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百般复杂,再上陆昕裴的课,郦清清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起了讲台上的人,一来二去的,没多久就被舒岚发现了。
舒岚的原话是:“呦,小尼姑终于动了凡心了?”
当时,陆昕裴正从眼前的教案上抬起头,而她还来不及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短短数秒钟的视线相接,隔着小半个教室的距离,隔着前头高高低低的人头,隔着大屏幕上圣地亚哥大教堂的幻影流光。她竟然无端端的红了脸,仓促低头的动作落在舒岚眼里,立即就被她凑过来耳语取笑了一番。
舒岚第一次认真的跟她谈起这件事情,还是又一次上来借她的厨房实践新菜式。
当时她系着围裙,手持锅铲,站在橱柜前面一脸严肃地问:“你们两个开始多久了?”
郦清清肚子饿了,捧着一个水晶果盘,靠在冰箱上面,慢条斯理的剔出一颗樱桃核,懒洋洋地说:“跟谁开始多久了?”
舒岚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人家都住到你楼下了,你可别跟我不承认,说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她仍然靠在那里,又往嘴里递了一颗樱桃,这种刚上市的本地樱桃,口感实在比不上水果超市里果粒饱满卖相又好的美国车厘子,看起来鲜嫩欲滴的,一入口却只觉得酸。
她酸得眯起了眼睛,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也是在楼下碰到过一次,才知道他也住在这里。”
舒岚一边把放好了作料的整条桂鱼放到蒸锅里,盖上锅盖,一边转过头来跟她说:“少来!上个星期六,陆昕裴给苏郁莹和江语霏过生日,你为什么拉着我一起去了?以前不管班上的哪个同学以什么理由请客,你郦大小姐可一律都是冷漠回绝的。为什么偏偏这次你就去了,不止去了,还一整个晚上和陆昕裴眉来眼去的是怎么回事?”
郦清清顿时惆怅了起来:“有那么明显吗?”
舒岚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清清,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陆昕裴?他现在到底还没正式离婚呢!你可不要搞不清楚状况就一头栽下去!”
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儿乱,只好说:“那天晚上大家一起从KTV里出来,就你喊的最大声,口口声声让陆昕裴一定把我安全送到家。现在又这么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舒岚又白了她一眼:难道我不说,他就不会送你了吗?你们明明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那会儿我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其他人反而才不会多想。”
“陆昕裴本来就到的晚,从他一进了包厢的房门,你们两个人不是你偷偷看我一眼,就是我偷偷瞟你一眼,只怕连一口酒都没有喝过,难道我还怕你们两个酒后乱性不成!”
其实舒岚错了,那天晚上她是喝了酒的。临散场之前,苏郁莹特地走过来向她举杯,她实在躲不过,所以喝了一口。
可就是因为这一口酒,让她和陆昕裴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那天晚上,他们从KTV里出来,陆昕裴极自然地走在她左边。KTV就在学校后门的那条街上,他们住的小区在大门方向,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半,整个校园都很安静。还没走出学校的大门口,她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首先是脖子出现了一点痒的感觉,越来越痒,然后是手上,胳膊上。
出了校门之后第一个左拐的路口,陆昕裴终于开口说话了:“几年前,你有没有去过温哥华?”
郦清清当时一怔:“去过,高二的时候,去看我妈妈。”
陆昕裴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又是不懂,他却是一脸歉意:“听说你姐姐是在你高二那年去世的,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所以跟你道歉!”
这么一说,郦清清立即又想起了那天无意间听到他和苏郁莹的对话。其实苏郁莹一直把她当成假想敌,大概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散场之前,苏郁莹在KTV里敬她那一杯酒的时候,竟然还贴近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陆老师会不会比姜宇皓幸运一些?
不等她说什么,苏郁莹已经兀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波流转的笑看着她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只会等着看!
苏郁莹口中的那个姜宇皓,就是逼得郦清清在校广播台宣告天下,宁可打工赚钱买断他的爱情,换她四年清净的那个男生。
后来那个男生也真的转了学,听说是出国去了。重点是,苏郁莹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很喜欢那个男生。
郦清清想了一下,才说:“嗯!那时候我爸爸有打算让我读UBC大学,刚好我妈妈在温哥华西区市郊有一栋房子。高二下学期,我请长假陪我妈妈在那边住过一阵子。陆老师怎么会这么问?”
