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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俗媚肥玉环

杨氏一门因家中一女玉环得宠而鸡犬俱升天,高力士也因从中周全此事有功而大得其势。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玉环却毫不知羞耻地为干儿禄山洗礼,于是禄山吸乳成为千古丑闻……

玄宗找冷宫里的梅妃重续旧欢,却不料玉环大撒其泼,玄宗恼火难息,立刻赶杨氏出宫,梅妃受赐翠钿后,泣写幽怨长门赋,以期挽回昔日恩爱……

杨氏一门靡费成风,祸国又殃民,而杨国忠与安禄山的将相不和也最终逼反了这个久有异志的胡儿。被西逃的玄宗丢下的梅妃在乱兵刀前不肯受辱而命亡梅树下,马嵬坡前,杨妃命毕三尺白绫,杨氏一族也全都灭门……

安禄山在他的都城洛阳大兴土木,新宫落成之日,乐工李龟年不顾一死当殿骂贼。大臣颜杲卿惨烈烈热血殉忠节……

安庆绪指使刺客夜杀父亲安禄山,不久他也死于史思明之手……

1、织锦回廊美人擅勾魂

高力士听玄宗说要造浴池,就奏道:“洗浴以温泉最妙,先帝在日,常驾幸骊山温泉就浴;骊山下原有行宫一座,而今不如就那座行宫,改造一下,将温泉遮盖在内,不论冬夏,俱可入浴。”玄宗听了高力士的话连说妙妙,于是历时两年,一座精巧壮丽的行官就造成了。工成之日,天子临幸。

远远望去,骊山脚下,山抱树绕,林中起一条白石甫道,路尽头树深处,藏着一座精美的行宫。宫殿倚山而造,楼阁起伏,半显半隐。一进宫,屋宇宏壮,画角飞帘,更妙的是人在殿中走着,地势渐渐高耸,地面上却不露行级,行走不吃力,不知不觉已走到山腰。眼前陡地起了一座飞桥,足足有五六十丈长,七八丈宽;两旁雕栏文窗,推窗一望,只见远处平畴绿野,错落帘前,近处奇峰翠障,奔赴脚下;桥下又万紫千红开遍。一股清泉,宛转奔腾,从林中流出,向桥上经过,流向宫墙里去。水面上热气熏腾氤氲,这就是后世著名的骊山温泉。只见眼前一片池,上面飞栋雕梁,遮着一层明瓦,十分宽敞。有东西两池,东池称为龙泉,酉池称为风池。那龙泉是雕成一只大龙,在池面上团团盘住,梁柱尽是龙身,龙头在西面池角上俯着,张大了嘴,一股泉水从龙口里喷涌出来;凤池却雕成接连的五色云章,作为梁柱,一只彩凤,浮在东面池角上,张着翅儿,戏水之状,那温泉便从彩凤的两翼下流出,恰恰水没着凤翅,看不出流水的痕迹来。一隐一现,十分巧妙。这时水面上浮着翠色的荷叶,红色的莲花;那荷叶是以翠玉琢成,大如桌面,莲花是以红玉琢成,大如蒲团,浮在水上,生动有致。龙泉中又有一头白玉琢成的骏马,备为皇帝入浴时乘坐之用;那凤池中的彩风,却备皇妃入浴时乘坐用的。最可爱的,那池底池岸,都用一色绿砖砌成,映得水也成了碧绿色。沿池边种着龙须瑶草,四周围着白石雕栏。栏外走廊,十分宽阔,陈设着锦椅绣榻,预备出浴入浴时随意起坐。这龙凤两池,水面宽阔,十丈方圆;此外又隔分长汤浴池四十余间,环回砌以文石,为各妃嫔入浴之处。入水的一面,筑成银镂漆船,或白香木船;水中叠瑟瑟及沉香为山,仿着瀛洲方丈模样,为各妃嫔入水休息之地。最巧妙的,各池水设一总机括,只须将机括一搬,那池水立刻退尽,池底绿砖,一齐显露出来。玄宗看得心花怒放,给行宫赐名华清官,浴池便赐名华清池。

从华清池绕过来,就进入了后苑,但见织锦回廊全是雕梁文砖,绿窗锦槅,最可爱的是那路径回环曲折,人在两处行走,看看槅窗相近,忽然又被花对遮槅,相离渐远,往还追随,真有咫尺天涯之感。玄宗大笑道:“隋炀帝有迷楼,朕有迷廊!”这位风流天子和杨玉环的故事就是从织锦回廊中开始的,那是他拣了一个天气晴和之日,下诏命六宫妃嫔和公主、王妃、内外命妇,尽入华清池试浴。

于是众命妇和王妃公主们个个打扮得粉白紫绿珠围翠绕地前来领浴。而风流天子玄宗恰巧一眼瞥见了一个正在浴中的娇体丰润的女子,隔着廊儿,看见她香浴正畅地在花窗下斜倚着,享受着那温水的馨适。看那女子背着身儿,云髻半偏,香肩斜展,衬着苗条的腰肢儿,已是动人心魂;待她一回过脸儿来,那半边腮儿,恰恰被一朵美蓉花儿掩住,露出半面粉靥来,也分辨不出花光人面,真是国色天香。玄宗虽有三宫六院终日赏玩,娇小的也有,丰腴的也有,浓妆淡抹的也有,却不曾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不知不觉就把玄宗的魂儿绊住,脚步不由得向美人身旁行去,看看已近在咫尺,谁知却被雕栏隔住,可望而不可接。

那美人也放刁,一见玄宗行来,便佯羞低头,一转身,惊鸿一般,向廊东头行去。玄宗本想上前去招手唤住,一转念,这美人必定是哪个亲王的妃子,不可冒昧。狠一狠心,才想丢下手走开,却又正见那美人故意在前面缓缓地行走着,看她腰肢袅娜,凌波微步,真好似轻云出岫一般。玄宗就又舍不得,便隔着廊儿,和着她的步调走,高力士默默地跟随在玄宗身后,亦步亦趋地沿着回廊,转弯抹角地走着,直到那美人,回头向着玄宗掩袖一笑,转向别处去了。果然这边急得玄宗皇帝一个劲儿地抱怨建造织锦回廊的工匠,太会捉弄人了。

可玄宗出了回廊,走上飞桥,一瞥眼儿又见方才那美人,正出没在桥下花树之间。玄宗在桥上遥指着对高力士说:“你看她这可人的模样儿真可入诗入画了。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待哪天将她宣召到朕的跟前,让朕看一个饱!”高力士闻言,实在忍不住了,笑着奏道:“这有何难?陛下自己的儿媳妇,少不得由着陛下看一个饱!”

玄宗不觉一惊,忙问是谁家的王妃,高力士说是寿王妃杨氏玉环。玄宗一听竟是自己的儿媳妇,不觉满面羞惭,忙择言掩饰。高力士再奏请道:“可要去召杨氏来进见?”玄宗连忙摇手,然后走下桥去,在甬道上低头默默地走着,半晌,不觉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瑁儿这孩子,真好艳福!”

那天晚上,梅妃感玄宗一向的万般宠爱,便支撑着病体,百般承迎。可玄宗却大变了,不论一言一笑总是怔怔地,魂不守舍,心中别有心事,一任梅妃撒娇献媚,玄宗总是淡淡地敷衍。

2、一女得宠鸡犬升天

高力士不愧玄宗的倍加宠信,到底他把准了郁郁不乐单相思的玄宗的脉搏,为年已六十岁却害了相思病的玄宗出了一个妙计,以圆愈此病。于是不久寿王妃杨玉环就接到圣旨,令其出家万寿庵为尼,名义是为冤死的皇太后祈福,并赐名太真。

寿王妃玉环泣如泪人,只得舍下夫妻十分的恩爱与缠绵,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永新和念奴,遵旨出家了。寿王妃杨玉环进了万寿庵后,老姑子既不责她絮素念经,也不劳她打扫佛堂,主婢三人倒也轻松自在。

这边寿王也哭成了泪人,隔了几天,圣旨又下来,替寿王选定了韦昭训的女儿韦氏为妃,并且皇帝特赐黄金万两,彩缎千端,作为新王妃的见面礼。寿王只得含泪进宫向父皇磕头谢恩。

玄宗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年春天,高力士悄悄把杨玉环宣召进华清宫,同时对她进行了一番洗脑,杨玉环究竟是享荣华的心重,爱寿王的心薄,感觉高公公说得也对,自己一副绝世容颜,断不可辜负,若搏得个贵妃娘娘当当,还可以让自己寒微的出身就此光耀祖宗,且难得天子如此多情。

杨玉环随着高力士到了华清宫西阁中,这下子美人咫尺,玄宗可终于得以看个饱了,花娇玉润,让他目迷神往,赐浴复赐筵。半晌,杨玉环浴罢出来,只穿了件银红衫子,雅淡梳妆,愈觉容光焕发,莹洁可爱。玄宗上去,握住她的手,托在掌上,细细把玩。柔纤白嫩,好似白玉琢成的,不禁赞叹不已。然后入席,杯来盏传之际,玄宗忍不住把杨玉环拥进怀中,然后这酒就喝得更有味了。玄宗饮到半酣,提起笔写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统皇唐,层宵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不行乐何妨?愿此身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笙歌嘹亮,月明夜静,玄宗和玉环走进了寝宫。一夜恩爱,春宵苦短,次日近午时分玄宗才起身,也不上朝,只坐在妆台畔,笑孜孜地看着杨玉环梳妆。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抽出精力来料理国政要事,他忙国政要事的第一样同时也是唯一的成果,就是传下圣旨,册封杨太真为贵妃,拜高力士为骠骑将军,追赠杨贵妃父杨玄琰为太尉齐国公,又拜贵妃叔父杨玄珪为光禄卿,兄弟杨铦为鸿胪卿,杨锜为侍御史,杨钊为司空,玄宗还把面貌清秀的杨锜招做太华公主的驸马。

从此杨氏一门显贵,势焰日盛。而玉成了儿媳与公爹这对胡乱鸳鸯的功大过天的高力士也从此大得其势。他在被拜为骠骑将军后,公主皇子们都称高力士为兄,王公大臣俱称高力士为翁。就是玄宗皇帝,也只呼他将军,不唤他名姓。

本来太宗皇帝遗诏:内侍不立三品官,不任外事,惟守门阖御廷内,扫除禀食而已。到武则天时代便放宽内侍定额,中宗时代黄衣太监多至二千员,七品以上员外置一千员。到如今玄宗时代,因国家财力富足,在开元、天宝年间,宫嫔多至四万人,黄衣太监多至三千人,朱紫太监也增加至一千六百人。自从高力士得势后,常有得皇帝亲信的太监被拜为三品将军官。所有监军节度等官,威权反在太监之下。殿头供奉的太监更是权倾四方,威赫一时,每有使命出京去,所至郡县,奔走献奉,动辄万金;就是平日在京师地方来往,出宫一次,总能得个数千缗钱的孝敬。因此,凡宫中的重要太监,都在近郊一带购置田园,太监私宅的门外也居兵列戟。一时间,京师地方的甲第亭园良田美池,尽是内侍产业。其中高力士的产业最多,不说别的,只是西庄田地,骑马在他的田旁跑上一天,也不能走到头。

高力士是太监高延福的养子,在玄宗做藩王时,他就倾心结附。玄宗因边关战事,曾派他带兵出征,他每得了战俘,哪怕数万之众,也会耐着心地尽数杀死,并且还是剥去面皮、挖去脑髓、拔去毛发地让他们不得好死。然后高力士就将这报为战功,于是被拜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后来有个小太监因受贿事败露,玄宗让他来审问,他就把这个小太监剥光了衣服,绑在木格上,用牛尾抽打,直打得皮肉尽烂,惨不忍睹。然后他又亲自动手,截去小太监的手足,细细地剔取其肩背上的肌肉,肉尽时又剖开小太监的胸膛,取出了心脏,这才不折腾了,从此宫中的太监没有不怕他的。

高公公的威权一天大似一天,所有四方奏章都须先经高力士审察,才能送至御书房披览。宫中大小事务,全由高力土一人专主。但高力士平时在宫中却十分谨慎,日夜随在玄宗左右,非奉差遣,不离宫门,就是沐浴睡觉时,也在皇帝寝宫外的一间小屋中。玄宗常说力士在旁,我寝乃安。当时在朝掌大权的,如李林甫、宇文融、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都是靠了高力士的提拔才起来的,自然他们也就和高力士通同一气,而高公公在宫内的爪牙更是不计其数。唐王朝的另一大祸开始露头了,继女祸之后,阉祸开始登上了权力舞台。

3、杨门秽乱易荣亦易枯

杨钊善权变,工心计,因与高力士约为兄弟,因此他又得以被玄宗赐名国忠。杨国忠原是杨贵妃的从堂兄,少年时终日饮酒赌博,银钱到手辄尽,没钱就向各处亲友强借硬索。后来投军当兵了,临阵十分勇敢,得升为军官,于是他的本性又流露出来,专一欺弄良懦,结交无赖,鱼肉人民。被人告了以后军籍革去,逐出营来。于是穷困无路的杨国忠到蜀州投奔叔父杨玄琰。

杨玄琰在外行商,家中颇有些积蓄。这年冬天,杨玄琰客死他乡,抛下了病妻四女。长女杨玉珮,次女杨玉筝,三女杨玉钗,四女杨玉环,个个都出落得风流娇艳,妩媚动人。因为穷困无路,杨国忠已一改凶横处世为人,学会了当面逢迎背后放刁,叔母甄氏果然被他哄得发晕,于是委任国忠照料门户,撑持家计。日子一久,他的本性又露出来了,酗酒复赌博,寻花问柳又打仗,气得本来就病体虚弱的婶母甄氏卧倒在床,家中一切银钱出入,统由次女杨玉筝掌管。

杨玉筝不但长得艳丽妩媚,且又风骚动人。那两弯蛾眉,一双剪水明眸,再也没有人赶得上她玲珑剔透的了。终日娇声说笑,莺鸣燕语一般,满屋子只听得玉筝的声音。她说话时,眉尖飞舞,眼波流光,那一点樱桃似的朱唇,真叫国忠爱煞,且杨玉筝又终日赶着国忠哥哥长哥哥短地说着话,好似小鸟依人一般。渐渐地两人眉来眼去,已是两心关情了,只因碍着姊妹们的耳目,不便得手。

长夏无事,杨国忠又在外边赌输了钱,急急赶回家来找杨玉筝要钱去翻本。谁知一走进内室,姊妹们各在房中午睡未醒,国忠蹑手蹑脚地溜进二妹妹房中去,一眼见杨玉筝上身只遮着一方猩红抹胸,露出雪也似的肩颈。两弯玉臂一伸一屈,横搁在凉席上。下身系一条葱绿色散脚的罗裤,两弯瘦棱棱的小脚儿,高搁在床沿上,套着紫色弓鞋。腰间系一条褪红色汗巾,巾上满绣着鸳鸯。看她柳腰一搦,杏靥半贴,矇眬睡眼,香梦正在酣呢。这样的美色正耀得杨国忠眼花,接着又是一阵阵女儿家的兰麝幽香送进鼻来,顿时他心旌大动,色胆一下子大如天,也顾不得兄妹的名分,上去就把白璧无暇的杨玉筝推醒了。杨玉筝空闺寂寞却发育成熟的一段柔情,正无聊得苦,今得相貌堂堂的堂哥哥怜惜,且又年幼无知,竟把自己的一切连同初恋真情都给了杨国忠。

于是杨玉筝平日暗给杨国忠银钱,凭他到外面饮酒赌博去,这样维持着兄妹二人暗去明来的恩爱,足足有二年。后来杨国忠还用这钱在外面养粉头,渐渐厌恶杨玉筝了。杨玉筝也不再肯把大笔银钱供他挥霍,他便起了歹意,在夜深觑着杨玉筝浓睡时,悄悄盗走了一大笔银钱细软,带着那个粉头,一逃就是五六年。

后来杨玉珮、杨玉筝、杨玉钗相继出阁,家中只留下小女杨玉环,伺奉着病母,苦度晨昏。那一天,忽然多年不见的杨国忠找上门来,不待婶母开口责备,就说得天花乱坠,让她头昏神迷,什么如今寿王府正选王妃,玉环妹子倘得中选,便可一门富贵。又说他自己如今在京师行商,颇有资财,结识了许多有权势的太监,只须从中说句话,不怕她不中选。

杨玉环果然中了选,册立为王妃。杨国忠以此为功,又开始久住他婶母家中,恰巧这时杨玉筝新丧了丈夫,回家来守寡。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堕欢再拾,竟公然同起同卧,欢娱不止,她母亲也无可奈何。

杨国忠作为贵妃外戚,也被召进宫去朝见天子。玄宗见他对答便捷,性情爽利,很是合意,便升任为金吾兵曹参军。又传见杨贵妃三位姊姊,长姊杨玉珮封为韩国夫人;次姊杨玉筝封为虢国夫人;三姊杨玉钗封为秦国夫人。各赐巨大府第,盛列棨戟。

