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依这话一出,室内一阵寂静,很长时间白楠都没有回答。
寂静的夜里,狭窄的床上,四周挂着轻纱帷幔,屋子里只有一盏烛台亮着,灯光昏黄,温和闪烁。赵长依等不不耐烦了,勾着唇角,嘲讽一笑。她就知道,泱泱大国的好男人,都不愿意去做公主的驸马,更何况是连名分地位都没有的公主面首呢?
白楠虽然身份不明,但绝不是泛泛之辈,康景长公主的驸马,他都不屑一顾,何况只是个面首?
她闭上眼睛,用尽平生最大的努力,轻声道:“你既然不愿,便罢了吧。我如今,能许你的,也只剩个面首之位了。”她要嫁的是谢衡之的衣冠冢,不论生死,谢衡之就是驸马。
白楠几近咬牙切齿,声音中压抑着愤怒:“赵长依,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成什么?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我把你当成什么?!”她气的浑身发抖,怒目圆睁,手指指着白楠的鼻子,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她这些年,第一次,如此的生气。
当成什么?!他竟然敢问她,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这种问题还用她亲口回答吗?自然是当场欢喜的人了!她能容忍他三番五次的来轻薄她,容忍他深更半夜的坐在她的床上,容忍他对她的动手动脚,甚至还容忍他复杂的身份!
可是,白楠呢?她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既然如此,公主殿下为何要嫁给谢衡之的衣冠冢呢?”白楠收敛起怒气,抱臂冷声问道。
赵长依想都没有想,就顺口回答:“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就是本公主的未过门的驸马,至今生死未知,婚约如此,本公主不嫁他,又嫁什么人呢?”
“那我呢?赵长依,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白楠也气,又委屈又生气。她愿意嫁谢衡之的衣冠冢,却只让他当面首!
“你?”赵长依睁开眼睛,冷笑出声,语气凌厉,越说越口不对心的:“白楠白公子,本公主与你只见过区区数次,对你的身份品行都不了解,你又期待本公主怎么考虑你?你次次冒犯本公主,本公主没有生吞活剥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还要期待本公主做些什么呢?邀你做本公主的面首,已经是给你天大的恩德了,你若不愿,就离去吧!”
不知道赵长依哪句话刺痛了白楠,他直接掀开床边的帷幔,光着脚就跳了下去,气呼呼的往门外走,连鞋都没穿。
赵长依也气,别过头,根部不去看他,心里还默默的念着:“走吧走吧,都走吧!一个个的都走干净了才好!”
她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见白楠这般委屈这般不愿当她的面首,她简直气愤的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当就不当,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楠气呼呼的光着脚,直接从赵长依的闺房里走了出去,经过守夜的青菱时,还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只可惜青菱被他弄晕了,现在根本就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让人瞪了一眼。
白楠走到小院里,夜风微凉,冻得他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就好像当年他在夷陵国时,天寒地冻,孤独无助的那个他想要活下去的夜晚。
他望着天上挂着的半边月亮,心中蓦然一痛,随后捂着心口,躬身弯腰抵在旁侧的圆柱上,疼痛难忍。
他恨赵长依宁愿嫁谢衡之的衣冠冢,也不愿意嫁他!他恨赵长依只是想嫁谢衡之的名分,却不是嫁他这个人!
他承认他醋了,还TMD可笑在吃自己的醋!
他既恨赵长依并不深爱谢衡之,又恨赵长依变心欢喜上了白楠,也恨赵长依欢喜上白楠之后,竟然还要为了江山社稷嫁给谢衡之这个名分!
他最最生气的便是,赵长依明明不知道他的身份,竟然还能接受白楠的动手动脚!
总而言之,白楠承认自己醋了,而是醋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这种矛盾别扭的心理,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
心口的疼舒缓了过来,白楠赌气的做了一个决定:“哼,赵长依,你不是不问我是谁吗?那好,我就偏不主动告诉你!”管他是谢衡之还是白楠,这个女人是他的,他就要弄到手!
白楠走了,其实最失望的是赵长依。
嫁给谢衡之的衣冠冢,是她无奈的选择。她不嫁沈扶礼,也不想嫁表哥程昱和太子舅舅,可是如果她不嫁,不仅她的婚事会成为不定时的隐患,父亲沈无量和母亲开元公主都不会得到安宁的。既然是嫁个不可能活着的死人,又能解决婚事,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何乐而不为?
