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胥子闭上眼,认真嗅着弥漫在空气里的酒香,面容渐渐变得放松,似是极为享受,过了好一会儿,方睁开惊喜的双眼,却又立刻隐藏情绪,装作怀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曲水楼买来的,拿过来糊弄我这个老头子。”眼中充满不满。
兰禛见他那模样,便伸手执起酒杯,道:“既然您不满意,那我就自己喝了。”说着,作势要一饮而下,就在这时,文胥子一把夺走她手上的酒杯,放在桌上,深呼一口气,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前辈真是幽默,是您来我的落脚之处,怎么又问起我来了?”兰禛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文胥子无话可说,吹胡子瞪眼着,心中腹诽:这女娃娃用自家宝贝徒弟来威胁他,又用美酒引诱他,实在太坏!跟那个宗小子还真是一对!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自己可怜的徒侄,哎,那个傻小子……
兰禛见他脸上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狡黠,一会儿悲伤,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道:“既然无事,那,这酒自然也不能招待您了。”言罢,便又要伸手拿走酒杯,却被文胥子一把挡住,只听他轻“哼”一声,小声道:“知道老头子我心疼徒弟,还拿徒弟来威胁我。”言罢,将酒一口饮尽,问:“说罢,找我宝贝徒弟什么事?”
兰禛微微一笑,极尽魅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教一下而已。不过,既然前辈来了,那么,我就更放心了。”
文胥子自顾自地为自己续上一杯,又喝了一杯,才道:“你想知道啥?”
“此酒后劲不小,前辈还是少喝点为好。”兰禛不急着问问题,只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他一声。却没想到文胥子生气道:“怎么,不相信老夫我的酒量?”
“非也,待我问完再喝也不迟。”兰禛细眉微挑,凤眸流转。
文胥子眸中精光一闪,继而正色道:“只要不涉及本门秘密,老夫知无不言。”
兰禛满意地笑了,“好,爽快!不过,我想知道的恰恰是您所指之事。”微微变淡的红色眸子紧紧盯着对面的文胥子。
深秋的风狂乱地刮着,透露出丝丝寒意,舫帘被掀开,显现出帘外的縠皱波纹,在初升的太阳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宝石,极为美丽。
“哎……”
对峙许久,文胥子方轻叹一声,心中似乎有些沉重,“你说吧。”
兰禛轻笑,只是那笑容却是蕴含着寒意,“我只想明白,为何,我的内力会忽有忽无?”尽管,她已猜出大致,但她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文胥子望进她的眸子,眯眼“呵呵”一笑,“你既已知晓,又何必问我?”
兰禛一惊,继而隐于衣袖里的双拳,冷声道:“我不明白,还请前辈解惑!”
文胥子也无可奈何,只好开口道:“这是本门的一种绝技,名叫‘连生’。”言罢,他又微微叹息一声,饮下一口酒。
“连生?”兰禛皱眉,“为何名字如此古怪?似乎在哪里听过。”
文胥子惊讶地看向她,忙问:“你说什么?听过?开玩笑吧?一般人怎么可能听过?”说完又觉得貌似说错话了,只好弥补,“当然,老夫不是说你是一般人,只是,就连本门弟子知道的也寥寥无几,不过听说皇家藏书里会有,可是你既不是本门弟子,又不是……”
“连生,株衍双花,同生同死。”兰禛默默念着,双眸中闪现着异样的光彩,继而勾唇一笑,“原来如此,只是……我还有一处不明。”
文胥子惊讶地站起身来,他苦苦思索,也不知为何兰禛会知道这些东西,宗诩是绝对不会说的,那么……那也不可能啊,不过,貌似他也不知道面前的女娃娃到底祖籍何处。
饮了一口酒,平静了下心情,他问:“何处不明?”
“此法可解否?”毕竟老是这样受制于人,也太令人不舒服了。
文胥子又喝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又没练过……”
兰禛笑了笑,闪电般伸手夺走桌上的酒瓶,无情道:“既然不知道,那可就没有您老人家的事儿了,您可以走了。”
文胥子瞪大眼睛看着她,气愤道:“我说女娃娃,做人可不能这样啊,过河拆桥!”
兰禛瞟了他一眼,不语。
文胥子苦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脸,想得黄花菜都凉了,才不满开口,慢悠悠道:“要说办法嘛……”见兰禛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好继续道:“好像真的没有!”
兰禛听罢,猛地一下站起来,满目都是怒气,道:“没有办法?”声音虽低沉,但极冷。既然没有办法,他又凭什么不经她同意就使用“连生”?他又凭什么随意左右她的生死?难道她今后的日子要在担心、恐慌中度过?