虢国夫人知道自己美貌动人,就常常进宫去见贵妃,碰到了皇帝不仅不避忌,反而燕语莺声说笑个不停,从此恩宠日隆,声势煊赫。命妇公主们见了虢国夫人都排班站立,不敢就位。虢国夫人府中,常有各处台、省、州、县官进献的珍宝,门庭若市,财币山积。家中豪奴在外横行不法,甚至连公主也敢欺负,而皇帝却一味地偏袒,反把驸马也革了职。从此虢国夫人在大街上,不论大小官员遇到了,乘舆的下舆,骑马的下马,让在道旁,候夫人的舆仗过去,才敢行走。

至于杨贵妃得玄宗的轻怜热爱,更是尽恩宠享荣华。南海涪州一带所产荔枝色鲜味美,地方官一路设备驿马,到初夏荔熟,采下藏在冰囊中,飞骑按站递送。人马竭力奔驰,以至人饥马乏,沿路倒毙,至于踏伤践残的人,蹂躏的田禾,不计其数,只求献进宫去的荔枝色香味美,丝毫不走样。一次就费去数十万财力,作践百十条性命,只为博妃子食荔枝时的盈盈一笑。

而妃子回报给君王的则是一段曼妙的舞姿。二十来个小太监扛着一架七尺来高翡翠琢成的舞盘,那盘儿圆如月,滑润鲜艳;盘座雕成莲花模样,一柱承托;脚下又雕成四头玉鱼,昂首顶住。李龟年领梨园子弟按谱奏乐,又令把那羯鼓移上殿来,玄宗亲自打鼓。杨贵妃花冠白绣袍,璎珞锦云肩,翠袖大红舞裙,其他舞女一色的白舞衣,手执五彩霓硅,孔雀云扇,遮着贵妃上殿。妃子上了翠盘,乐声起处,那旌扇徐徐移开。玄宗打着鼓,杨贵妃在盘中,俯仰翩跹地舞起来。看她腰肢细软,盘旋跌宕;乐声愈起愈高,那舞姿也愈舞愈急。只见那翠盘上鞋尖点点,舞袖儿回风团团;愈转愈急,也分不出人影钗光。正缤纷历乱时,忽地乐停舞止,旌扇又合。永新、念奴二人上去,把贵妃扶下盘来,走在玄宗跟前,深深一拜。

玄宗扶住杨贵妃腰肢赞道:“妙哉舞也!逸态横生,浓姿百出,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真独擅千秋!”回头又唤宫娥看酒,同时又把十匹鸳鸯万金锦,一个丽水紫磨金步摇赏与杨贵妃,聊作缠头之赠。说着,又亲自从腰间解下一枚瑞龙瑙八宝锦香囊来,递与贵妃,说:“这个助卿舞珮。”玄宗见贵妃脸泛桃红微润香汗,就吩咐与杨贵妃一同入浴去。

这时的龙泉风池中,又新添有安禄山从范阳进贡来白玉雕成的鱼龙凫雁,杂浮在水面。玄宗和妃子解衣入水,那鱼龙奋鳞举翼,状似飞动;池中有银镂小舟,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赤身坐在舟中,一往一来。又缝锦绣为各种花朵,浮在水面,任杨贵妃戏弄着。

4、可爱的胡儿

胡人安禄山身材高大皮肤白净,因为善测人情,又作战凶猛,渐渐从一个盗羊的牧人官升到幽州节度副使。这以后每有京师往来的官员,禄山都以重财结纳。借着那些官员们在皇帝面前说的好话,他又升为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天宝二年入朝,先去拜见杨国忠和李林甫两位丞相,献上金帛无数。经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的一致交口称赞,玄宗毫不犹豫地拜安禄山为骠骑大将军,而杨贵妃听玄宗称赞禄山人物漂亮身材魁梧,不觉心中一动,说:“万岁得此大将,是国家之幸;臣妾拟于明日在中宫赐安禄山宴,想他得臣妾赏宴,心中必定愈知感激,愈肯为国家出力了。”玄宗听奏,连声说妙,又夸她说妃子若为天子,定是圣明之主。

次日,杨贵妃在中宫盛排筵宴,安禄山全身披挂举动从容地踱进宫来,本来他身材的魁伟面貌的漂亮就让杨贵妃满了意,而禄山年纪正在少壮,且在席间又夸说自己在幽州、两蕃一带作战如何手擒敌将的精彩过程,口吐莲花说得贵妃更对他神移意动心向往之。安禄山是何等的聪明机灵,这点小意思哪能看不出来,所以他突然离席拜倒在地,叩头不已。

玄宗很是诧异,忙问:“大将军为何多礼?”安禄山一边不住地叩头一边奏道:“外臣罪该万死,有心腹之言不敢奏明万岁和娘娘!”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玄宗忙好话安慰,贵妃也在一旁说道:“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咱这万岁爷,最是宽宏大量。”

安禄山这才用袍袖拭去眼泪,奏道:“这原是臣一时的孩儿之见,只因臣见了娘娘面貌,与臣的生母非常相像,所以便想起臣已归了天的娘来,是以心中万分悲伤。如今既蒙万岁和娘娘天样宏恩,恕臣无罪,臣该万死,抖胆恳求娘娘收臣为养子,则虽立赐臣死,臣亦无憾!”

杨贵妃听了,不觉掩唇一笑,却不敢说话,只是看着玄宗。谁知玄宗却满口答应,说就依将军之愿,收在贵妃名下为养子便是了。乐得安禄山连连叩头,口中改称父皇万岁,母亲千岁!

5、不知羞玉环洗大儿

安禄山从此以孝的名义,更方便他想尽千方百计讨皇帝和贵妃的欢心。他见玄宗爱贵妃,日夜寻欢犹觉不足,便暗献助情花香丸一百粒。此香丸是胡地中药制成,小如米粒,色微红,娇艳可爱。皇帝每与贵妃交欢,含一粒口中,就更能助情发兴,筋力不倦,以至于帝与妃都把它当成了宝贝,藏在枕函中,清浓时便取出来用。

玄宗不在宫中,安禄山也常常进宫去朝见贵妃,两人说笑谈心,亲昵非常,贵妃便赐安禄山在华清池洗浴。浴罢,就用杂色碎锦结成一个小儿摇篮,令安禄山装作婴孩模样,卧在摇篮中。然后数十名宫女抬着摇篮,送到贵妃跟前。安禄山就撒娇卖痴地唤着妈妈抱,杨贵妃看他这个模样,掩唇吃吃地笑个不住。

她的两个贴身又贴心的侍女永新和念奴就非常识趣地把众宫女打发下去,于是杨贵妃就放心地把他搂进怀中,安禄山忙乖觉地伸手抚摸杨贵妃的****,看她娇喘吁吁,媚笑不止,便一张口吸住了****,咂个不停,永新和念奴一见也忙退下了。

那天又是这样的母子两人在内宫里相戏了直直到一个时辰,守候在外面的永新和念奴忽然看见玄宗进宫来,忙大叫着万岁爷驾到,娘娘快接驾。于是玉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出来见驾,但红颊晕晕,头发尚还凌乱,而玄宗丝毫不疑心,看了依旧乖乖地躺回摇篮中的安禄山哈哈大笑,并赏十万洗儿钱。安禄山忙从摇篮中跳出来,趴在地下谢恩。

贵妃趁机又替安禄山向玄宗要一座高大的府第,名亲仁坊,以便安禄山常住京师,孝顺父母方便。于是玄宗下旨工部,只求美观,不惜工资。雕梁画栋异常奢华的亲仁坊落成之日,皇帝和贵妃亲送安禄山进宅,满朝文武,齐来道贺。

安禄山府中姬妾满堂,爱姬软红不但貌美,且擅长歌舞。软红恃宠,听说府后面住着的一家,有世传的翡翠砚一方,便遣豪奴去威逼索要,索要不成就硬夺了来。那家人去司署告状,理司署官置之不理,安禄山却派部卒十人把那一家人尽行杀死。从此不论官民,凡受安禄山欺侮的,都相互戒告不可声张。

6、盗美:子夺父姬

那天安禄山醉酒浓睡在外书房,半夜时分,忽听得内室中人声鼎沸,安禄山手仗利剑,慌忙扶醉而出,在中庭遇到一个家奴,家奴报称内室有盗。安禄山急急赶至中门,只见双门紧闭,门内啼哭惊诧响作一团。安禄山最心爱的软红便在其内,他急忙传齐家将各执利斧劈门而入,可是强人早已远去,脂粉狼藉一屋,却是别无所失,只有爱姬软红被劫去了。

安禄山十分的恼怒无处发泄,就把软红室中的侍女用鞭子好顿痛打,她们被打得血流皮破痛哭着说,只见一个盗魁率领三、四十人,从西垣上跳入内院,直接就窜入软红室中,尔后盗魁背着软红,群盗拥护着,呼啸着越西垣而去。安禄山问盗魁长得什么样子,都说盗魁以猪血涂面,难以辨认眉目。

安禄山立时召来巡城御史周良臣,拍案大骂道:“禁城之中,有如此巨盗,你作为御史是干什么用的?限你一日之期捉得盗魁,送本府严办。倘有差池,待俺奏上天子,管教你人头难保!”周御史吓得索索乱抖,连连碰头,口称下官该死。急急退出府来,连夜派遣差役四处缉拿。谁知查遍九城,也杳无形迹,而安大将军府中却流星似地派人前来催逼,最后竟把周御史捕去,押在府中,不得盗魁,便不释放。

周御史夫人黄氏便把衙中差役传入后堂,向众差役哭拜,求他们努力捕盗。内中一个差班头儿名叫魏三,见夫人哭得可怜,便挺胸而出,大声说:“夫人万安!请放心,小人就是拼着一身碎刮,也要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到安将军府中去保得主公无事。”黄氏立即便向魏三深深下拜。

接下来,英雄气的小人物魏三头也不回直奔安府,到了大门口,口称查得了劫将军姬人的大盗。府中豪奴便喝令快快说出。魏三说:“事关家丑,非面见大将军不可!”于是豪奴便在通报后,带魏三到上书房来见安禄山。

英雄气的小人物魏三见了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安禄山从容自若地说:“小人查得大盗踪迹,望大将军退去左右,容小人大胆说出!”安禄山忙一摆手,令左右退去,魏三这才说,“俺主公早已查得强人踪迹,只因那盗魁不是别人,正是将军的大公子,所以不敢说!现在大公子已与劫得的将军爱姬,在密室中双宿双飞!”

安禄山顿时气得脸色大变,提起宝剑,指着魏三喝骂道:“狗奴才!胆敢胡言!”魏三又连连叩头道:“小人若有半句胡言,听凭将军割去首级!将军若还不信,那大公子现在将军以前的西域坊大屋子中住着,不妨出其不意地查一下!”

安禄山半天不吭声,然后吩咐把魏三也一同拘留在府中,同时悄悄地打发心腹到西域坊去探听,果然一切正如魏三所言。禄山气得大叫一声,晕倒在椅子上。

7、有其父必有其子

安禄山长子安庆绪,性情尤其强悍,平日横行不法,甚至乃父的约束也不肯受。终日虽然也在府中广置群妾众姬,却总不能忘情于和他私相亲授的软红。

一次安禄山家宴,安庆绪趁着安禄山左右珠围翠绕目迷心醉的时候,悄悄溜出席。这时,西园回廊下灯暗月昏,人声寂然,软红早已在这幽密的所在,倚栏望月地等着他了。安庆绪从她身后,轻手蹑脚地走过去,就快到跟前了,他伸着的两条臂儿圈成一围,正向她柳腰上搂抱过去,软红却如一只会勾逗的狐狸一样,轻轻巧巧地把细腰一侧,翩若惊鸿般逃出回廊,然后站在庭院中心的月光下,望着安庆绪娇笑。

月光下看美人,愈是添风姿,怎禁得她又掩唇媚笑,把安庆绪又馋又急得只是低声唤娘,连连向软红作揖,又赶向庭心去,软红却又逃回廊下来了。看她一手扶住栏杆,只是嗤嗤地笑,安庆绪觑她不备,一耸身跳进栏杆来,紧紧地搂住了细腰,然后把嘴脸向软红的粉脖子上一个劲儿地乱送。

正在这时安禄山忽然闯进园中来,大喝一声“该死的畜生”,软红早一缕烟向小径中逃去,而安庆绪却被拧住耳朵,直拖出大厅来,一叠声地连喊着快拿大棍打死这个畜生!原来安禄山在席间忽然不见了这二人,觑着众人欢呼畅饮之际,他也溜出席,结果果然逮了个正着。

后经众亲戚劝解,才以把安庆绪赶出门去、从此父子断绝来往而了结此事。可安庆绪在京中也是权势喧赫党羽甚多,被逐后自有一伙逢迎的人在旁扇风点火,于是他就用这种盗美的方式来向父亲进行报复。

气得晕倒在椅子上的安禄山一醒来,就誓不罢休,扬言这次一定要杀了这个畜生,安庆绪就忙带了软红,率了众爪牙,星夜逃入卫州。

安禄山正气得愤恨不已,忽然门外来了一个带着年少胡儿的妇人求见。这个妇人虽然胡人打扮又三十左右年纪,却长得白净皮肤,清秀眉目。细腰一摆,眼波一动,甚是动人。而那个十二、三岁的胡儿也是面貌俊美,颇有母风。禄山一见了这妇人,不觉笑逐颜开,两人拉着手,叽叽咕咕地说笑个不停,盛筵一罢,两人就手拉手儿同入罗帐去了。

家中的姬妾都很诧异,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胡儿名叫孙孝哲,契丹人种,其母帖木氏生性****,艳冶的姿容让她如愿地把左右的一群浮浪少年,招惹成了狂蜂浪蝶,终日为她争风吃醋,许多少年男儿为这红粉娇娃枉送了性命。安禄山在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为她发疯的少年。只因没有孙孝哲的父亲和特有钱,因此美人儿心归身也归了和特。安禄山彼时和帖木氏已勾上手,正在甜头儿上,心上人便嫁了人,一时间心痛欲碎。

果然艰难玉汝,从此安禄山发奋努力,成就了今日的富贵荣华。如今和特一病而亡,半老佳人帖木氏无以为生,只好千里迢迢地来投奔她的前度刘郎安禄山,恰安禄山刚失了软红,正心中空洞洞的没有个着落,忽然见了旧日的情人,真是喜出望外;再加上帖木氏虽说徐娘半老,却更觉风骚,再次把安禄山紧紧地迷住了,于是安禄山连带孙孝哲也都收养在府中,每日母俩鲜衣美食。俊美的孙孝哲终日追随安禄山左右,屈意逢迎,深得安禄山的信任,竟收作假子。

8、 续旧欢玉环大撒泼

杨玉环在不曾遇到安禄山以前,虽明知玄宗年老,但看着一生富贵想着一门荣耀,便死心塌地任凭皇帝糟蹋自己的身子,可现在安禄山让她感觉与玄宗在一起简直是味同嚼蜡,她在心里暗暗地拿玄宗比之禄山,一个老夫,一个壮男,一个是给自己玩弄的人,一个是玩弄自己的人,一个多么有趣,一个多么无趣。贵妃玉环渐渐地就在言语举动之间,露出了怠慢冷淡来,让皇帝常常得一个没趣。

皇帝何等尊贵,任如何娇宠,也不会让她也骄过皇帝,况且皇帝的玩弄妃子,原为自己寻欢作乐,岂肯反受妃子的冷淡?虽说玄宗生性温存,一般不和女人计较,可因为杨玉环愈宠愈骄,简直要爬上头来,于是不由得恼怒起来,就去住在翠华西阁,并派人召东阁的梅妃来临幸。

当年梅妃自制《惊鸿曲》,婉转动人,且兼玄宗又赐玉笛一支,每在清风明月下一吹,玄宗就感觉飘飘欲仙。梅妃又作惊鸿舞,和着乐拍进退疾徐,如繁花满眼锦绣。那时候的玄宗对她简直爱得不能再爱了,说梅妃事事皆能,戏称她为梅精。从此,后宫那些妒梅妃得宠的妃嫔,就把梅精当成了她的绰号。后来因梅妃病弱之体不能供皇帝尽欢,使杨玉环得以乘虚入宫,一个新欢,一个旧爱,梅妃有此绝世才华,杨玉环又秉天姿国色,在玄宗的心中,原是两个都丢不下的,常把梅妃和杨妃召在一处,好言抚慰她二人仿效娥皇、女英,亲若姐妹,和比骨肉。可是两人背地里却各避着路,不肯见一面儿。江采苹生性柔和清高,而杨太真却心机灵利,乘着皇帝的缠绵中,杨太真在枕上说尽了梅妃的坏话。渐渐地梅妃那里便皇恩冷淡下来,再后来,玄宗竟听从了杨妃的话,把梅妃迁入上阳东宫,从此一入长门,永无雨露。如今玄宗想起梅妃的好处,就打发小黄门灭去灯烛,捧着万岁手诏,暗地里摸索着到东阁去宣召梅妃。

梅妃自被皇帝弃置以来,终日静坐一楼,吟诗作画,心态倒十分平和,从不设计想法再邀圣宠,因为她非常自信,她知道皇帝终有一天还会回心来求她的。如今见万岁召唤,梅妃知道有杨妃在侧,自己决不会得志的,就坚决辞谢拒不奉诏。无奈皇帝越见梅妃不肯来,就越想起梅妃旧日的好处,就越打发小黄门连去了三次,又把自己平日在御苑中乘坐的一匹千里驹赐给梅妃乘坐,在黄昏人静的时候,悄悄去把梅妃驮来,在翠华西阁上相见。

梅妃见了万岁,忍不住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似地挂满粉腮。新婚不如久别,玄宗拥着哭泣的梅妃百般安慰,同入罗帏,说不尽旧日思情,诉不完别后的相思,两人卿卿哝哝的,直诉说了一夜。

这边****正浓,那边永新就向杨玉环报信了:“娘娘!奴婢昨夜奉娘娘懿旨,往翠华西阁守候着。黄昏时分小黄门灭灯熄烛,出阁门去了。”贵妃玉环忙问:“到何处去?”永新答:“是向翠华东阁而去。”

贵妃玉环连连顿足:“呀!向翠华东阁,那一定是宣召梅精了。不知这次梅精来了不曾?”永新说:“恩旨连召三次,佳人便乘御马到西阁了。”贵妃一听,不觉珠泪滚滚,叹气道:“唉!天啊,原来果真是梅精复遗宠幸了!”然后她一边抹着泪,又问道:“梅精是怎么又让万岁想起来的呢?真真气死我了!”