到时候,再寻个可心的面首养在公主府里,也是不错的。
面首人选,寻来寻去,她只看中了白楠。不说他的面相,单说他说欢喜她时,她的心也跟着乱跳了好久。所以,今夜白楠一来,她明明知道没有胜算的,还是把心底练了好多遍的话,问了他。
只是,结果令人失望。
他不仅没同意,还口口声声指着她不考虑他?
他这个小偷,明明都偷走了她的心,她还要怎么去考虑他?
启程回瑞国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
沈淘宝沈天猫几个弟弟被沈无量放出来送姐姐远嫁。几个孩子哭得鼻涕一堆,眼泪成河,尤其是跟赵长依感情最深的双胞胎弟弟。沈淘宝哭够了,就去哀求自家老爹和母亲:“爹爹娘亲,你们让我跟长依姐姐一起去瑞国吧,我要跟长依姐姐在一起,我不稀罕什么亲王的身份,我就稀罕能跟长依姐姐生活在一起。”
他是景王的儿子,将来长大后会称为封国的闲散亲王,他才不稀罕这种虚名头呢,他要实实在在的姐姐。
只是,他这个想法,没有人会同意。一旦封国王爷的儿子去了他国,那显然是给对方留下把柄当做质子了!
沈淘宝和沈天猫跟着赵长依走的愿望被无情的扑灭了,他俩抱着赵长依不撒手,哭哭啼啼:“阿姐,阿姐,你等我们,等我们长大了,去接你回来……”
赵长依在笑,在笑着流眼泪。原来这就是血脉至亲,这才是血脉至亲。
她不明白,她的外祖父,怎么就那么忍心折磨开元公主和她这个外孙女呢?
说到底,其实,还是不够爱吧!
当年她的外祖父前朝的连缀长公主纵身从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大概心里就明白,她的驸马她的男人,不是爱的她。
这些话,是驸马赵瑾和谋反被诛之后,开元公主抱着年幼的赵长依,坐在槐花树下,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的,她当时讲的是她的母亲连缀长公主,年幼的赵长依却知道,母亲的伤心流泪,是为了她的父亲赵瑾和的。
彼时,谢衡之已经养在开元公主府了,他比赵长依年岁大一些,又从小寄人篱下,看眼色的能耐也大很多。赵瑾和被诛后,他担忧赵长依没了爹爹伤心,还特意抱着枕头去跟她挤一张床,还偷偷的跟她说:“长依,长依,你不要伤心,你只是没了爹爹,但是还有母亲呢。你看看我,我早就没有了爹娘,我们家除了我爷爷和我是男的,剩下的全都是女人了。”
赵长依年纪还小,谢衡之说的又快又急,她根本就没理解那是谢衡之掀了自己的伤疤,还傻笑着哄她。只是见到他一直笑,恨得她直接扑过去狠狠的去咬他的手,一边咬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爹爹死了,我爹爹死了,你不许笑,你不许笑!”
她虽然跟赵瑾和不亲近,但好歹那也是她的爹爹,偶尔过年,在宫里他们还是会见上一面的。那时候,她刚刚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谢衡之一样没有爹爹的,而且别人家的爹爹还会抱着孩子举高高,所以,她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赵瑾和能伸手抱着她,然后将她高高的举过头顶。
她没等来这一天,赵瑾和却因谋反被诛杀了。
后来,她有了沈无量这个好爹爹,但是认识沈无量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偶尔可以撒娇,只是小时候羡慕的那种举高高,却从来没有过。
赵长依其实已经记不起,那个时候被她咬了的谢衡之的面容表情了,她只知道,她一哭,谢衡之连疼都顾不上,急忙去哄她。
从小一起跟着谢衡之长大,大概是耗尽了她所有的运气。她想,她大概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如谢衡之待她一般的男人了吧。这世上再也没有了谢衡之,就算谢衡之活着,也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心里只有她的谢衡之了吧!
赵长依坐在回瑞国的马车里,正惆怅的回忆着谢衡之的好时,马车停了下来,周围的侍卫开始骚动。就在此时,青菱掀了帘子向赵长依禀报:“公主殿下,前方……前方有位公子,自称是您的……”说到这里,青菱说不下去了。
赵长依眉头紧锁:“是本公主的什么?”
“面首。”青菱面红耳赤的吐出了两个字。
坐在马车里的赵长依,晕了一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