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盛茗薇之后，他们先送她去酒店。
她不会住到屏山家里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办好了入住手续，到房间之后，楚亦暄特意留出空间让她们母女俩人说话，自己找了个借口先离开。
但其实，盛茗薇跟她之间从来也不到无话不谈的亲密程度，促膝长谈，同床共枕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种从小就缺失的情感表达方式，成年之后，自然更加不可能发生。她是母亲，是一个与自己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长辈，是一个年长的朋友，但这并不表示她们会生硬地交换隐私，干涉对方，或者是毫不顾忌地表达不同意见。
这一点，最先是她从盛茗薇身上感受到的，很快她就接受了这种方式，这让她们互相感觉轻松，久而久之就成了双方心照不宣的一种相处模式。
但现在毕竟是婚姻的大事，尤其关于陆昕裴的部分，她始终不清楚郦冒勋都跟盛茗薇说了些什么。
所以，基本上她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房间在酒店的三十二层，从落地窗外望出去，一片江景尽收眼底，大半个城市的交通枢纽虚幻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这种感觉就好像平日身处其中的万丈红尘不过是她脚下的一块云泥，江对岸的电视塔尖高耸直入天际，周围的云层好似全都在悄悄地朝着某一处堆叠过去，日光阴沉沉的，总让人感觉很快就会下一场雪。
她忽然想起夏天在江边看过的那场烟火。
一朵朵硕大而灿丽的火花，争先恐后地绽放在半空中，大蓬大蓬的璀璨火焰瞬间爆裂，喷溅出无数道流星雨，在漆黑的夜幕上层出不穷，流光溢彩，照亮大半个江岸。
当时她情不自禁地感叹：“真美！”
然后就听见陆昕裴说下次再带她一起来，一起燃放更多更大更美的烟花。
盛茗薇从身后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你和亦暄看起来相处不错！”
郦清清粲然一笑：“跟亦暄哥哥在一起，很舒服！”
盛茗薇很直接：“所以，你并不爱他，对吗？”
她也跟着走过去，在盛茗薇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我喜欢他。”
房间里暖气很足，盛茗薇穿一件一字领的上衣，微露白皙秀美的锁骨，一条垂坠的真丝阔腿裤，越发显得她一双腿笔直而修长。
她剪了短发，连一般二十几岁的女生都不敢轻易尝试的贴耳短发，略微烫了一点点蓬松，栗色，左侧轻轻刮入耳后。十来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她的脸色也几乎看不出一丝疲惫。
大约连岁月也格外偏爱真正美丽的女人，于颜雪是，于盛茗薇也是。
盛茗薇看了一眼她吊在脖子上的那只胳膊：“瓶盖我已经拧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幸亏只是小事故。”
郦清清把矿泉水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去，左手揭开了瓶盖，喝了一口，又放回去，坐等着盛茗薇再开口。
盛茗薇也调整了一下坐姿：“清清，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问关于那位老师的事。”
她语气平淡：“他太太自杀了。所以，即便不出现我爸生病的事，亦暄哥哥不回来，我也不会继续再等他了。”
盛茗薇十分震惊：“你爸爸也知道？”
“他和他太太一直是分居状态，在他太太出事之前，他一直很积极地想要正式签字离婚。”
郦清清勉强笑了一下：“很离谱，对不对？”
盛茗薇显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妈，这件事我已经放下了，包括对陆老师的感情。如果一段感情背负着罪疚的阴影，任谁也是无法坚持下去的。五年前，他因为亲眼目睹妻子出轨而心灰意冷，五年后，他名义上的太太用死亡报复他一心想要逃离她，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决心。他太太也许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能说自己无辜，但是我可以选择尽快整理掉这些糟糕的坏情绪，重新出发。
没有人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或者现在，明天之后又是明天。我的确困扰了一段时间，好在，我已经走出来了。
在我决定和亦暄哥哥订婚之前，我和陆老师已经和平分手了。可能您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理智而成熟的决定，但是，如果人的一生当中至少需要一段合法的男女关系，我希望选择一段比爱情更好的婚姻，真诚，自由，愉快，胜似亲人。妈妈，这段时间亦暄哥哥陪我经历了一些事，也让我看到了他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不论主观还是客观，他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对象。”
盛茗薇面上的神情很复杂，惋惜中夹杂着心疼，也许还有愧疚，端望着她的一双眸子渐渐泛起了薄薄的水光，连语气都是迟缓而滞苦的：“清清，对不起，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帮不了你！”