永新又说道:“奴婢听小黄门说,梅妃原不肯来,那晚万岁爷在华萼楼上,私封珍珠一斛赐与,梅妃不受,把珍珠原封退还,还又献一首诗来。”贵妃杨太真忙问:“诗是怎么写的?”永新道:“奴婢听小黄门念来着,什么:‘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万岁爷见她诗句可怜,便接二连三地召梅妃重叙旧情。”

杨贵妃听了,不由得骂了一句:“这个媚人的妖狐,胆敢勾引俺的万岁爷!待俺问万岁爷去,誓不与这贱妖狐干休!”说着,霍地立起身来,永新、念奴忙劝她还是不要在这夜深时刻到翠华西阁去,贵妃气得粗嗓大吼着:“俺到那里,看看这个贱狐如何献媚,如何逞骚!”杨太真在暴怒中一不小心就平日里披在身上温文尔雅大家闺秀的教育外衣弄掉了,村野乡姑小家子气的泼妇相在她粗着嗓门的大吼中暴露无遗。

永新再三劝,说此时夜将三鼓,万岁爷必已安寝,娘娘猝然而去,若万岁翻了脸可就不好办了。玉环深知一只假虎之威的狐狸的悲哀,于是只得端好了贵妃的派头,忍气作罢。

气得一夜未眠的玉环好不容易翻腾到天明,却不知在翠华西阁下面还有一个人也在远处陪着贵妃娘娘一夜不曾得好睡。原来玄宗皇帝因召幸梅妃,特遣高力士在阁下看守着,不许闲人擅进,为的是怕杨妃突然闯进来。高力士就这样,奉旨在翠华阁下,眼睁睁地看守了一夜。看看天色微明,他打着哈气,正想万岁可能马上就会传唤他送梅妃回宫去,谁知玄宗和梅妃一夜欢娱,正苦夜短,好梦醒来,看看已是日高三丈。

正这时高力士忽见杨贵妃从廊尽头冉冉行来,高力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奔上阁报信,可已被杨贵妃瞥见了,命永新远远地喝住。高力士没奈何,只得转身迎上前去,叩见道:“奴才高力士叩见娘娘!”只听得杨贵妃冷冷地问道:“万岁爷现在哪里?”

高力士一听声音不对,就知春光已泄,心头止不住怦怦地跳着,硬着头皮答道:“万岁现在阁中!”贵妃厉声又问:“还有何人在内?”高力士连说:“没有!没有!”

贵妃冷笑了几声,说:“你快打开阁门,待我进去看看。”高力士越发慌张起来,忙说:“娘娘且请暂坐,待奴才去通报万岁爷。”贵妃忙喝住道:“不许动!我且问你,万岁爷为何连日在西阁中住宿?”

高力士忙答道:“只因万岁爷连日为政勤劳,身体偶尔不快,心儿怕烦,是以静居西阁,养息精神。”

贵妃道:“既是万岁爷圣体不快,怎生在此住宿?”高力士答道:“万岁爷只因爱此西阁风景清幽,不觉留恋住了。”贵妃听了,变了脸色,厉声道:“高力士!你敢在我面前弄谎,你可要小心!”慌得高力士急急趴在地上叩着头道:“娘娘请息怒!俺是奉万岁爷之命,量奴婢如何敢违抗圣旨?”

贵妃也不去理他,只自顾自地说道:“俺也知道如今别有一个人儿受着万岁爷的宠爱,你爬上这个高枝儿去,就不把俺放在心头了。”说罢,杨贵妃提着裙幅儿,奔着阁子就要去打门,慌得高力士连连摆手道:“娘娘请坐!待奴婢来替娘娘叫门。”永新、念奴也上去劝,这才等着高力士硬着头皮高叫道:“杨娘娘来了!快来开阁门!”叫了几声,却不听得阁内有人答应。

原来那里面在玄宗枕上的梅妃,也吓得玉容失色,甚是可怜。这时,梅妃身上只穿一件小红抹胸儿,玄宗扶着她的腰肢,还是软绵绵的抬不起头来。宫女上去,服侍她披上衣儿。因外面打门打得紧急,也来不及穿绣鞋,玄宗抱起她的娇躯,就向夹幕中藏去。然后回身出来,向御床上一倒,挨着枕儿,装作睡着的模样。又命宫女悄悄地去把阁门开了。

贵妃一脚跨进门来,先不朝见皇上,只是向屋子的四周打量半晌。玄宗这才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妃子为何到此?”贵妃这才走近榻去参见,柔声婉转地说:“妾闻万岁爷圣体违和,特来请安!”

玄宗道:“寡人偶然不快,未及进宫,何劳妃子清晨到此。”贵妃恃着平日的宠爱,也不理玄宗的话茬,只是冷冷地说道:“万岁爷的病源,妾倒猜着几分了!”

玄宗笑着道:“妃子猜着什么了?”杨贵妃道:“妾猜是万岁爷为着哪个意中人,把相思病犯了!”玄宗又笑道:“寡人除了妃子,还有什么意中人儿?”

贵妃道:“妾想陛下向来钟爱无过梅精,如今陛下既犯着相思病,何不宣召她来,以慰圣情?”玄宗故作诧异道:“呀!此女久置楼东,岂有复召之理?”贵妃也不禁一笑,说道:“只怕春光偷泄小梅梢,待陛下去望梅而止渴呢!”

玄宗故意一脸严肃地说:“寡人哪有此意。”贵妃接着道:“陛下既无此意,怎得那一斛明珠去慰寂寥?”

玄宗怔了一下,皱着眉说:“朕尚欠精神,懒得讲话,妃子且请回宫,待寡人休息些时候,再进妃子宫中同乐。”

杨贵妃这时一眼发现御榻下的一双凤舄,用手指着道:“这是什么?御床底下不是一双凤舄吗?”夹幕藏娇的唐明皇忙起身下床,不期怀中又落下一朵翠钿来,贵妃急忙前去抢在手中,大声怒斥他,“呀!又是一朵翠钿!这些都是妇人之物,陛下既是独宿,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玄宗到此时只好耍无赖,说:“呀!好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呢?”杨贵妃忍不住满脸怒容道:“陛下怎么不知道?”

高力士在一旁看事情危急,便悄悄吩咐宫女从阁后夹幕中扶出梅娘娘,小黄门帮着打破后壁,送回东楼去了。

这边玄宗只是涎着脸,憨笑着不答话。杨贵妃按捺不住醋劲儿,把那手中的凤舄、翠钿狠狠地向地上一丢,转身坐在椅上,噘着朱唇,气急急地不说一句话。

屋子里静悄悄半晌无声息,高力士上去把凤舄、翠钿拾起。杨贵妃忽然一脸庄重地对玄宗说:“一宵****颠倒至此,日上三竿,犹未视朝,外臣不知道的,不说是陛下被梅家妖精迷住了,还当作妾身误了陛下呢。哼,为这样的庸姿俗貌,误了朝期,太不值!如今为时尚早,请陛下出阁视朝,妾在此候陛下朝罢同返中宫。”玄宗却拽着衾儿,依旧睡倒,说:“朕今日有疾,不可临朝。”杨贵妃见玄宗踞卧着不肯离开御床,便认定皇帝是把梅妃藏在衾中,满怀说不出的恼怒,只好掩面娇啼不止。

高力士觑着贵妃掩面不见的时候,凑近皇帝耳边悄声说:“梅娘娘已去了,万岁爷请出朝吧。”玄宗点着头,故意高声对高力士说道:“妃子劝寡人视朝,只得勉强出去坐坐。高力士传旨摆驾,待朕去后,再送娘娘回宫。”高力士喏喏连声,领着旨意,送皇帝离了西阁。

玄宗刚一离开,杨贵妃便转身喝问力士道:“高力士!你瞒着我做的好事!如今我只问你这翠钿、凤舄是什么人的?”

高力士见问,表面上软软地叹了一口气,话中却坚硬无比地说道:“劝娘娘休自寻烦恼!您别忘了,他可是皇帝啊!今日这翠钿、凤舄就别再追究了,莫说梅妃与万岁旧日有一番恩情,故情重温也在情理之中,就是现在六宫中选上了新宠的,娘娘也只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否则引火烧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似今日这样子,不顾这早晚,便来闹得万岁爷不得安睡,要不是万岁待娘娘一番世间少有的多情,怕现在娘娘已是自身难保了。不是奴婢多口,还请娘娘细思其理!”

高力士一席话,果然说得杨贵妃哑口无言,可她一时无可泄愤,就把翠钿摔碎了,又把凤舄扯破了,这才哭着回宫去了。

杨贵妃才出西阁,玄宗又匆匆进阁来,一眼见地上那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钿碎舄,不禁心疼得直跺脚,原来这翠钿是昨夜玄宗赐与梅妃,亲自替她插在宝髻上的,只因一夜颠鸾倒凤,翠钿不知怎么搞的又落在玄宗怀中,满打算一会令高力士送到东阁去,不料被杨贵妃撕破了,玄宗一时恼火难息,立刻传旨,着高力士送杨氏出宫,归其兄光禄卿杨铦府第中,一面又另拿一对翠钿赐与梅妃。

9、泣写幽怨梅妃长门赋

梅妃一听杨妃被逐,就思谋着想恢复旧日的恩宠,于是自作《楼东赋》一篇,呈与玄宗。

玉鉴生尘,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若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

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鷁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颜怕对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奔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然后梅妃就在楼头一天一天地盼望着,可皇帝的召幸总是杳无消息。看看已到暮春天气,梅妃独立楼头,引颈远望。这时,夕照衔山,烟树迷蒙,树径下,起了一缕尘土,原来是岭南驿使回来。梅妃随口问身旁的宫女:“不知是何处驿使来,敢是岭南梅使来了吧?”

宫女叹了口气答:“岭南梅花使者,久已绝迹,此驿使是为杨娘娘送荔枝来的。”梅妃听了,再也忍不住的两行珠泪立时就缘着粉腮滑落下来,娇弱地一声“啊唷”,就柳腰儿一折,向着那个宫女的肩头晕倒了下去。

宫女们上来一齐慌慌张张地扶她回房,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梅妃才悠悠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止不住一阵悲啼,泪湿了罗巾。宫女们在一旁劝着陪着,这时,黄昏冷巷,窗外淡淡的月光,映着窗里淡淡的灯光,又照着梅妃淡淡的容光,一片清寂孤静凄凉,连宫女们也撑不住哭了起来。

10、靡费成风杨氏一门祸国

果然不久就听说玄宗又把杨贵妃接回宫来,且雨露恩爱更胜往日。而杨氏一门也在赏赐黄金无数外,另赐三夫人及国忠兄弟建造高大府第五座,与宫殿相连,门外列戟,府中陈设甚至胜于宫禁。杨氏姊妹互相比赛,这家一亭一屋略胜过自己的,那家便立刻就把原房屋拆毁,直到奇巧瑰丽,让人惊心骇目。如此重复改造,一堂之费就超过千万缗。从此,五家以奢侈相尚相攀比。所乘的车以黄金为衔辔,绵绣为障泥。一时间引领时尚,宫中府中奢侈成风,诸王子也竞相仿效。

如今朝堂****分三党,杨国忠一党最有势力,李林甫一党次之,高力士的宦党也不在李林甫以下。而以往英明干练、曾开创过开元盛世的明皇玄宗,此时终日被群小包围,寻欢作乐,昏愦糊涂,日甚一日。那年三月三日,玄宗传谕与贵妃游幸曲江行宫,凡诸王妃嫔以及各公主各夫人均须陪从前往。同时还下谕,准百姓在道旁观看,以示与民同乐。

那一天,沿江一带,黄沙铺地,彩幔蔽天,百姓们男女老幼一齐赶赴江边来看热闹。远远的舆马如云,旌旗如林,六匹马驾着舆车的圣驾缓缓一过,后面紧跟着是杨贵妃端坐其中的凤辇,一群小黄门手提御炉走在前面,一队宫女手执箫管跟在后面,香烟缭绕,笙乐悠细。道旁观看的人,盈千累万,却肃静无声。再后面便是各宫的妃嫔,接着是各位公主,最后是韩、虢、秦三位国夫人。诸位宫眷夫人的香车过时,美艳夺目,香闻十里。宫眷夫人们个个打扮得浓脂艳粉,彩绣辉煌;惟独虢国夫人,娥眉淡扫,不施粉脂,自然娇美。路旁观看的人齐声赞叹虢国夫人。

到了曲江行宫,车停马息,妃嫔夫人各有侍女扶持下车,此时的御苑中万紫千红,艳如织锦,莺鸣燕语,花飞蝶舞。就在这样的春情萌发的最好时光里,贵妃玉环那争风吃醋撒泼的小性子又犯了,但这回可不是梅妃招惹了她,而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虢国夫人在筵前把杨贵妃比住了夺目光华、显成了庸脂俗粉,因此天颜大悦,禁不住贴近美人,闻香泽微微,看秀色饱餐,神魂飘飘荡荡,早已把持不定的时候,虢国夫人又一笑勾了君王的魂去。两人在鸳帐中****正浓时,又妒又恨的杨贵妃赶来撞破,当时她看在姐妹的情份,没有大闹大撒泼,可虢国夫人却并不是梅妃,自从曲江行宫承幸过后,每日梅花点额,眉黛唇脂,红红的双颊,作醉颜妆,平添了许多妩媚,这种妆扮是种强制酸剂,一下子连杨贵妃周围的空气都酿成了浓醋,身在其中的杨贵妃被熏得头昏脑涨失去了理智,牙根都发软了,周身上下寸心内外被浓醋泡得再也没有了舞的力气、歌的兴致,甚至见了皇帝陛下连个笑模样都装不出来了,惹得玄宗终于在耐着性子看了贵妃杨娘娘几天的脸色后,为那件事做了一个正面解释,可是刚一开口,杨妃久郁心头的醋劲就发作了,大撒其泼地娇哭着,顶撞了一大堆让皇帝没面子的话。素性温柔的玄宗不由得真动起气来,以忤旨罪,再次命送杨氏回母家国忠府。

出了这样的一件事,一时间杨氏一门都慌张不已,惟虢国夫人还没事人似的。彼时正承主恩的虢国夫人府中,连日来车马喧哗,文武官员齐声趋奉,有献金帛的、有献珠玉的,虢国夫人来一个照单全收。

眼见着维系在贵妃一人身上的杨氏一门的富贵,都要坏在贵妃一人身上,杨国忠、杨铦、杨锜兄弟们和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姊妹们,又愁又恨地都赶了来,围定了杨玉环,你一言,我一语,抱怨得她便接下来就上演了悲戚戚自截一缕青丝以赎罪的闹剧,闹剧的高潮是在长生殿,恰又是七夕,且夜凉如水,清风微寒,花径寂静,一钩明月挂在杨柳梢头,玄宗和杨贵妃两人誓愿能如双星长远,朝朝暮暮,相亲相爱,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两人唧唧哝哝,深情密意地直谈到斗转参横,才双双携手入帏,重圆旧梦去了。

杨贵妃见皇帝对她恩情如旧,便求对她们杨氏一门再加宠眷,玄宗自然是会让她满意的。本来就承主恩、什么都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虢国夫人,更是放纵到了十分,玄宗原赐与虢国夫人的宅第,与韩国、秦国两夫人宅第一样,虢国夫人自谓是天子的外宠,不甘与姊妹同等,玄宗说:“卿爱谁家宅第,去购就是了,朕与卿付价。”

中书韦嗣立宅第最是阔大,这日韦家饭后无事,正在庭院中闲坐着,忽然见一乘步辇,直抬进中庭停下,一个黄罗披衫的贵妇人从辇中扶出,数十个娇侍艳婢簇拥着,旁若无人地四处看着望着。韦家诸内眷十分诧异,韦老夫人迎上去问:“不知贵夫人是谁家眷属?光降寒舍,有何见教?”