文胥子见她眸中本来已经变淡的红色又在急剧增加,便有些担心,道:“老夫我也不清楚,这个,我回去问问师兄。”
“不用了。”兰禛恢复了平静,但声音却是冷魅之极,“我亲自去问他。”言罢,就要出舫。
“不必了。”忽然,帘外传来一声淡静的话语。舫帘被人一掀,只见一人已踏入船内。
来人一袭朴素的白衣,隐绣暗纹,身形修长挺拔,却是面覆面具,看不清脸。可是兰禛认得,那夜石室里,他就是带了这副面具。宗诩轻揭下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笑容极淡极轻,黑眸依然沉如深渊,毫无感情。
“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兰禛心中无比沉重。
“为什么?”她看着他,轻声问道。她怕她一旦大声,便会暴露出所有的负面情绪。
宗诩淡笑,看似极为友好,“是为什么灭了兰府?还是为什么用‘连生’?”
兰禛一愣,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难道他当真如此不留情面,要让她万劫不复?
“都不是。”她笑得没心没肺,似乎灭的不是兰府,被人控制的不是她自己,“在牢里,你为何要救我?”
“不是救你”,他轻笑解答,“只是,你已经是我的玩偶,我又如何能把你让给他人?”
“哎……”文胥子在一旁听着,连连摇头叹气。
“是吗?”兰禛笑得魅惑,“那么,你的玩偶如果死了呢?”说着,竟然将一把匕首向自己捅去,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你隐姓埋名至今,大仇未报,当真舍得离开人世?”黑眸紧盯着那双红色的凤眸,“我劝你还是不要卷进来,否则,你的仇,永远也报不了。”言罢,拂袖而去。
片刻后,兰禛才觉得方才毫无知觉的手臂渐渐恢复了力量,可是,那把匕首再也捅不下去了,爹未找到,那些丑陋的面容依然不断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她,怎么能轻易死去?霎时间,她的内心仿佛是被绞杀藤紧紧缠绕的树干,盘根错结地扭曲着,整个世界都变成不真实的形状,那颗残破的心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哎,怎么倒了呢?这,这宗小子真是的……哎……”
白玉小桥横跨于一幽碧潭之上,潭中倒影若隐若现,彷佛浓淡相宜的水墨,清淡而华贵。顺阶而下,两旁遍布各色秋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与雪白拱桥、一幽碧水相映成趣,渲染出蓝色天幕下美丽悠然的景象,引人入胜。
安锦与皇后相携同行,下了拱桥,顺势蜿蜒而去,只见一方白石桌陈列前方,桌面呈圆状,依托于一矮粗石柱,柱面上隐雕浮纹,桌旁四张石凳各置四方,简单而又雅致。清风拂过,偶或嗅得阵阵清凉花香,沁人心脾。
“公主许久未来临福宫,哀家倒是有些想念了。”皇后说着,温柔亲切地欲携安锦于石凳上坐下,一旁宫女迅速将已经准备好的软垫铺上,并奉上清茶、糕点。
安锦巧笑嫣然,“安锦倒是想来给您请安,可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言罢,微撅起樱唇,面露委屈之意。
皇后本就很喜欢安锦,见她如此,便问:“怎么回事?跟哀家说说。”皇后今日穿了件暗红色宫装,颇显得高贵雍容,典雅大方,她本就生得美丽温婉,此时一问,目光中露出关切之意,竟叫安锦心中蓦地一动,想来自己身为公主,虽也有自己的母妃,但那个利欲熏心的女人从来没有给过自己应有的母亲的温柔,她不过是她的工具而已……
扫了一眼皇后腰间挂着的精致香袋,她回过神,蹙眉道:“安锦可是躺了好几天才差不多痊愈,这不,赶紧过来看望您。”
皇后面露讶异之色,“你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哀家叫御医再帮公主看看。”
安锦微微一笑,显得乖巧而又娇俏,“已经没事了,只是受到了些惊吓……”继而话锋一转,“皇后近来凤体可好?”
皇后闻言,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道:“人老了,总觉得气力一直提不上,今天你来了,才感觉好一些,便叫你陪哀家在花园里走走。”
安锦杏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旋即消逝,她装作安慰道:“您一点也不老,谁说您老啦?倘若安锦能够高攀得上,不知情的还以为您与我是姐妹呢。”
“呵呵呵,看你这嘴甜得……”皇后愉悦地笑着说道,却被一声打断。
“母后当然不老啦!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娇嫩的嗓音突然出现在皇后和安锦耳边,倒吓得两人一惊。
“妹妹,母后身体不好,你就别这样……”敖璟天温润地责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