郦清清摇了摇头：“妈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最终的结果，也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
她的声音里只有一种难过：“清清，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遗憾，感情的事一向没有谁对谁错，陆太太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她而言，即是选择，也同样是结果。妈妈很庆幸，你有足够的智慧和坚韧，能够当机立断，懂得凡事向前看的道理！同时妈妈也很惭愧，在你最煎熬的时候，没有及时给予你一丁点的支持和关心。
清清，请你原谅妈妈！”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太煽情，也太压抑。
郦清清自己先把语气放松快了一些，主动转入下一个话题：“我爸正在安排亦暄哥哥进入郦商的事。郦商继承人的问题，一直是他心尖尖上压着的最大一块石头。他和楚叔叔凤阿姨早就打算好了要让亦暄哥哥回来跟我交朋友。妈，爸爸之前就从来没有跟您提起过这件事吗？”
盛茗薇似乎回想了一下：“你去苏梅岛的时候，有一次跟他通电话，他倒是还真的提起过。我也只当是他又想起了你姐姐，随口一提，听过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亦暄，知道你和陆先生的事吗？”
郦清清点了点头，三言两语地把上次面对郦冒勋时摆出的长篇大论，捡需要的重点又跟盛茗薇说了一遍。
其实来来回回说的不过就是两个字：合适。
她和楚亦暄，彼此很合适。
“妈，现在都流行相亲，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就定婚的也不在少数。何况我和亦暄哥哥从小就认识，他又长的那么好看，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本书，我当时就觉得能看这么厚的书的人，一定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
盛茗薇紧绷的面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她今年应该有五十岁了，皮肤的状态却一直保持得非常好，光泽莹润，自然而健康。
“清清，你会不会有一天忽然觉得遗憾，在本该热烈，放肆甚至随心所欲的年纪，过于理智地选择了一段趋于平淡的感情。也许有一天，你会被波澜不惊的沉闷所淹没，你会渴望惊喜，憧憬于细水长流之外的惊涛骇浪。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与自己的心相安无事？”
她说：“妈妈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郦清清俏皮一笑：“您这样岂不是又绕回去了，既然改变才是永恒，我们又何必急着担忧将来的事。您说得好像我未老先衰，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似的，我才是明明白白地活在当下呢！亦暄哥哥长得又好看又有学问，打小除了我爸，他也算是我心目中男子汉形象的缔造者了。我爸一直好奇我到了大学也不谈恋爱，可他怎么也不想想，跟我同年龄的男生，哪个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满嘴跑火车的愣头青，油嘴滑舌，心性不定。如果我爸是一座行走的活泰山，亦暄哥哥怎么着也算是一座千年冰山，哦不，是千年冰山上的一朵高岭之花，还是品种极其稀罕的雪莲。您和我爸还不能允许我犯一回花痴呀！”
盛茗薇终于跟着笑了一下：“你要是真的犯花痴，你爸爸只怕求之不得呢！”
看了她一会儿又说：“清清，其实妈妈还想告诉你，即便有一天你对生活和感情产生了新的领悟和追求，也要学着坦然地去接受和面对。人最重要的，是学会和自己相处，与自己的心相安无事，否则是很难获得真正的快乐的！”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盛茗薇从行李箱里取出来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说是特意给她挑的订婚礼服。
因为她右手不方便，也没有立即穿上身试给她看，礼服裙简洁而华丽，纯白的蕾丝融入层层薄纱之间，腰间缀以含蓄的手工钉珠，并不夸张的蓬蓬裙摆。
很美！
盛茗薇将她推至穿衣镜前，将裙子提起来在她身上比对，又伸手量了量她的腰身，略一皱眉：“比起夏天好像瘦了些！”
这段时间，好像每个人都在说她瘦了，梅姨整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她倒是来者不拒，可就是不见长肉。
她仔细瞧了瞧镜子里的那张脸，除了额头上的淤青还不见好，其他明明哪儿哪儿都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就看得出来下巴尖了？
白纱在镜子里看起来格外耀眼，将她的肤色也映衬得愈加白皙透亮，圆领，五分袖，裙长刚刚遮过她的膝盖，盛茗薇连鞋子也帮她准备好了，是一双鞋身缀满亮片的银色系带高跟鞋。
完全可以想象，她穿上身之后是怎样一幅甜美如公主的画面。
大约在每对父母眼里，女儿永远都是他们心中的小公主。
盛茗薇半蹲下去把鞋子放到她脚边：“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婚纱也由妈妈陪你一起挑，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