那位贵夫人高高地扬着脸仰着脖子,以显示她不同寻常的傲与贵,冷冷地说:“你们家的宅子,我要买下了。”韦老夫人忙摇手道:“夫人当是误听人言,此屋是先夫旧庐,何忍舍去。”

韦老夫人一话未毕,却忽然有工役数百人一拥而入,韦家子侄纷纷上去拦阻,工役们三拳两脚打开,就登屋上楼,纷纷拆屋卸门窗,石块瓦片雪点似地落在庭心里。韦家的细软衣物,全被抛弃在路旁,而他们全家人也全被赶了出去,韦老夫人怕弄出人命,只得喝斥儿孙们忍气吞声地受着。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来对他们说,原来是虢国夫人看中了他家的宅第,如今陛下赏韦家京师以外的一方地,重建屋舍。

那边韦家草草地重盖了几间房屋,将就过日子,这里虢国夫人却在韦家的房基上大兴土木。画栋雕梁,倍极华美,一时间不要说那三位国夫人府,包括其他权臣如国忠和李林甫的相府,就是长生殿也不及虢国夫人的宅第精美。别的不说,单灰粉涂壁一项,就把百花的香汁和在泥粉中,涂在墙上后,满屋子里永永生香。那年冬天,京师忽起大风,虢国夫人宅第中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都被连根带土拔起,虢国夫人忙命人上屋子去查看屋脊可曾打坏,谁知屋瓦丝毫不曾损伤,因为这些屋瓦全是用精铜铸成的。为虢国夫人造这座宅第,玄宗花去了一千万两银子。

而在宫中,玄宗和贵妃常在摘星楼上饮酒赏月,李龟年领着歌姬舞女,在筵前酣歌恒舞。兴犹未尽处,玄宗传谕左右:“在池西岸别造百尺高望月台,为朕与妃子他年望月之用。”

太液池中,植有千叶莲数十株,每至八月盛开,玄宗与贵戚诸王,在池边置酒宴赏。又在池边设置五王帐,邀五王弟入宫,长枕大被,玄宗即晚与诸兄弟同卧同起。

风流放诞的宁王有紫玉笛一枝,终日把玩,贵妃唱《水调歌头》,宁王吹玉笛和之。笛声嘹亮,歌声娇脆,很是动人。晚上五王正在池边陪玄宗宴饮,杨贵妃悄悄溜进宁王帐中,宁王在席间最留心的就是她,不想贵妃竟溜到他的帐中,拿起他的紫玉笛却吹不成声奏不成调,宁王乘机并肩坐下,把着杨贵妃的玉臂,教她掩着笛眼学着吹去,果然呜咽成声。

杨贵妃不觉倒在宁王肩头,嗤嗤娇笑。现在外任节度使的安禄山常有奇珍异宝献与贵妃,仅乐器一项,共有三百件。管笙具用媚玉制成,每一吹奏,便觉轻风习习,真天籁之音,可惜奇珍异宝不如胡儿那一个活宝,玉环心中并没有快乐起来。如今安禄山在外,宁王正是年少风流,得以添补安禄山所不能满足的贵妃的空虚之处,一时间,杨氏女再次感觉到了当年的激情与快乐。但贵妃连经两次大的挫折,再也不敢如从前那样任性了,她在自己激情快乐的同时也不忘让玄宗同样满意,于是她也得到了更为丰厚的回报。

一向以乐舞为进宠手段的贵妃所用的琵琶,是逻沙檀寺人白季贞出使蜀地回京时所献,其木温润如玉,光可鉴人,月金缕玉文,隐约如双凤。所用弦线,是末诃弥罗国在永泰元年时进贡的,是国中渌水蚕丝制成的,光莹如绩珠瑟瑟。玄宗又赐贵妃碧芬裘一袭,是太宗时林氏国进贡的,碧芬兽是驺虞与豹相交而生,长到最大时才过如只小犬,其毛色碧绿如黛,香闻数十里,乃当之无愧的希世之宝。碧芬裘披在身上可以避暑,因为贵妃身体丰满肥腴,格外怕热,盛暑时候,衣轻绡之服,数名侍儿在两旁交扇鼓风,尚不能解热。彼时在兴庆宫避暑,天气十分炎热,贵妃一时娇喘细细,香汗涔涔。玄宗一下子想起来那件珍贵的碧芬裘,忙命内府官取出,赐与杨贵妃。从此每到大暑天,贵妃便披上碧芬裘,顿时汗收喘止,十分凉爽。又有玉鱼一对,每至夏月,杨贵妃就把玉鱼含在口中;此玉出自昆冈,含在口中,顿时凉沁心脾。一裘一玉,贵妃每至夏天,总少不得它。

11、举国不振玩乐侈靡

一日正是秋深,玄宗要与杨贵妃游园,贵妃说秋园风景萧杀,令人一见心伤,就娇卧在床不起,玄宗抱在怀中,低语细问爱妃爱玩什么呢,杨贵妃道:“臣妾与陛下什么新鲜花样没玩过,任凭世上能有的,一概堆山添海一般地供着,如今真是玩够了耍够了,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倒是忽然想看看斗鸡之戏,聊以为臣妾解昼困。”

玄宗当即下诏,在长生殿与兴庆宫间,筑一斗鸡坊;命黄门搜索长安市上的雄鸡,金毛铁爪,高冠长尾的数千头,养在鸡坊中。又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之调弄驯养,进退冲决,都听人号令。

然后玄宗与贵妃同御殿上观斗鸡,文武左右,侍从如云,分列两廊。五百个年才十二三的小儿冠雕翠金华冠,衣锦袖绣襦,执铃拂,领群鸡,立于广场,顾盼如神。群鸡一闻号令,便竖毛掇翼,砺嘴磨爪,抑怒待胜,进退有节,鸡冠随鞭指低昂,不失常度。

贵妃看了,不觉如千年前的褒姒一样开怀大乐。从此京师地方的诸王世家、外戚家、公主家,以及各侯爵家、相尹家,家家都事斗鸡,以金银博彩,往往一掷千金,甚至倾家破产,以偿鸡值。于是都中少年男儿不发愤读书,倒以弄鸡为事,图的是一朝得以达成官、显成贵。在这样的自下而上的昏庸腐败吃喝玩乐的朝堂中,安禄山得以大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在他因巴结贵妃有了成果,被封做东平郡王后,便开始四方收罗英才,储为己用,杨国忠看安禄山的权势一天天见长,感觉到威胁的临近,当然这种威胁只是他本人在朝中的官位与权力的或上或下的威胁,而非是国将不国改朝换代的威胁。他因为这种威胁所以也托人在京师内地物色英雄,兵部尚书把郭子仪推荐上去,郭子仪满腹韬略,秉性忠正,以武举出身,进京谒选,其时他眼见着杨国忠窃弄威权,安禄山滥膺宠眷,好好的一个朝廷,弄得个不成模样,心中正满是报国无门的悲怆和济世匡事的热血。因此在初见杨国忠时,少年热血的郭子仪就说,为今之要是首先须防安禄山谋反。杨丞相淡淡地告诉他,天子亦防安禄山为肘胁之患,所以遣之出外,率河东兵讨契丹阿思布去了。

其实安禄山反心的形成也与杨丞相的不能相容分不开的,开始他是为求自保,后来一看朝中君臣终日斗鸡玩狗风花雪月无所正事,便也想弄个皇帝自己当当,何必受人睥睨仰人鼻息。而他能得以如愿地率河东兵讨契丹阿思布,也还是多亏了贵妃杨太真的心疼,因为心疼他,所以才怕他受陷害,所以才到玄宗面前美言,所以玄宗才会准其所请。

郭子仪一听杨丞相鼠目寸光的淡淡的回答,顿时连连跌足叹道:“大事去矣!”杨国忠这才把他鼠目里的寸长眼光向远处放去,忙问他事态的严重程度会怎么样,子仪目光如炬,“禄山此去,重兵在握,宛如纵虎归山,他日必定反中原叛朝廷!”

杨国忠恍然大悟,一面表奏郭子仪为卫尉卿,统兵保卫京师,郭子仪受职后自语道:“我郭子仪虽则官卑职小,却一定报效朝廷,我早有忠国之心,只是没机会罢了。”同时杨国忠入宫面奏天子,说安禄山有反意,不可使之久留在外。玄宗疑信参半,杨国忠再三谏言,玄宗才下诏召安禄山还朝。

12、将相不和伏乱祸

贵妃杨太真自安禄山去后,寂处深宫中,时时想念,这时有交趾国进贡龙脑香,蝉蚕状的五十枚,波斯人说这只有在老龙脑树节上方有,非常珍稀。玄宗赐贵妃十枚,贵妃私发明驼使,持三枚赠与安禄山。明驼是一种驼鸟,腹下有毛,夜间发光,日行五百里,唯有帝王有军国要事,才有权遣使发明驼。如今贵妃杨太真爱安禄山心切,竟然私发明驼使。

这边安禄山在与阿思布交战中,急于求胜,反招败事,契丹兵乘胜长驱。关键时刻还是他儿子安庆宗和养子孙孝哲护卫他逃出命来。不想契丹的另一首领葛罗禄酋长活捉契丹反贼头领阿思布送到安禄山营,安禄山一面报入朝廷说阿思布谋反已被他平定下来,并且将叛臣擒住;一面将葛罗禄酋长用酒灌醉,也斩下了首级,一同算作是他赫赫战功的物证。就在玄宗下旨大加封赏时,杨国忠和太子已探知安禄山此次带兵出征的真相,可玄宗不肯相信。

安禄山一到京,杨贵妃便派心腹将这些事告诉了他,所以安禄山到华清宫一朝见天子,就哭拜在地,说:“臣儿本是生长蕃中的一介草民武夫,蒙陛下隆恩宠爱,派臣儿统兵在外;朝内杨丞相却必欲置臣儿于死地,求陛下见怜!”玄宗果然被他的这副可怜相感动了,再加上杨贵妃在一旁竭力帮忙说好话,于是安禄山又安全地逃了过去。

安禄山一回到他的亲仁坊,就开始动手把府中的细软人口,陆续搬运出京,送至边境安顿。此时的安禄山已有兵四十余万,驻扎在边境,然后安禄山进宫去,劝杨贵妃偷逃出宫,和他图个天长地久。杨贵妃一听,就笑道:“痴儿!他能做天子,你难道就不能为天子吗?我乃大唐贵妃,怎么能学村妇样,与人私奔。”一句话刺中安禄山的痛处,忙叩着头说:“孩儿领娘娘旨意。儿去了,请娘娘珍重,此番再不能成为天子,定不再见美人!”

这杨国忠发觉安禄山行动有异,急急进宫去报说看举动,安禄山谋反之心。这时贵妃玉环恰在一旁,就低声对玄宗说:“将相不和,是朝廷之大患,愿陛下乾纲独断,明察万里。”玄宗当即喝退了杨丞相,同时下旨,拜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为国保边疆,并赐封三千户,又赐奴婢第宅;又拜为总闲厩,掌管陇右群马。安禄山奉旨入朝谢恩,又保举心腹吉温为副将军,此外安禄山手下的将领,封将军的有五百人,拜中郎将的有二千人,安禄山顿时声势大震。

安禄山出京的时候,玄宗亲御望亭饯行,又脱下身上披的御袍,亲自替安禄山披在肩上。安禄山当即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在贵妃玉环那里坚定下来的反心,禁不住又动摇了起来,可一看杨国忠那敌视的洞察秋毫的眼神,又吓得心胆惊战,急急率领兵马,匆匆告辞,奔出了淇门,驾着百余号大船,顺流而下;又召募万余人规章,挽纤而行。

安禄山日行三百里,到了范阳,夺去张文俨马牧,占驻了范阳城。地方官把安禄山谋反的情形,雪片似地报上朝廷,玄宗却就是不信,反而把报信的人,捆送至范阳,交安禄山监禁起来。

杨国忠听说安禄山招兵买马,声势一天大似一天,太子也几次劝谏,玄宗这才醒悟过来,但尾大难掉,势大难拘,于是特下旨,赐安禄山次子安庆宗,娶宗室女为妻,宣安禄山进京观礼。安禄山无奈,只得带领十万大兵,驻扎在骊山脚下,自己才宫去朝见天子。

杨贵妃一见安禄山真有反心,就以赐宴为由把他唤进宫去,悄悄地切切地,劝他万不可谋反,理由是“万岁爷待你我恩情不薄,我儿纵有那样的想法,也须忍耐着,候皇上千秋万岁以后,那时任凭你去胡作妄为,我再也不来阻止你了”。杨贵妃说着的还淌下了眼泪。安禄山坚硬的反心不禁又被美人的眼泪泡软了。

可是安禄山一出宫恰遇到杨国忠,杨国忠一看安禄山就是进宫来也摆着全副执事剑戟旌旗,忍不住喝道:“这是九重禁地,你怎敢如此恃宠摆谱?”

安禄山却冷笑道:“老杨!你说我恃宠放肆,可你卖官鬻爵难道就不是罪吗?”杨国忠老羞成怒,一怒就怒得怒发冲冠:“你说对了,我不卖官鬻爵,哪有你今日的富贵?当年你不过是一个边关犯弁,失意潦倒,你当年的那副模样,还是让我的下人扮出来给今日的安王爷看看吧。”

说着,就有两个跟随搬两张坐椅过来,请杨丞相和安郡王坐下。然后就走过一个杨丞相的跟随,他把帽沿压在眉心,做出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站在当地,表白道:“咱家安禄山,营州柳城人也。俺母亲阿史德,求子轧荦山中,归家生俺,因名禄山。后随母改嫁安延偃,遂冒姓安氏。在节度使张守珪帐下投军,去征讨西契丹,一时恃勇轻进,被人家杀得大败逃回,幸得张节度宽恩不杀,解京请旨。”

这时坐在上面的杨丞相就接着话茬,拿腔作势地问道:“安禄山,你的罪名,刑书已定,老夫也无力回天了。”于是杨丞相的亲随又以安禄山的口气再三叩头哀求道:“丞相爷若肯相救,犯弁就得生了。可怜我这条狗命,全仗丞相爷作主了!”

