和字体。
也不知道他那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舒岚足足在教室门口站了15分钟,也没有等到他开口。底下几个胆大的同学,眼神交流也开始热了,大约纷纷都在猜测,陆教授不按常理出牌了,舒岚这一次不知会被罚得如何惨烈。
出乎意料的,陆昕裴突然说了一声:“回位置上去坐吧!”
不仅突然,而且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一句,舒岚低着头走进来,在她身边慎慎地坐下,眯着眼睛咬着牙齿准备听他的判刑……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大约过了一分钟,陆昕裴又重新开始讲课了。
后来舒岚一直问她,是不是因为知道她们两个人尤其要好,陆昕裴才放她一马,对她格外宽大!
当然不是了!
那时候,陆昕裴担任她们系的客座教授不过才三个多月,加上郦冒勋带她一起吃饭见过一面,算起来,他们总共才单独见了三次面。
第一次,是郦清清知道他的身份之前。还没有正式开学,因为第二天要到学校报到,她索性提前一天住了过去。高考完了以后,郦冒勋就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商品房,说是集体宿舍不方便,每天回家又太远。
那天,家里的阿姨跟过来给她收拾好了屋子,晚饭吃的也早,初春难得好天气,她换了一身运动装塞上耳机一路小跑去了学校。沿着操场跑了不到一个圈,看台上好像是有一个人影在移动,她本来也没有过多的注意,哪只跑道上突然窜出来一只猫,吓得她一个激灵,惯力收不住,左腿拌了一下右腿,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跌坐了下去。
郦清清很小的时候,被邻居家的狗追过一次,从此之后就对一切猫猫狗狗一类的小动物敬而远之了!
去年夏天她在晨报上看到一则社会新闻,某个乡镇上的一户人家,养了多年的一条大狼狗,因为天气燥热兽性大发,竟然活活咬死了主人家三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奶奶从池塘里洗完衣服回来,惊见惨状立即吓晕了过去,被抢救过来之后,内心愧疚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媳,竟然又在半夜里跳河自杀了。
一条狗,两条人命,一家人永远的不幸和伤痛。
从那之后,她就越发怕了,走在路上见过有人溜宠物,她都会下意识的走远一些。并不是她没有爱心,实在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根本没有办法跟它们亲近!
那只猫好像也惊到了,喵的一声眨眼之间就跑远了。
她坐在那里,拍了拍手上的灰,正想爬起来,一动才知道崴了脚。
正在沮丧之间,一个男人的声响了起来:“同学,你还好吧!”
郦清清抬头看了一眼,第一反应是高,必须完全仰着头才能看到男人的整张脸,第二反应就是好看了。
她大概看了他许久,因为她听见头顶那个声音迟疑着又叫了她一声:“同学,你没什么事吧!”
她尴尬的收回了目光,庆幸是在夜里,对方看不到她莫名其妙的脸红:“脚,好像崴了一下。”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了这句话,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应该说:哦,也没什么大问题,谢谢你!
然后那个男人就半蹲了下来:“学校还没有开学,医务室应该也还没有开放,如果你不介意,我扶你站起来,你试试走走看,OK?”
她还是矜持了一下,才说:“那就麻烦您了!”
之所以用敬语,是因为在他蹲下来以后,她得以迎面近距离地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灯光不甚明朗,初春的月光也不够皎洁,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思考了一下,嗯,年纪应该差不多是在三十五六岁。
她借着他的臂力站起来,试着自己走了两步,还真是有点儿疼。
陆昕裴很绅士,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什么大问题,才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赶时间,看来没办法送你一程了。那么,再见!”
郦清清见他低头看表,表盘一闪,如果她没有看错,是江诗丹顿Patrimony传承系列的限量款。
她也有一块,白金款,搭配的是蓝色密西西比鳄鱼皮表带。
她连忙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耽误了您这么久,真是很抱歉!请慢走!”
临走之前,陆昕裴对她笑了一下,又说:“抱歉了,再见!”
那时候,校园里特别流行一句话: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那个夜晚,郦清清就在深一脚浅一脚中,十分耐心耐烦地走回了家,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翻来覆去地琢磨这句话。
后来,她有意无意的,在相同的时间去过那个操场好几次,都没有再看到过他。也许那天他只是路过学校附近,一时无聊进来闲逛,他平时的日常活动范围根本就不在这一带。可是他说有事急着要走,既然有事在身,应该不会是特意绕过来。
还没有开学,不会是到学校里来办事,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学校里的老师。连续一个星期,她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心中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惆怅。毕竟她也不能随便打听人家的名字,就更不用说联络方式了……
开学的第二个礼拜六,郦冒勋打电话说要带她出去吃饭,说是他的一个老熟人,下个月起要到她学校担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正好也是建筑系,说不定正好就是带他们那个班。
郦清清原本也不太想去,舒岚陪她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之后赶去做家教了,刚刚开学功课也不紧,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她就答应了。
毕竟是长辈们的饭局,所以,她还特地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他们先到,大约过了三五分钟,包厢管家敲门,随后带着客人进来了,当先走在前头的,正是开学前的头一天晚上,在操场上拉了她一把的那个男人。
那天晚上,他穿一件米色风衣,咖色灯芯绒长裤,杏色哑光皮鞋洁净如新。
他好像也一眼认出了她!
落座之后,郦冒勋一一介绍。原来他就是父亲口中的那个客座教授,往后一年,带他们整个建筑系的主修大课,授课方向是外国近代建筑史。
只不过,当晚不止邀请了他,还邀请了他的妻姐一家,慕先生,慕太太,和他们的独子慕少祺。
几乎是从慕少祺看她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这个饭局的真实意义。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从头到尾,她只管挂着一幅礼貌的微笑,优优雅雅地夹菜,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鲜榨果汁。
慕少祺很殷勤,一见她的杯子快空了,立即主动站起身来给她加满。一整个晚上,慕太太的眼神时不时就飘到了她身上,始终带着一种温和而满意的笑。
大概是果汁喝得太多了,她离席去了一趟洗手间,其实包厢里就有独立的卫生间,但她始终觉得不习惯,也正好趁着来回走一趟透透气。
返回包厢的时候,陆昕裴正在门口的走廊上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她走过来,所以很快收了线。
郦清清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正要当先推门进去,却听见他问:“你的脚好了吗?”
她脚步一顿,回头落落大方的一笑:“好了!谢谢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