路灯的光影随夜风摇晃,陆昕裴笑了一下:“那两年,我刚好也住在那边。”
这一说,又把她给惊到了,难不成他早就见过她?
他又说:“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总在我家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子从楼下经过,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跑步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再返回来。有一次我拎了一大袋垃圾出门去丢掉,正好遇到你跑步回来,你还帮我捡起了其中一个掉在地上的文件夹。”
郦清清心中哗然,因为她似乎对这件事情犹有印象,但是当时,他整个人的形象和气质,简直与现在判若两人。那时候的他,颓废邋遢,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酸腐之气。她好心帮他捡起了掉在公共区域的杂物,他不仅没有一句感谢,还很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那种眼光,似敌意似打量又似嘲讽,总之十分复杂。温哥华西区住的华人虽然不少,但她前后只在那里呆了一个月,除了母亲,基本没有接触过其他人。那个男人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大约因为瘦,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高,尤其他看她的那一眼,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所以令她至今都还记得。
不仅如此,当时他的腿好像……
陆昕裴坦然一笑:“算起来,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郦清清一时有点儿尴尬,垂头盯着地上的人影:“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陆昕裴却好似全不在意:“也对,想必你也没办法把当年那个奇怪的跛脚男人跟现在的我联系起来。”
郦清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恨不得背过身去狠狠地挠上几把:“听说五年前,您也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唔,算是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遭。”
“老人家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陆昕裴似乎又笑了一下:“当时看不开的,过后不过都是些经历而已!”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已经走到了电梯间,感应灯一亮,她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臂,果然起了一大片红疙瘩。
走进电梯间,陆昕裴伸手按下了楼层数字,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就发现了:“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过敏了?”
郦清清顺势挠了挠脖子,因为实在是太痒了,刚刚她已经坚持了一路,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她正好不必再掩饰了。
“应该是的,我喝了KTV里的一口果酒。”
陆昕裴微一皱眉:“很痒吧,你怎么不早说。”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又说:“你家里有没有抗过敏的药?”
她想了一下,上次阿姨过来帮她收拾屋子的时候,还真的清理掉了不少过期的备用药。她最近又一直没有回屏山去,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她哪里说得上来。
“我回去找找,也许有。”
正说着,已经到了陆昕裴住的九楼,她正要开口,却被陆昕裴抢了先:“这样,我先陪你一起上到十楼,你进去家里面好好找一找,如果没有,我再带你出去买。”
郦清清本来想拒绝,一抬头,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到了她住的单元门口,陆昕裴很主动的说:“你快进去,我就在门口等你。如果家里没有,你马上出来,急性过敏有可能导致休克,不能马虎!”
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医药箱上次就被清空了大半,剩下的几种,基本上都是一些常规的感冒药。板蓝根有三大盒,两支云南白药的喷雾剂,一瓶正红花油,根本没有专门针对过敏的药。也难怪,从小到大她也没有发现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
但是很明显,她身上越来越痒了,而且十分难以忍耐,冲进洗手间一照镜子,整张脸都开始发热发胀了。
已经这么晚了,附近的药店肯定也一早就关了门,现在让舒岚从宿舍赶过来也无济于事,偏偏这个陆昕裴又不会开车!
纠结了一会儿,她转身回到卧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车钥匙,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陆昕裴一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来:“没有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除了痒,有没有觉得头晕或者想吐?”
郦清清勉强笑了一下:“不想吐,有一点头晕,但是真的很痒!”
陆昕裴见她又想去抓胳膊,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忍一下,抓破了会疼的,搞不好还会留疤,女孩子都爱美,尽量忍耐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又听到他说:“你的车停在哪里?”
“地下车库,不过,我好久没有开过了。”陆昕裴拉着她进了电梯。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大一暑假!”郦清清想抽回手,却被他捏得更紧了。
“后来你都没有再去过温哥华吗?”陆昕裴问她。
“因为我还是决定留在国内读大学,后来我妈妈也搬家了,再去温哥华就不住在温西了。”
“是这样!”
下到负二层,陆昕裴口中说着让她带路,却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而她感觉越来越头晕脑胀,脖子上、手臂上、后背上、脸上,好多个地方一股脑儿的刺痒着,根本顾不上他是什么时候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郦清清按了一下车钥匙,车灯远远闪亮了起来,走到车身旁,她强打着精神刚说了一句:“陆老师……”
“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您不是不……”
“你放心,我有驾照,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