原来这一套全是杨国忠早已编练纯熟的,如今听说安禄山进宫领贵妃赐宴,就故意带领亲随,跟进宫来,要的就是当面羞辱这个得意的胡儿。果然安禄山坐在一旁,看他们主仆几人就在殿廊下处处句句都在羞辱他,早气得跳下座来,过去一把拉住杨国忠的袍袖,将相二人就互扭着衣带,气冲冲地闯进后宫,找玄宗评理论是非。

玄宗大为恼火,喝令两人退到朝门外候旨。杨国忠和安禄山两人垂头丧气地一前一后退到宫外。在朝门口,两人仍是背着脸儿站着。过了一会,高力士传下圣旨:“杨国忠、安禄山,互相讦奏,将相不和,难以同朝理政;特命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刻期赴镇。”安禄山对朝门谢过圣旨,站起来向杨国忠拱一拱手道:“老丞相,下官今日去了,你再休怪我大模大样!朝门内,一任你张牙舞爪;朝门外,却由得我快乐消遥。咱们俩人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13、杨家最后的荣耀

这里杨国忠看安禄山去得远了,半晌,才叹着气道:“明明是放虎归山,纵蛟入海!但愿安禄山此去,早早闹出事来,到那时万岁爷方知俺有先见之明。”

正这时里面高力士又大叫:“杨国忠听旨!杨国忠长男杨暄,授为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兼户部侍郎;又赐杨暄尚延和郡主,赐杨国忠幼男杨朏尚孟春公主。”这是杨国忠几次在玄宗跟前恳求的,如今玄宗授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深恐杨国忠不高兴,便立刻又下了这道旨意。

杨国忠果然十分高兴,谢过圣恩,便去召募夫役,大兴土木,建造两座驸马府第,在宫东门前,与丞相府第相连接着。皇帝又下旨赐杨国忠之弟秘书少监杨鉴尚娶承荣郡主,又建了一座高大的驸马府第,在丞相府左面一带。这下子,连韩国、虢国、秦国等姊妹弟兄五家,共有十座府第,楼阁崇宏,夹道相对;门前十马并行,踏直如矢,地平如镜。各有执戟武士把守门户,平常百姓吓得远远地躲避出去。三座宅第完工后,杨国忠又派遣家院们分头到淮扬苏杭一带去采办珍宝器皿。

一公主二郡主下嫁之日,皇上和贵妃亲自送嫁,临幸杨丞相府第,朝廷文武大臣齐到丞相府中道贺。

赫赫杨府门内笙歌聒耳,盛筵长排,门外车马喧阗如闹市。玄宗笑对杨贵妃道:“你们杨氏一门,已有一贵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男子高官厚爵的更是不计其数,岂非荣宠之极?”杨贵妃忙躬身谢恩道:“臣妾托庇圣光,已惧殒寿,何堪一门恩宠,臣妾实不胜惶恐感激之至!”玄宗哈哈大笑道:“妃子如此谦德,何患无福承当?朕如今就是加恩卿家。”然后当筵传谕,加封杨国忠为司空,重赠贵妃父杨元琰为太尉,封齐国公,母为梁国夫人;着工部为齐国公造庙,御书碑额。拜国忠叔父杨元珪,为工部尚书;拜韩国夫人婿崔珣,为秘书少监;秦国夫人婿柳澄,为礼部侍郎。

这时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肩下都有面貌姣好的小儿女陪坐着。玄宗看韩国夫人女儿芹姑,长得明眸皓齿,身材苗条,非常招人喜爱,便向她招招手儿,韩国夫人忙推她上前去。小小女孩儿居然参拜如仪,玄宗更是喜欢,把她揽在怀中问多大年纪?韩国夫人代奏说:“十二岁。”

玄宗笑说道:“却与朕家俶孙同年。朕今便面求韩国夫人,就把女儿给朕家做孙媳妇儿吧。”说着,便传旨至宫中,把长皇孙接来,与芹姑相见。芹姑娇羞腼腆地奔到她母亲怀中躲着,玄宗命长皇孙过去拜见韩国夫人。韩国夫人一见这长皇孙眉目俊秀身材英挺,也非常喜爱,且年才十五岁,便拜为广平王,看情况他日必是一朝天子。杨国忠忙也前来叩头谢恩,又与同在府中宴饮的大臣齐来给皇上和韩国夫人道贺,又与广平王道贺。

玄宗兴奋中,又见虢国夫人膝前依着一男一女,便也传旨,赐虢国夫人子裴徽,尚娶延光公主,女儿也指配为皇媳。虢国夫人忙带了子女离席谢恩,玄宗看虢国夫人喜得花眉笑眼,平添妩媚,心中说不出的爱恋依依,但碍着众人的耳目,只能是忙唤虢国夫人平身。

这时秦国夫人也携着儿子柳钧和夫弟柳潭前来拜求皇帝赐亲,清秀的叔侄二人都是十五岁,玄宗乐不可支,说:“朕家的女儿都给了你杨家吧!”于是又传旨赐柳钧尚娶长清公主,赐柳澄尚娶和政公主。

时已夜午,丞相府中,歌停舞止,五家侍卫分作五队,每队着一色衣,这时的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个个有细乐吹送着、红灯照送着回府去。五家合队,五色相映,如百花之焕发。这时路旁军士万人,手执火炬,照耀得几条大街如同白昼。

一路车马行去,遗钗堕舄,他们行过去时,便有百姓出来沿路拾捡。而处在最后的荣耀中却完全没有末日感的杨国忠与虢国夫人,连骑并辔,一路上挥鞭笑谑,毫无羞耻。

平日里虢国夫人居宣阳坊左,杨国忠在其南。杨国忠从宫廷一出,随即就前往虢国夫人府第,郎官御史回事请指示者,都随同一块来。兄妹居同第,出并骑,互相调笑,昭昭然,路人都替他们害羞,他们却不以为耻。

如此连接着三五个月,十家府第中筵宴笙歌,十分热闹,才把这各头婚嫁大礼,料理清楚。

14、佳话一段

那一天,玄宗忽然接到领军驻扎在边地木刺山的安北都护使郭子仪的奏章一道,内夹一纸诗笺,上面用绝好的簪花格字写着一首五言诗:“沙场征戎客,苦寒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于今已过也,重结后生缘!”

原来玄宗念边军苦寒,令后宫嫔娥缝制棉衣万套,赐与军士。有一军士从棉衣领中得了这张诗笺,知是宫女写的,不敢隐瞒,呈上主帅。郭子仪就把这诗笺封奏入朝。

玄宗感觉非常好笑,于是怀揣着诗笺,踱进后宫,命高力士去六宫传谕:“谁作此诗,不必隐瞒,朕当成其好事。”

圣谕传至兴庆宫,一个宫女跪下承认了。高力士便带她去朝见天子,玄宗看那宫女长得白净秀美,问她名姓,那宫女叩着头,回说叫魏紫云,其父亲魏卓卿原也是士人,自幼儿传授诗书,所以颇解些文墨。”玄宗笑道:“你诗中说结个后生缘,朕今偏赐你结个今生缘!”

然后便令人将这个宫女送到边关,与那个得诗笺的军士成婚,又加恩升那个军士为帐前少校。

这军士名叫陈回光,后来助郭子仪,屡立战功,官拜卫尉卿。夫妻二人恩爱一世,给后世留下了一段佳话。

15、渔阳鼙鼓惊破霓裳羽衣曲

就如霹雳一声,安禄山果真谋反了。本来这个胡儿因感玄宗皇帝宠恩情厚,打算就依了杨贵妃的嘱咐,待皇上千秋万岁以后再反不迟。无奈杨国忠因为在皇帝跟前说安禄山必反,为了让皇上相信他的话,便步步紧逼安禄山造反:凡是玄宗赐与安禄山的诏旨,和安禄山所上奏章,都被杨国忠扣住不发。一面又指使京兆尹李岘带领兵马,围困安禄山次子娶了公主又封王的安郡王府第;又捉去安禄山的好友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打入死牢,买通了牢头禁子,把这几人活活勒死;同时他打听得吉温是安禄山的死党,便亲自带领兵士,半夜时分,去围住吉温的屋子,把吉温捉至相府,百般拷打,一定要他招出安禄山谋反的凭据。

吉温熬刑不过,晕死过去几次,却不肯吐出一句于安禄山不利的话来,杨国忠无奈只好把吉温发配到合浦算是错抓不能错放。消息传到范阳,安禄山立即拜表入朝,诉杨国忠有二十条大罪,可久不见任何上谕回复。于是安禄山召集大兵二十万,发令何千年为范阳镇东路将军,崔乾佑为范阳镇西路将军,高秀岩为范阳镇南路将军,史思明为蕞阳镇北路将军,又用高尚、严庄为随军参谋,孙孝哲、高邈、张通儒为参军。然后他就在范阳西城外,誓师起兵,名义是张通儒写的一篇檄文,说受天子密诏,特举义师,讨****杨国忠,以清君侧。并列举杨国忠大罪二十条;又说杨国忠并非贵妃弟兄,乃是逆臣张易之孽种。说什么原来武则天女皇宠爱张易之,张易之那高大的府第里不许他召幸姬妾。

为防范起见,武则天为张易之在府中造一座望恩楼,楼高无梯。张易之每次一回府,武则天便派人监视着,用山梯把张易之送上楼,楼上一切饮食供应及仆童男役俱全,待张易之一上楼,立刻就把楼梯撤去,荆棘满堆楼下,令人不能走远。四面又用禁兵守卫着,真是围得水泄不通。张易之母亲见此情形,深怕张氏绝后,买通仆役,待张易之进宫中侍君时,选了一个绝色的女奴,扮成男童,送上楼去,藏在夹幕中。张易之回府来,幽居在高楼上,心中正烦闷无聊,忽见此绝色女奴,不禁十分宠爱,日夜缱绻。

谁知不多几日子,张易之失势,家破人亡。这个女奴慌乱逃出府,投奔杨家。杨国忠父亲纳为姬人后不过七个月就生下一子,此子便是杨国忠。

公元755年,安禄山把这篇檄文遍布各郡县,说杨国忠是逆臣遗种,污辱贵妃门楣,誓欲杀此奸贼。然后他一路领兵杀奔西京,这边反兵已旦夕可至,那边玄宗犹在与杨贵妃在御花园中小宴。

杨国忠在皇帝正欢宴兴高,贵妃的霓裳正舞在妙处,而羽衣曲尚未开歌之际,惊魂不定地从从袖中拿出奏明安禄山四路人马杀向中原而来的边报。玄宗大惊失色,杨国忠不觉露出得意之色,说:“陛下当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变。”正这时,忽听景阳钟鼓齐鸣,文武大臣都吓得脸色齐变地进朝来,玄宗正手中擎着的玉杯,不觉随着手指一松,哐啷啷一声,玉杯打碎在地,接着一个宫门常侍急匆匆跑上殿来,伏身在地,气喘吁吁奏道:“万岁爷不好了!安禄山早杀过潼关,不日就到长安了!”

玄宗“啊”地喊了一声,急得双目圆睁,身子直立起来。口中连连说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诸大臣快想一条免祸之计!”可满殿一百多官员,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鸦鹊无声,再没有了平日油嘴滑腔的赞美和文采飞扬的颂扬。

玄宗顿时大怒:“平日高官厚禄,养着尔等,谁知临到用时一无是处!”高力士战战兢兢上前来,跪奏道:“如今贼势逼迫,万岁爷玉体为重,宜出狩万全之地,再图善后之道。”杨国忠也接着跪奏说:“愚臣之意,也以暂避贼锋为是。”

玄宗低头思索了一会,叹道:“事已如此,也只好这样了,可是迁避何处为宜?”杨国忠立即奏道:“蜀中现有行宫,且离贼甚远,陛下幸蜀,可保万安。”玄宗照准,传谕速备车马,右龙武将军陈元礼统领御林军士三千护驾前行。皇太子临国,与诸王留守京师。

16、贵妃醉酒调情

永新和念奴听说宫女们说明天皇帝要避难蜀中,忙回宫来,却见贵妃睡兴正浓,就回到私室收拾衣饰。

玉环从梦中醒来,感觉舌尖苦涩,便娇声唤着永新,一个小黄门受永新、念奴嘱托在廊下守候,一听娘娘醒了,忙应声进屋子。却见贵妃袒露着****,矇眬着睡眼,倚着绣枕儿,朱唇微微动着,含糊地说:“拿汤来!”

玉几上早备好了醒酒汤儿,小黄门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到床前,口称:“娘娘用汤。”连唤了几声,贵妃一侧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黄门却不敢离开,只好静静地站着。玉环在睡梦中,一侧身儿,把那绣被儿推在半边,露出那半弯玉臂。甜睡正酣,****一起一落得急迫而畅快,粉靥上两朵红云尚未退尽,樱唇里吐出一阵阵香息,还夹着酒味。

一会儿玉环又微微睁开眼,见有人擎着杯,候在床前。玉环把玉臂儿一伸,朱唇一噘,意思是要饮醒酒汤儿。小黄门看贵妃依旧双眼紧闭,不肯坐起身来,嘴里只是低低地唤着“拿汤来”,小黄门只好上去把娘娘的粉颈儿扶起,把杯儿送在娘娘玉环的朱唇边。

玉环从小黄门手中饮着醒酒汤儿,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启,才认出那送汤的并不是宫婢,却是一个小黄门。再看那小黄门,眉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也有十六七了,又见自己把粉颈儿依在小黄门的胳膊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就把小黄门的胳膊推开。

小黄门忙低着头离开绣榻,正要退出屋子去的时候,忽听玉环又低声唤着:“来!”小黄门回过脸去,只见贵妃玉环拥着被儿,坐在床上含笑招着手儿。小黄门才走到床前,只见贵妃玉环霍地把绣被揭去,露出一身娇艳的内衣来。小黄门忙低下头,跪倒在床前。猛地,玉环把一双洁白的纤足,送在小黄门怀里。小黄门急忙用袍幅儿遮掩着,贵妃玉环只是喜孜孜地笑,忽而又把一只脚儿搁在小黄门的肩上,忽而又搁在他膝上。小黄门一眼见床栏上挂着一双罗袜,四周绣着云凤,他取过罗袜替贵妃套在脚上,套的时候他一眼看见那袜底上,还绣着“臣李林甫敬献”的一行小字。小黄门又替娘娘套上睡鞋。

贵妃玉环一手搭在小黄门肩头,下地来站站,可眼眩头昏,一个立脚不定,就软软地坐在小黄门怀中。小黄门看娘娘玉环只穿着件单绸衫儿,虽说天气和暖,但时已二鼓,夜气甚凉,见那衣架上挂着一件绣衫,小黄门就去拿来给贵妃披在肩上。贵妃玉环披着绣衫,便在榻前舞了起来。只见她一下腰儿,弯得好似弓背儿;那粉腮几乎贴着地面,却又能侧过脸儿来,水盈盈的两道目光看着小黄门笑着。

小黄门怕贵妃跌倒,忙上去跪着一膝,扶住贵妃的腰肢。贵妃玉环趁势在小黄门膝盖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黄门头上戴的冠儿摘下来,套在自己的云髻上。然后玉环的两道眼光愈加妩媚地注定在小黄门脸上,半晌,贵妃玉环忍不住了,两手捧住小黄门脸儿,不停地揉搓着,又贴近脸去,鼻尖和鼻尖接着;一双星眸,不住地在小黄门眉眼间乱转。啵的一声,贵妃玉环就在小黄门的嘴上接了一个吻,慌得那小黄门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一边双手死命地摇着拒绝。

贵妃顿时恼羞成怒,柳眉微蹙,星眼圆睁,啪的一声,一掌就打在小黄门脸儿上,接着又是啪啪十几下清厉干脆的声音,打在小黄门的两面脸腮上。可怜那个小黄门只是抬高着脸儿,动也不敢动,而脸腮儿由红而紫,直到鼓起一条条的肉岭。忽而贵妃玉环又露着笑容,捧过小黄门的脸儿来,不住地闻着香,又把粉腮儿贴着小黄门的脸儿。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叱咤,贵妃玉环吃了一惊,忙把手松了。原来是永新、念奴走进房来,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当做是小黄门欺负了娘娘,所以怒喝一声。小黄门乘机一溜烟似地从永新、念奴二人肋下冲出去,逃得无影无踪。

杨贵妃这时酒也渐渐地醒了,想起调戏小太监的事,自觉脸上很没意思,便装做倦态,命永新、念奴伺候她上床安睡。

17、仓皇西逃

玉环正朦胧的时候,忽听得宫门口云板不住点地当当当敲着,杨贵妃惊醒过来,头脑完成清楚了,顿时吓得玉容失色,娇躯打战。正这时,玄宗一面摇着手,一面走进屋子来,口中连说:“莫惊坏了妃子!莫惊坏了妃子!”贵妃杨太真娇喊了一声,就从床上直跳下地来,倒在玄宗怀里,口中不住地喊:“万岁救我!”

玄宗一边吩咐永新、念奴,快替贵妃穿戴起来;一边拉住贵妃的手,柔声下气地安慰她说:“朕迫于无奈,只得向蜀中迁避,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惊爱卿的好梦,所以特令等到明早五更天再启程。谁知贼兵来得太快,方才驿马报进宫来,说安禄山人马离京师只有一百里多地。朕没法,只好传旨令各宫打动云板,叫她们快随朕出宫逃生去。可怜妃子平日在深宫娇生惯养,如何经得住这蜀道的艰难……唉!”

杨贵妃穿戴整齐后,各宫门的云板声一阵紧似一阵,贵妃禁不住吓得索索乱抖,玄宗亲自扶着她出宫来。一到宫门外,只见那群妃嫔宫娥,愁容泪眼,衣履零乱,黑压压地坐了一地,东一声娇啼,西一阵惨号。玄宗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和贵妃坐上一辆御苑中的黄盖车,一队御林军在车儿四周拥护着。高力士在半夜里就去打车店的门,谁知京师百姓,家家逃难,一时间都把车马雇完了。高力士张罗了半天,整个京师地方的车店都找遍了,才只雇得十二辆敞蓬车。

捡一辆盖些芦席结实些的车子,先请虢国夫人抱着儿子坐了。其余十一辆,赶进宫来。各宫妃嫔坐了七辆,只剩下四辆车儿,那宫女们人人要命,见有空车儿,一拥上前,攀辕附辙,你争我夺,二三十人挤着一辆车,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发髻的,顿时又起了片惨号声。彼时皇帝一声启驾令下,顿时车马齐动,两旁还有宫女伸着粉臂攀住车辕不肯放手,而车轮子却劲猛地辗动起来,可怜这群娇美的女孩子,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一个个娇躯就辗死在车轮子下面了,连那车轮轴子也染着一片腥红的鲜血。还有许多没坐上车的妃嫔宫女互相搀扶着,啼啼哭哭,跟着一大队车马走去。有几个脚太小的宫女实在赶不上押队的三千御林军,落在后面,只见红粉朱颜,与金戈铁马混乱走着。

18、悲情梅妃命亡梅树下

月移梅影,万籁无声,这时的翠华东阁上独倚着一个梅妃。可怜她远隔宫闱,如今大祸临头,六宫妃嫔走得一个也不留,梅妃却还蒙在鼓里。长门静寂,无事早眠。绝世聪明,绝世姿容,贬入冷宫,年年岁岁,度此无聊凄清的朝朝暮暮,叫她如何能入睡。在这月明人静时,倚遍栏杆,对月长吁,望影自怜。

忽听得远远地起了一片喧扰,接着火光烛天,起自南内。梅妃不禁一声长叹:“这群妖姬彻夜笙歌,只图自身的宠爱,也不知体惜万岁爷的精神。”本来唐宫中常常深夜歌舞,又在御苑夜游,高烧庭燎,照彻霄汉,梅妃在冷宫东阁上,是常常能望见的。有时一歌,曲音缠绕,传到枕上,由不得梅妃落下几许伤心泪,湿透绣枕。如今合宫妃嫔连夜逃出京去,这样大的一阵纷扰,梅妃听了,还误认做是深宫歌舞。

直到次日清晨,服侍梅妃的一个老宫女慌慌张张地奔上阁来,口中连声嚷道:“不不不好了!”然后把安禄山造反、万岁爷已于昨夜率领六宫妃嫔迁幸西蜀的事说了,“如今偌大的一座宫殿,花鸟寂寞,宫娥大半逃亡,只留下奴婢和娘娘两人,一旦贼至,如何是好?!”

梅妃顿时伤心至极,只喊得一声:“万岁爷!”便珠泪双抛,一合眼就晕倒在地。老宫女忙上去搂住梅妃的身子,哭着嚷着,半晌才见梅妃双目转动,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老宫女忙劝她赶快想法逃命。梅妃摇摇头:“想我这薄命人,父母远在海南,入得宫来,承万岁爷百般宠爱,满指望恩情到头,不料来个了不要脸的杨玉环淫婢,儿媳妇儿勾搭上了公公,生生地离间了俺和万岁的恩爱。如今身入长门,早已没有活着的趣味,又遭离乱,还要贪什么残生,还不如早早寻个自尽,保住了俺清白身子,死去也有面目见俺父母。”

梅妃一边说着,一边淌眼抹泪的,一边又连连催着那个老宫女赶快逃生去吧。老宫女哭着说:“万岁爷忍心抛得娘娘,奴婢却不忍心弃娘娘而去。况且奴婢的大好青春都在这冷冷深宫里白白耗费了,如今这么大年纪,就是逃出命去,哪里还有我的归宿,死就死了吧!娘娘一向待奴婢恩深情厚,奴婢今日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守着娘娘!”

正说着,忽听风声送来一阵喧嚷,接着一阵号哭,梅妃吓得朱唇失色,一把拉住那个老宫女的手,颤声说道:“想必是贼人到了!”接着,她霍地推开了宫女,转身飞也似地向楼窗口扑去。就在她一耸身,正要跳下阁去时,被老宫女抢上前来,紧紧抱住了纤腰儿,苦苦劝着:“娘娘且免烦恼,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娘娘秉着如此绝世的容颜、绝世的才华,还当珍重。若一旦轻了生,万岁爷一旦回心转意,想念娘娘,那时何以为情?”几句话说得梅妃珠泪和潮水一般地直涌出来。两人搂在一处对哭着,听外面哭喊声,一阵紧似一阵,十分凄惨。

忽然那个老宫女心生一计,对梅妃说:“奴婢有一舅家,在京师南城门外;此处打从兴庆宫南便门出去,很近便的,娘娘快随奴婢逃出宫去,暂到我舅家躲避几时,再找万岁爷去。”

梅妃只是摇着手说:“万岁爷忍心抛下我在此遭难,我也只能是拼此残生结果在贼人手中,决不再想逃避的了。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当快去逃生。”说着,又连连推着那个老宫女下楼去。老宫女却站定了住身躯,动也不动,一口咬定:“奴婢只守着娘娘,活也同活,死也同死!”

梅妃见老宫女如此忠心,不觉感动非常:“既承姐姐一番好意,俺便和姐姐一同逃生去。”那个老宫女这才欢喜起来,急急去收拾了一些细软,打成一小包挟着,一手扶住梅娘娘,走下东阁去。这时听东北角上哭声震地,由不得两人四条腿儿索索地颤抖。

老宫女指着西南角上一条小径,说:“咱们打此路奔去,花萼相辉楼一带,都是幽僻地方;绕过长生殿西角,出了南便门就没事了。”说着,主婢二人就向花径疾忙行而去。一路上亭台冷落,池馆萧条,梅妃也无心去凭吊。老宫女扶着她,弯弯曲曲,经过十数重门墙,却见不到一个人影;看看走到花萼楼下,只见窗户洞开,帘幕随风飘荡着。

老宫女搀住梅妃,走过九曲湖桥,迎面一座穹门。走出门去,便是长生殿西角。只见一幅轻纱,委弃尘埃,望去甚是香艳旖旎。老宫女指着幅那轻纱道:“这是杨娘娘的浴纱,如何抛弃在此?”

正这时,忽见西墙角下,跳出一群强人,个个手执雪亮的钢刀,饿虎扑羊似的,向着主婢两人奔来。那个老宫女忙擎起衣袖,遮住梅妃的粉脸,急急转身逃时,可哪里逃得脱,早被四五个强人上来捉住胳膊动不得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大汉伸手就向梅妃的粉腮儿上摸着,同时淫笑着啧啧称赞梅妃的美貌,而美貌的梅妃早吓得晕绝过去。

那个赤胆忠心的老宫女义愤地嚷着:“这是一位娘娘,万岁爷最宠爱的,你们万不可污辱她!”接着又斥骂了几声贼人无法无天,胆敢调戏娘娘。这群强人恼了,拾起地上那幅轻纱,活活地把那个忠烈刚毅的老宫女勒死在东殿角上。

因为这个老宫女曾说了一声梅妃是个娘娘,众贼汉便把梅妃当成是杨贵妃,都说咱们在边关时,常听得说杨贵妃长得一身好白嫩的肌肤,如今一见,果然不差,快送她到温泉洗浴去。脱光了她身上的衣裙,让咱弟兄们也赏识赏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宝物儿,害得老昏君如此为她颠倒,连坐朝都顾不上,把个好好的江山都整天交给一****相小人。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齐声哈哈淫笑着,一个大汉上去就抱起瘦弱的梅妃,掮在肩头,大步向华清宫走去,后面一群贼汉紧跟着。

这群贼汉原是安禄山的急先锋,他们打进宫来,好似虎入平阳,四处吃人。当时各处宫殿中,那些留下逃不尽的宫女、太监,抛下拿不尽的金银财帛,到了这群贼兵手里,见了金银便抢,见了太监便杀,见了宫女便奸污。把个锦绣似的三宫六院,搅得煌崩丽解,鬼哭神嚎,断井残壁,阶头屋角尽是抛弃的红衫绿袄;水面树下到处浮荡着无数女体男尸。

如今这一小股强人,遭到千娇百媚的梅妃,如何能轻易干休。可怜晕过去的梅妃一醒来,恰见自己被贼人掮在肩头走着,素性清高又倔强的梅妃狠命地啼哭着挣扎着,无济于事地反抗着那伙贼人一路上对她的捏弄和调笑和戏谑。

看看到了华清池边,那伙贼人擎刀威逼着梅妃,要她脱去衣裙,下池洗浴去。梅妃如何肯依,贼汉们见梅妃哭骂着,抵死不肯脱衣,不由得恼怒起来,上去就要动手强剥梅妃的衣服。吓得梅妃惨声呼号,说:“大王饶命,待妾身自己脱衣。”

贼人们信以为真,就放了手。梅妃趁势一转身,惊鸿一瞥般逃进锦屏去,就把门环儿反扣住,贼人在外面打门打得急切,却一时进不来,梅妃见前面一座院落,恰种着梅树数十株,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便是我的归命之所!而门这时正被打得震天响,梅妃急忙解下白罗带,到一株梅树下就往上挂,她没来得及把头吊进去,只听山崩似的一声响,那一带锦屏的门已被贼人打倒,梅妃才要转身逃,腿却已经软了,一跤倒在苍苔上。一个贼人赶上前来,手起刀落,可怜梅妃胁下立时就深深地被砍了一刀,一声惨号,两眼上翻,梅妃的魂儿,就归离恨天去了。

19、雷海青惨烈殉忠节

第二天,安禄山摆驾进城,自有一班不要脸的官员出城去迎接,口称万岁,然后簇拥着安禄山进宫来,在长生殿坐朝。众文武参拜已毕,便有手下军士一批一批地把捉住的宫眷太监和不愿投降的文武官员及乐工人等献上殿去。安禄山一一过审,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分发已毕,便在长生殿上,大开筵宴,赐众文武在华清池洗浴。

安禄山自己在龙泉中沐浴,孙孝哲的母亲在凤池中沐浴,两人一边洗浴一边调笑着,安禄山忽然记起了绝艳的梅妃,忙命人到冷宫去宣召,却早已不知下落。这一晚,安禄山选了十个绝色的宫女在杨贵妃寝宫中伺他的寝。安禄山在宫中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帛,用大车五百辆装载着,送到他的贼都洛阳。

次日安禄山又传命把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府第和杨国忠等杨家诸王府第,一把火烧了。十六座府第,直烧了七天七夜。可怜杰阁崇楼化为焦土,百姓血汗已成乌有。

安禄山从前随侍玄宗在宫中游宴的时候,曾见过李太白做诗,乐工奏乐,很有趣味,待玄宗迁避,乐工大半星散,学士文人也吓得深山中逃避,安禄山令搜寻乐工和文人。众军人向各处深山荒僻处捉捕,十日之内捕得旧日乐工和梨园子弟数百人。安禄山便在凝碧池头,大开筵宴;把宫中搜刮来的金银珍宝,在殿上四周陈列起来。酒至半酣,传谕乐工奏乐。

众乐工却想起旧主,悲伤得弹不成调,跳不成舞,安禄山大怒,命军士手执大刀,在乐工身后督看着,稍有疏忽,便用刀尖在肩背上刮刺。乐工雷海青一时耐不住悲愤,把手中琵琶向阶石上一摔,顿时砸得粉碎。然后他噗的向西跪倒,叫一声“万岁爷”,就放声大哭起来。安禄山立喝令军士,把雷海青揪去,绑在戏马殿柱上,把他的手脚砍去,再把他的心肝挖出来。

雷海青到死还是骂不绝口。诗人王维被监禁在菩提寺中,听说雷海青惨死,当即作诗一首:“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20、蛾眉婉转命毕三尺白绫

那边玄宗带着众宫眷西出长安,一路风餐露宿,关山跋涉。将军陈元礼统领三千御林军忽而在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忽而到后面押队,兵士们奔波得十分辛苦。到晚上还要在行宫四周宿卫,通宵不得睡眠。而这时粮食已十分短缺,只留下一二担白米专供应皇上御膳用。文武大臣都吃着糙米饭,军士们吃的更是粗黑的麦粉,就这样每人还都吃不饱;且到了益州驿,发给每个军士的粮食就更少了,一问才知道是杨丞相吩咐的。一个军汉跳起来喝道:“什么杨丞相,若没有这奸贼,咱们也不必有这一趟的辛苦了!”不等他说完,便有军尉在一旁喝住他,可军士们非但不服号令,反而鼓噪起来,直到陈元礼赶来喝令把领头闹事的军汉砍了头,才算把军心震服。

夜静更深,官店里忽然并头儿踱出两头马来。在店门口执戟守卫的军士,认得骑在马上的一个是杨丞相,一个却是虢国夫人,这女人身披黑色斗篷,愈显妩媚动人。兄妹二人互相调笑着,一路踏月行去;清风吹来,那守卫兵隐约从风中听得两人情话并秽语齐出。

杨丞相和虢国夫人这一次的野外月下偷情直到三更将尽,还不见杨丞相回店来,守卫兵直立在门外守候着。他日间跑了一天的路,已是万分疲倦,如今夜深还不得安眠,直挺挺地候站在门外,由不得身躯东摇西摆地打起瞌睡来了,渐渐地两眼朦胧,实在支撑不住,就搂住戟杆儿,身子倚定了门栏,沉沉睡去。正入梦之际,猛不防杨丞相从外面尽性尽情尽兴回来,他一见守卫兵睡倒在门槛上,立时赶上前去,擎着马鞭子,飕飕几声,就打在军士的面颊上。

一鞭一条血,打得那个军士趴在地上,天皇爷爷地直着声儿地惨号。可杨丞相却没有半点怜惜,直直打得手酸了,才唤过自己的亲兵来,喝令把这名军士捆绑起来,送去给右龙武将军斩首。

陈元礼明知这名军士错不至死,但丞相的命令也不敢违,推出辕门正要开刀时,只见将士们一齐进帐来跪求,口口声声求大将军暂且寄下人头,待到蜀中,再杀未迟。看看挤满了一屋子的将军,陈元礼深恐军心有变,便吩咐看在众将士面上,暂时寄下那名军士的脑袋,打入军牢。然后他的军弟将兄们便轮流到牢中去送茶送饭,劝慰探望。这一夜,御林军士借探望为由,军牢中挤满了军士,在商量大事。

第二天万岁启驾,御林军也拔队齐起,从辰牌时分,直走到午时。走的全是山路,崎岖曲折,走得非常辛苦。马嵬坡前有一座小驿,玄宗吩咐驻驾,令军士们休息造饭,饭后再行。

杨贵妃在车中颠顿了半天,正筋骨酸痛,随皇帝下车进驿门去休息。略进了些茶汤,玄宗携住杨贵妃的纤手,踱出庭心,闲望一回,只见屋宇低小,墙垣坍败,不觉叹着气道:“想寡人自即位以来,大治天下,可谓盛世空前,悔不该晚年不道,误宠贼臣,以致有此播迁!唉……”杨贵妃忙安慰道:“只愿早早破贼,大驾还都便好。”说着她心不在焉地向院中一看,却见一树梨花,狼藉满地。不禁叹道,“一树好花,在风雨中自开自落,真可怜!”

饭后玄宗传谕,命六军齐发,今夜须赶至陈仓官店投宿。谁知右龙武将军陈元礼连发三次号令,军士们非但不肯奉令,反而大声鼓噪起来,齐声说道:“安禄山造反,圣驾播迁,都是杨国忠弄权,激成变乱;若不斩此贼,我等死不护驾!”声音愈喊愈响,震动山谷。陈元礼正颜厉声地喝道:“杨丞相是国家大臣,天子国属,谁敢轻侮?!”

谁知陈元礼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三千杆长枪,一齐举起,枪尖儿映着月光,照耀得人眼花。随营参军忙上去悄悄拉了拉陈元礼的袍袖,陈元礼忙改了口气,大声道:“众军不必鼓噪,暂且安营,待我奏过圣上,自有定夺。”

众兵士正要散去,恰恰杨国忠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向驿店中行来。三千军士把枪一举,齐向杨国忠赶去。杨国忠见势不妙,拨转马头,便向坡下逃去。谁知山坡下早已埋伏下一队军士,一声呐喊,跳出来拦住去路,杨国忠的坐骑吃了一惊,后蹄儿向天一顿,把杨国忠直掀下来。众兵赶上,刀枪齐举,杨丞相立时被砍成肉泥。因为恨之入骨,众兵士抢着去吃杨国忠的肉,顷刻肉尽,然后又把不可一世的杨丞相的脑袋割下来,正要去见天子,杨朏从驿店中出来,大声喝斥众兵何故杀丞相?一句话未毕,众兵喊了一声杀,杨朏也被乱刀砍死,又从驿店中搜出杨国忠的两个儿子来处死,杨暄身中百箭而死。

一时间,驿店门外,喊杀声、号哭声嚷成一片。杨贵妃吓得玉貌失色花容不鲜,玄宗也不觉慌张起来,正问高力士,外面为何喧嚷,陈元礼已进来,拜倒在地说:“臣启陛下:杨国忠专权召乱,激怒六军,现已被乱兵杀了。”玄宗大惊失色,睁大了双眼,半天才说道:“呀,有这等事!”

杨贵妃一听,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里除了悲痛,一大半是在向皇帝陛下抗议,她知道这种非语言的抗议一向会收到更为理想的结果,因为她的哭声比当初吃醋撒泼时更来得响更来得亮。

这种哭声激起了一向忠厚的陈元礼的强烈反感,于是他振振有词正色凛凛地向皇帝奏陈说:“杨相国位极人臣,又联国戚,名动区宇,却奢佚不节,德义不修,虽处辅佐之位,却无辅佐之功,年深月久地壅塞贤路,谄媚君上;不以社稷为念,贤愚不别,但纳贿于门者,爵而禄之;才德之士,伏于林泉,不一顾录。如今果然闹得京师亡破,皇室播迁,军士们实惜高祖、太宗之社稷,将被一匹夫倾覆而痛杀之,请陛下见谅。”玄宗低下头去,沉思了半晌,缓缓地说道:“这也罢了,快传旨启驾!”

可陈元礼传了“赦汝等擅杀之罪”的圣旨,众军士却依旧不肯起行,齐声叫道:“国忠虽诛,贵妃尚在;不杀贵妃,誓不护驾!”陈元礼吓了一大跳,刚喝一声:“无礼!”那群军士们竟个个拔出腰刀来,甚至有七八个兵士冲进驿门来,大喊着:“不杀贵妃,死不护驾!”陈元礼急拔佩剑,砍倒了一个,其余的兵士才退了出去。

杨贵妃这时也顾不得痛哭抗议了,只喊了一声:“万岁!”就晕倒在地。陈元礼忙伏地请罪说:“臣治军无方,请陛下治罪,只是臣启陛下,贵妃虽说无罪,但国忠实其亲兄。今在陛下左右,军心难安;若军心安,则陛下安矣。愿陛下三思。”玄宗根本没陈将军的茬,只顾了搂着杨贵妃,一声一声“妃子”唤着。半天,杨贵妃“哇”的一声哭,总醒了过来,这次她再也没敢大声喧哗地痛哭,而只是止不住的悲悲切切地呜咽。

这时高力士慌慌张张地进来,说:“启万岁爷,外厢军士已把守门武士打死;若再迟延,恐有他变!”玄宗这才看见了伏地请罪的陈元礼,忙好言相慰陈将军,然后令陈元礼快去安抚六军。

驿门外又起了一片喊杀之声,高力士又急忙进来奏道:“万岁爷不好了!陈将军奉旨出去,不曾说得半句话,军士们就鼓噪起来,齐说快拿贵妃头来,不必罗索!竟有一队军士再次冲进门来。陈将军没奈何,拔刀亲自杀死了几个。谁知这次非但没有震住,军士们反而大怒,三千人一齐向陈将军拥来,陈将军已难招架。万岁爷快传谕去禁止!”

玄宗忙把贵妃交给永新、念奴扶持着,大跳步亲自向驿门外走去。一眼正见陈将军满面流血,头盔倒挂,一手擎剑,在与众兵士支架着。军士们来势甚凶,陈元礼且战战退。直到看见了玄宗皇帝直立在门中,众军士才立刻如潮水一般直向门外退去,口称“万岁”,然后一齐拜倒在地,口称:“万岁爷快打发贵妃登天!”

这时京兆司录韦锷随驾在侧,低声奏道:“乞陛下忍痛割爱,以宁国家。”军士们不见皇帝下旨,人人变了脸色,大家的手又去摸着刀枪,陈元礼看了,急忙站在当门,高叫道:“众兵不得无礼,万岁爷快要降旨了!”说着,保护着玄宗,退进院子去。

玄宗走至马道北墙口,不住地跺着脚叹道:“堂堂天子,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却不能庇护一妇人,教朕有何面目去见妃子!”正说着,永新、念奴扶着杨贵妃从马道上迎接出来,杨贵妃跪倒在地,痛泣着说:“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臣妾自尽,以定军心。陛下得安稳至蜀,妾魂魄当随陛下,虽死犹生!”

正这时,忽听得门外震天价唿喇喇的一声响,接着地面也震动起来。大家都惊得面无血色,高力士奔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外面兵士不见圣旨,耐不住性子,一拥把门外照墙推倒了。情势万分危急,望万岁爷快传谕旨,立赐娘娘自尽,实国家之福也!”接着左右大臣及陈元礼也齐身跪倒,口称:“万岁爷聪明神智,当机立断,不可再缓。”

玄宗到此时,眼向左右看着,半晌,一顿足,说道:“罢罢!妃子既执意如此,众臣工又相逼而来,朕也做不得主了。高力士,你送娘娘上路吧!”说着,举手用袍袖遮着脸,那泪珠却从袖襟上直洒下来。

贵妃立刻捧住玄宗的靴尖呜咽痛哭,不肯撒手,一改刚才乞杀自身以宁军心之口,而是连连大叫着万岁救我!语语凄厉,不由皇帝不痛彻心肺,杨贵妃正看到一线生机几乎要从皇帝陛下那颤抖的唇间吐出时,却不期左右大臣一见皇帝下了旨,顿时齐呼:“万岁!”然后陈元礼急步走出驿门去,对众军士大声说:“众军不必再闹了,万岁爷已有旨,赐杨娘娘自尽了。”那三千军士立时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在里面的高力士则坚决无比快捷无比地上去,把杨贵妃半扶半拖地弄到别间去,然后递过一幅白罗巾,永新、念奴替杨贵妃接在手中。

院中一株梨花树正开得盛,这时杨玉环已怔怔地呆了神,木偶一般任凭众人摆布,高力士生怕有变,忙上去说一句“奴婢罪该万死”,就把罗巾套在了杨玉环的粉颈上。

门外的军士虽然三呼了万岁却仍不放心,当然也就更不肯退,直到陈元礼率领数十名军士,走进院子来,高力士把杨贵妃用锦被覆盖着的尸身,陈设在庭心里,用手臂挽起杨妃的脖子来,军士们见杨妃果然死了,才齐喊一声万岁退了出去,然后护驾前行。

高力士去马嵬西郊外一里许道北坎下,埋葬了三十八岁的贵妃杨玉环,当是时,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然一轮落日冷长安。

21、杨氏终灭门

不日行至陈仓,这里民殷国富,市烟繁盛,杨国忠在这地方广置田产房屋,时局一乱,他早把一家姬妾珍宝细软搬运在陈仓别墅中,却不料自己在马嵬坡做了鬼,不得来此享用心爱的姬妾财帛,空孝敬给了陈仓县令薛景仙。

薛景仙原是杨丞相的心腹,做了十年相府家人,因杨国忠有产业在陈仓,特派薛景仙来此处看管,于是就给了他一个县令当,如今杨丞相在何处置有田庄,在何处造着房屋,在何处藏有银钱,甚至哪一位姬人最是年轻,哪一位姬人最是美貌,哪一位姬人最是风骚,都只有薛景仙一人知道。白净肌肤妩媚容貌的杨国忠正室夫人裴柔,原是蜀中的妓女,薛景仙久已动心不已了,如今天从人愿,不仅裴氏落入他的掌心,且虢国夫人也同住到这一所宅院里来,这外风流女人那轻盈的姿态和风骚的性格,更叫薛景仙魂梦颠倒。于是他忙派一队兵士去取杨国忠一生辛苦积蓄下的财帛田屋和姬妾奴婢,以及裴氏和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正在妆楼上淡扫蛾眉,忽见她的幼子徽,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哭嚷道:“强盗杀进来了!”虢国夫人掷下画眉笔,一手拉了她儿子,一手拉住她女儿,急急奔下楼去。听前院呐喊声一阵紧一阵,于是转身向后花园奔去,走过那西书房,见了夫人裴氏和她女儿正站在书房门口对哭,虢国夫人急急说:“快逃生要紧!这不是啼哭的时候。”裴氏两只小脚连连顿着,哭道:“叫我往何处去逃生?!”

虢国夫人拉着裴氏的手,向后园门奔去,门口一片湖水,湖面上架着九曲长桥,姑嫂二人向桥上奔去。正这时忽听唿喇一声响,那两扇后门一齐倒地。一大群强人手执刀剑,杀进门来。虢国夫人喊一声不好,带着她的儿女,大家狠命地跑到湖对岸,奔进了一片大竹林中。

看裴氏只有万般无奈哭泣的份儿,虢国夫人也不觉凄然泪下,耳中听得一阵阵喊杀,夹杂着墙坍壁倒的声音,裴氏且泣且说:“想我们年轻女子,一旦落在贼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好?倒不如趁现在,早寻个自尽吧。”她还没哭完说完,只见虢国夫人从裙带下解下一柄羊角尖刀,一闭眼,向着粉脖就抹去。她的儿子、女儿眼快,急忙上去攀住母亲的手臂,哭嚷道:“母亲若死了,叫孩儿去靠谁?”

一句话让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成一团,忽见虢国夫人含着一眶眼泪,睁大了眼睛,咬一咬牙,只把刀尖向她儿子胸前一送,又向她女儿咽喉上一抹,接连两声“啊哟”,这一对玉雪也似的儿女,就一齐倒下地去死了。裴氏在一旁吓得腿也软了,一蹲身坐在地上,哭着说:“夫人慈悲,快把俺这薄命的女儿,也送上天去吧!”一句话未了,两眼血红的虢国夫人早抢上前去,一刀戮进了这个无辜女孩的腰眼里,一个粉脂娇娃立时倒下地去,只嚷了一声妈,就两眼一翻,死过去了。裴氏看了,心如刀割,一纵身上去,抱住女儿的尸身,嚎啕大哭。

这时的虢国夫人完全处在一种癫狂状态里,两眼直勾勾的,云髻散乱,看着地下倒着的尸身,只是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忽然仰天一声大叫,拿刀子用力地向自己脖子上抹去。鲜红的血似泉水一般,直涌出来。接着虢国夫人的娇躯,倒在地下,泥土也被染红了一大片。裴氏这时也不哭了,急上去从虢国夫人手中奔过那柄尖刀,回手就向自己酥玉般的胸口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竹林子外奔进一群强人来,一把从她手中夺下尖刀,一人一条玉臂,拉着便走。

可怜裴柔竟被送去作了薛景仙的姬妾。而虢国夫人,因气管尚未全断,过了一会儿,又痛醒过来,而血流得满颈满脸满胸,直直延到第二天,才气绝身死。薛景仙吩咐,将她和那三个小孩子的身体,一并抬到东郭十余里道北白杨树下埋葬。

第三日,陈元礼御林军赶到,又从深山中搜寻出杨国忠的第三子杨晞来杀死,又杀杨国忠的同党翰林学士张渐和窦华、中书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郑昂。杨国忠四子杨晓,逃到汉中,被汉中王瑀捉住,活活打死。

22、伤心肠断蜀道让位

杨氏一门俱已杀尽,军心大快,民心大快。惟有玄宗皇心中凄凉万状,一路上长吁短叹,勉强行了一程又行了一程,终日怔怔地忘了睡眠,黯黯地忘了饮食,所记得的只有玉环的名字,每天至少也要唤三百遍。不论沿途驿站的御膳如何精美丰盛,玄宗也只是略略进了一点。嫔嫱歌舞一概不要,还唤高力士召集来御林军将士,说如今变出非常,劳尔等宵行露宿,远涉关山。今日大难已脱,奸相已除,尔等远离故乡,谁没有个父母妻儿之念?此去蜀道难如登天,朕不忍累尔等抛妻撇子,今日就可各自回家。朕待独与子孙辈慢慢地行到蜀中。又特将成都节度使差遣使臣送来的春彩十万疋,分给将士,作为回乡盘费。

众将士一听,不觉一起落下泪来,同声说道:“万岁爷圣谕及此,臣等寸心如割!自古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臣等不能预灭奸贼,使陛下有蒙尘之难,已是罪该万死。如今臣等护从陛下至此,便死也愿从行。”玄宗道:“尔等忠义虽深,但朕心实有不忍,还是各回家乡去吧。”

陈元礼忍不住说道:“万岁爷如此厌弃臣等,莫不是因贵妃娘娘之死吗?”玄宗道:“非也。只因朕此次蒙尘,长安父老,颇多悬望;你们回去,烦为传说,只道是朕躬无恙。”众军士听了,齐声说道:“万岁爷休出此言,臣等情愿随驾,誓无二心!”玄宗点头叹息道:“难得众军一片忠义,只今天色已晚,今夜就此权且驻扎,明日早行就是了。”众军士这才领旨退去。

第二天,高力士依旧扶玄宗上马,军士排队先行。玄宗在马上,看着四面山色,不住地叹着气说道:“对此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怀!”说着便用袍袖抹着眼泪。高力士劝道:“万岁爷请自排遣,勿致过伤。”

一队旌旗枪戟,缓缓行上了山腰栈道。高力士忙赶上前去拢住辔头,生怕玄宗有闪失。这时一阵风挟着雨点,迎面扑来,雨势愈下愈大了。恰巧前面一座高阁,依山壁而造。高力士便奏道:“雨来了,请万岁暂登剑阁避雨。”玄宗道:“快吩咐军士们,暂且驻扎,雨住再行。”军士们听了,齐呼一声万岁,然后支起篷帐来躲雨。

从剑阁中登高一望,山风削面,冷雨敲窗,景象十分凄楚。一阵阵雨声,和着檐前铃铎,随风而响成一片勾人心碎肠断的呜咽,阴云黯淡无昏暝,哀猿断肠,子规叫血,叫人好怕听,尤其玄宗更怕听,当着这萧条条峨嵋山下少人行,雨冷斜风扑面迎。淅淅零零,一片凄然玄宗心暗惊,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玄宗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

高力士好不容易劝住了玄宗的伤心,忽见太子的奏本到,说太子率领诸亲贵,避难灵武关,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太子只好先在灵武设朝,称为肃宗皇帝,并遥遵玄宗为太上皇,改年号为至德。然后奏折写到这儿,笔峰一转,又无比柔和地宛转奏说,待杀平贼寇后,再请父皇回銮,早视朝政。并说反贼安禄山攻破京师,建伪都于洛阳,自称雄武皇帝,改国号为燕。现由灵武郡太守郭子仪统带十万雄兵,收复了京师,进逼洛阳。时下杀平贼寇,不过弹指间事。

玄宗看了这道奏章,才略略开颜。又把太子奏本递与群臣观看,玄宗说自己已然心灰意冷,决意就此传位于太子了。然后就在公元756年7月,洞悉自己大势已去的曾以文治武功开创了开元盛世的玄宗皇帝亲笔写下禅位诏书,结束了他在位前期为明君、后期却是个昏君的传奇帝王生涯。并于当日便遣使臣,捧了传国玉玺册令和文武官员一齐随同使臣回灵武关去,侍奉新天子;一面又下诏,拜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

不多日子,终于到了目的地成都。太上皇玄宗在行宫住下,朝朝暮暮,依旧长吁短叹,那天向晚,听雨打梧桐,恍恍惚惚间,却见杨贵妃,颈上挂着白色罗巾,飘飘荡荡地从梨树上走下来,玄宗忙奔出户外,一片凉月,万籁无声,那一阵一阵的冷风,吹在身上,玄宗直打战战,回到屋中,又是一番捣枕捶床的痛哭,多亏有高力士的百般劝慰。

23、猪儿

安禄山在他的都城洛阳大兴土木,新宫落成之日,集文武百官在新宫中大开筵宴。酒至半酣,安禄山便传谕唤梨园子弟奏乐。

殿上殿下正在聆乐欢饮,忽听得殿角上发出一缕冷冷的琵琶音,接着带哭音唱道:“幽州鼙鼓喧,万户蓬蒿,四野烽烟;叶堕空宫,忽惊闻歌弦。奇变,真个是天翻地覆,真个是人愁鬼怨。”这一声唱,把合殿的人都听得停杯垂泪。

安禄山不觉大怒道:“什么人这样让朕扫兴?”孙孝哲出立当殿道:“是乐工李龟年。”安禄山喝一声:“拿上来!”值殿禁军立刻把龟年、彭年、鹤年李家三弟兄揪到当殿。安禄山大声喝骂,李龟年却也面无惧色,厉声说:“安禄山,你本是失机边将,罪应斩首;幸蒙圣恩不杀,拜将封王。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称兵作乱,秽污神京,逼走圣驾,真是罪恶贯盈,不要把今日当成什么太平筵宴。指日天兵到来,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安禄山气得直跳起来,拍案大骂:“狗贼,你不过一个乐工,怎敢如此无礼!”正要下狠处理时,左右大臣原是李唐旧人,一齐跪在当殿求情:“主上息怒,无知乐工,何足介意。如今命他重唱一折好的《凉州》曲以赎罪。”李龟年也答应愿唱一折新词儿,为诸位新贵人劝酒。满心惭愧的安禄山借此台阶也让怒气平顺下来,对李龟年说:“孤家念你是先朝的旧臣,宽恕你一二。且众文武都替你求饶,看在众文武面上,这一个死罪且寄下,倘有不是,定杀不赦。你可知朕杀死雷海青的事吗?那便是不敬孤家的好下场!”

李龟年听了,也不说话也不谢恩,拿过琵琶,琤琤瑽瑽地弹了起来,提高嗓子唱道:“怪伊忒负恩,兽心假人面,怒发上冲冠!我虽是伶工微贱,也不似他朝臣无耻腼腆!安禄山,你窃神器上逆皇天,少不得顷刻间尸横血溅。我掷琵琶将贼臣碎首报开元!”一唱到这句,他猛不防擎起琵琶,向着孙孝哲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孙孝哲脑浆迸裂,死在地上,琵琶也砸得粉粉碎。

安禄山高叫道:“武士何在,快拉这贱奴出去看刀!”一队武士应声上殿来,把李龟年、彭年、鹤年三弟兄,横拖倒拽地拉下殿。安禄山被李龟年骂了一场,酒也骂醒了,兴致也骂没了,气愤愤地退回宫去。众官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一路上议论着:“真是好笑,一个乐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思量做起忠臣来了!李龟年!李龟年!你毕竟只是一个乐工,见识尚浅,明哲保身为尚。”

李氏三兄弟被武士揪出午门,正要斩首,忽见李猪儿手捧小黄旗,飞也似地赶出午门来,高叫:“刀下留人!主上吩咐,暂把李氏弟兄寄在监中,好好看守着。”武士们见李猪儿有小黄旗在手,便信以为真,就把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推入刑部大牢中去关着。半夜时分,一个短小身材的人,从屋檐上跳进大牢去,把李氏弟兄三人,一齐救出大牢,又拿绳子捆住他们的身子,一一缒出城外去。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得了性命,星夜向江南一路逃去。不用说,这个短小身材的人也是李猪儿。

李龟年原与李猪儿不认识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李猪儿要全力营救他?这其中的缘故当然只有李猪儿自己明白。

孙孝哲那****的母亲深得安禄山宠爱,而孙孝哲眼看着他母亲被禄山拥抱戏弄,不以为耻,反而在一旁助兴凑趣。这给他带来了安禄山的加倍恩遇,以至于孙孝哲在禄山府中甚至比他的亲生子还有威风,出入内室毫不避忌。渐渐地孙孝哲把安禄山那数十名美貌姬妾都偷偷地勾上手了。

后来安禄山反进潼关,手下军士给他献上一个年近四十却面貌娇艳肌肤白嫩的女人李氏,李猪儿就是她前夫的儿子,安禄山因宠爱李氏,便也收猪儿为义子。可外表一样俊美聪明的猪儿,为人却与孙孝哲完全不同,他看着母亲被安禄山玩弄,几番要与安禄山拼命,都被他母亲苦苦哀求劝住了。安禄山称帝后,因孙孝哲的母亲早已替他生了个聪明秀美的儿子安庆恩,母以子贵,安禄山宠爱幼子如希世活宝一般,所以立孙氏为皇后,李氏为贵妃。孙氏做了皇后,骄横狂傲,见了李氏的面不是冷嘲热骂,就是相扭相打。这样一来,李猪儿和孙孝哲的关系也僵得不能再僵。

安禄山长子安庆绪现拜为大将军,他帮着父亲东征西杀,功劳实是不小,但因为软红之事,安禄山始终对他不满意,加上又得了聪明漂亮的幼子,便立安庆恩为太子。孙孝哲见安庆恩是自己的同母弟兄,且将来这个弟弟就是皇帝,自然高兴,也就自然同他母亲一样骄横狂傲,李猪儿自然也同他母亲一样受孙孝哲的气,他们原来就僵的关系更变得水火不相容,彼此恨之入骨。正这时,忽然这不共戴天的仇家孙孝哲被李龟年打死了,李猪儿见无意中报了此仇,就一心要救李龟年弟兄三人的性命,仗着他母亲在后宫得宠,由李氏偷出小黄旗来,李猪儿又自幼儿学了一身纵跳的本领,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就这样,当夜李猪儿跳进刑部大牢去,把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劫出牢来,又偷偷地放他出城逃命去。

24、终受报猪儿夜刺禄山

安庆绪看看太子之位旁落,不日就将眼看着别人来做皇帝,而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且又在安禄山争夺江山的战争出生入死,如何能甘心,于是叫来他的私党李猪儿进府商议。李猪儿说:“事已至此,大将军宜从早下手。”

安庆绪问:“如何下手?”李猪儿在安庆绪耳边,只说了一个“刺”字。安庆绪怔怔的半天,说道:“怕情面上说不过去吧?”

李猪儿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情面不情面的!安禄山受大唐天子那样大恩,尚且兴兵谋反,也就怪不得咱们今日翻脸无情了!”安庆绪得到了这样的理论支持,良心找到了着落点,自然立刻点头称是,并说:“但要行此大事,不宜迟缓,趁今夜深更人静,便去结果了这个老昏君吧。”

李猪儿拿出他的看家本事,听三更鼓响过,便在黑地里沿着宫墙走去,一路上树荫夹道,凉月窥人。正走着,忽见前面巡军来了。李猪儿便闪身在大树背面,巡军走过去后,李猪儿一闪身出来,到了后殿,一带矮墙蜿蜒围绕,李猪儿一耸身轻轻地跳过墙去,侧耳一听,风儿送出后宫中一阵一阵的笙歌之声。

李猪在安禄山宫中,原是熟路,他先悄悄地去爬在寝宫屋檐上候着。直到四鼓将尽,只见两行宫灯,一簇宫女,扶着吃醉了酒的安禄山东歪西斜地进寝宫来。

安禄山年纪已老,身体愈是肥笨,且腿弯腋下都长着湿疮;又因好色过度,把两只眼睛也玩瞎了。每日在宫中出入,须有六个宫女在前后左右扶持着。但安禄山还是日夜纵淫不休,且酷好杯中之物,每饮必醉,每醉必怒。李猪儿和他的另外一名心腹严庄两人,终日随侍在安禄山左右,进出扶持,又陪侍在床第之间,替他解扣结带,每当安禄山酒醉,便拿这两人痛笞醒酒。

李猪儿和严庄受尽了折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其实李猪儿这个名字也是安禄山酒醉后,为了寻开心,随口给他取的,因为是赐名,李猪儿还得跪下谢恩,从此他就叫着这个让人背后耻笑的名字。安禄山每一次怒发,必得夏姬转世的李氏来劝慰一番,又陪着他在床第间纵乐宣淫一回,李猪儿和严庄等人才能解此一难。

这一夜,安禄山因酒醉太过,竟独自一人在便殿中安歇。李猪儿站在屋檐上,看得真切,见众宫女扶持着安禄山醉醺醺地进宫去安寝,服伺他睡熟后,宫女们一个一个地退出房来,坐在廊下打盹儿。李猪儿看看是时候了,这才把刀藏在胁下,轻柔无声地落下地来,又蹲身一窜,窜进了殿里。看绣幔低垂,门儿虚掩。李猪儿一侧身便钻进门去。见窗前红烛高烧,床上罗帐低垂,一阵一阵的鼾声如雷;李猪儿轻轻地拿刀尖拨开帐门,见安禄山高高地叠起肚子大睡着。

李猪儿满腔的仇恨都已按捺不住,咬一咬牙,对准了安禄山的肚子,一刀就直搠了下去,刀身进去了一半,接着听到杀猪般地大喊一声。安禄山从睡梦中痛醒过来,把两手捧住刀柄,用力一拔,那肠子跟着刀尖直泻出来。一个肥硕巨大的身躯,在床上翻腾了一阵,两脚一挺,直死过去了。

在外面廊下守着的宫女,正在好睡时候,被安禄山的喊声惊醒;再细听时,安禄山在床上翻腾,直震撼得那床柱也摇动起来。四个宫女一齐跳起身来,抢进屋子去;才到房门口,李猪儿正从屋子里冲出来,只略略一举手就把四个娇怯怯的宫女一齐推倒,眼看着他一耸身跳上屋檐去,逃走得无影无踪。待宫女进屋子去,看鲜血满地,安禄山死得十分可怕,不禁吓得厉声大喊大叫,外厢值宿军士忙去报与大将军安庆绪知道。

25、恶果报应相循环

安庆绪连夜进宫,先把安禄山的尸身,用毡毯包着放在床下,推说皇上病危,下诏立安庆绪为太子。到第二天清早,又传谕称安禄山传位与安庆绪,尊安禄山为太上皇,改国号为载初元年,逐孙氏母子出洛阳。

安庆绪做了皇帝后,每日与李猪儿母子两人在宫中饮酒纵乐,朝廷政事悉听严庄一人主持。消息传到灵武,肃宗皇帝下旨,令广平王率领大军东征。不久夺回长安,广平王来攻洛阳时,安庆绪弃宫而逃,捉得庆绪弟安庆和,送京师斩首。

安庆绪只得引兵五百人去投史思明,不想史思明竟以为太上皇讨贼诛逆为名,斩下安庆绪首级,然后祭了安禄山,并以此为功,自己做了皇帝。

肃宗又下诏令郭子仪、李辅国统九节度使兵二十万来攻史思明。可笑史思明才篡得皇位不多几天,便也被他儿子史朝义指使他手下的曹将军,拿绳子活活地缢死。日后的史朝义也被他臣下田承嗣逼得出走,缢死在医巫闾祠下。安、史两贼俱灭,其属下重又降唐,一时间,此天下太平。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虽然最终被平定下来,但唐王朝却元气大伤,由强盛转为衰弱没落。

26、惨烈烈热血殉忠节

玄宗太上皇在成都接到郭子仪奏本,说安禄山在洛阳被刺,逆子安庆绪亡命在外,洛阳业已收复;天下大定,请上皇回銮。

在这场得来不易的战争中,唐室还是大有几个忠臣的。其中颜杲卿就是数一数二的忠义之士。他原是安禄山识拔的,安禄山起兵后对他大加重用的同时也大加赏赐,但颜杲卿却借机让安禄山大受挫折,屡屡失城丢地,使唐室有了喘息之机,颜杲卿也因此威名大震。安禄山让他吓得要命,派史思明等率大军猛攻颜杲卿驻守的常山。

颜杲卿城中兵力单薄,派人到河东向王承业求救,而王承业因怕他夺功,便不肯发兵。颜杲卿昼夜督战,亲自登缄御敌,力战六昼夜,箭尽粮绝。城破后,颜杲卿率子侄犹自巷战,血流蔽面,早已分不清哪是自己被刺破出淌的血还是杀敌溅上去的血。

最后颜杲卿刀折被擒,送至敌营。他的得力同事袁履谦也同时被捉。敌将劝颜杲卿投降,他昂头不应,于是就把颜杲卿幼子颜季明押到他面前,白刃在季明的脖子划破流血,在孩子的惨厉厉的呻吟号叫中,敌将大声地说颜杲卿:“杲卿若降,我当赦尔子!”颜杲卿却闭目不答,他实在无法强迫自己睁着眼看下去,亲生幼子在鲜血从那稚嫩的脖颈上不住地流淌。

敌将大为恼怒,当场就将季明与杲卿的甥儿卢逖一并杀死,然后将杲卿打入囚笼,送至范阳。安禄山见了,拍案大怒道:“我提拔你成为太守,有什么地方负你的,你这样反叛我?”

颜杲卿针锋相对,怒目圆睁大骂道:“你本是营州一牧羊奴!天子洪思,使你大富极贵,又有什么地方负你的,你却如此反天子?颜杲卿世为唐臣,力守忠义,恨不能杀叛逆以谢皇上,岂肯跟你一块造反?”

安禄山急忙用两手掩耳,喝令武士拽颜杲卿出宫,绑在天津桥柱上,用刀碎割,并令颜杲卿自食其肉。其时年已六十五岁的颜杲卿在巨大的肉体痛苦中,一边食一边骂,武士以刀钩断了他的舌头,而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犹狂吼不止。

袁履谦也被武士砍去手足,安禄山爱将何千年的弟弟恰在他所能及之处,袁履谦于是自己咬断舌根,然后把嚼烂了的自己舌头,直唾向他,喷了他一脸的血。何弟大怒,执刀细割袁履谦,直到他气绝身死才罢手。接着颜杲卿的宗子近属,都被安禄山搜捉杀死,尸横遍地,却无人敢来收殓。所有颜杲卿生前收复的各郡县,此时又一齐投降了安禄山。

27、愚忠张巡惨烹爱姬

真源令张巡也是当时有名的勇将。在与安禄山手下大将令狐潮的交战中,身受枪伤,血流铠甲红,犹毫不畏缩,横刀跃马,杀人如捣蒜。终于反败为胜,大挫敌军。郭子仪保举张巡为兖东经略使,坐守淮阳。太子即位灵武后,下诏拜张巡为御史中丞,许远为侍御史。

不久,令狐潮奉了安禄山之命来攻打淮阳城。围困日久,张巡守此孤城,与京师不通消息,但张巡报国之心不二,带领众兵,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殊死抵敌。他奋勇当先,亲自冒着矢石,在城上督城,一连三昼夜,不曾合眼。正在吃紧的时候,忽管粮官前来报告,说城中盐米俱无。

这一夜,张巡独坐在大堂上,愁容满面。又是一夜不眠之后,他决定冒死劫粮,谁知粮到手了,却因敌兵阻击而弄不进城,张巡只得狠心放一把火,连船连米,烧得干干净净。但到底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屡次出击,足智多谋的张巡总算是多少弄回来些粮食,暂渡难关。可睢阳城是久困的孤城,张巡与许远苦苦寻找真正的解决之策。

本来城中原有稻谷三万斛,足够一年之食。邻郡濮阳、济阴春季绝粮,虢王命分粮一半接济两郡,许远当时竭力劝阻,虢王不许,直到济阴太守高承义得了粮米立即便带着这些宝贵的生命源泉投降安禄山去了,虢王才知道懊悔了,可懊悔也不及了。

看看到七月时候,安禄山又加派尹子琦率兵来围城,此时的睢阳城中粮食已尽,每一兵士,每日只给米一勺,煮着树皮破纸,吞下肚去充饥。兵士们渐渐体力不支,老弱的先行倒毙,日子久了,强壮的也都活活的饿死。可敬那些兵士,到死也没有一句怨言。看看城中士兵只剩下了一千多人,个个饿得骨瘦如柴,力不能举矢。张巡和许远万分焦灼,日夜盼望救兵也不到。而围城的尹子琦听说城中粮尽援绝,更加死力攻城。城上守兵每日都有饿死的,张巡命城中百姓,罗雀掘鼠,以享士卒。但城中雀鼠有限,且百姓也日有饿毙的,如何顾得上兵士。

那天张巡传集众将士到堂中,大设筵席。众将士列坐两旁,只见桌面上排列着空盘空碗;停了一会,抬出一个大行灶来,放在筵前。张巡吩咐到后堂去请夫人出来,只听得一阵环珮声响,两个丫环扶着张巡那位千娇百媚肌肤丰润的申氏夫人来。众将士见是主将的爱妾出来,便一齐把头低下。申氏走到张巡跟前,深深裣衽着,低声问道:“老爷唤妾身出来,不知有何吩咐?”

张巡痛楚地看了看她,指着身旁一个坐椅,柔声说道:“你且坐下,我有话说。”申氏半折纤腰,打偏坐下。然后张巡霍地立起身来,一纳头便拜倒在申氏的石榴裙下,慌得申氏忙跪下地去还礼不迭。张巡站起身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说:“俺今已决心拼着这条性命,做一个忠臣,也愿夫人成全了俺的志向,做一个烈妇。你看堂下众将土,都在忍饥耐苦,死守着这座睢阳孤城;我只因一身关系一城存亡,不能割下肌肤,以享众士,夫人身体肥嫩,当比俺的肉味美,还求夫人替俺杀了身吧!夫人这一死,不独我做丈夫的感恩不尽,便是万岁爷也会感念夫人的好处!”

申氏夫人听了,顿时毫不迟疑地用纤手打开衣襟,露出洁白的****来。两旁将士立时一齐抢上前去,还没等他们的求情话说出来,张巡早已拔下佩剑,只听得一声惨烈的娇呼,那****上早已搠了一个窟窿,而申氏已倒在地下,花钿委地香魂归去了。

众将士感动得一齐跪倒在地,嚎啕痛哭。张巡也止不住泪流,咬着牙喝令把尸身拖下堂去,洗剥了放在大釜中熬煮。正这时,忽见许远也一手揪住一个已杀死的爱婢,满面泪痕地走上堂来,将他的爱婢交给左右,让一块儿洗剥熬煮起来,其景其情好不凄惨。满堂上的将士们齐声哭喊道:“小人们愿随张大元帅、许大元帅赴汤蹈火,同生共死。”

不消一刻儿,大釜中的人肉已煮成羹,下人们过来,一碗一碗地盛着,端在众将士面前。将士们如何肯吃,喊一声:“谢二位将军大恩!”便各擎兵器,一拥上城去,依旧和城外敌人对垒。可怜他们都是四五日不吃饭的人了,如何擎得起枪,射得动箭,甚至饿得站也站不住,被风一刮,便倒下地去。

张巡也是一样地腹中饥饿,只扶住城垛子,两眼不住地向城外望着,见有敌兵爬上城来,便直着嗓子喊起来,放出几支有气没力的箭。

而部将南霁云率领勇士三十人,各骑快马,拼死冲出城去,向朝廷派来与安禄山作战的主帅贺兰进明求援。

贺兰进明无所谓地笑道:“睢阳城亡在旦夕,出师亦无益,将军只管饮酒就是了。”南霁云苦苦哀求不成后,大哭道:“昨出睢阳城时,将士已不得粒米入腹,不饱食也一月有余;今将军不救此数千义士而广设声乐,末将与睢阳城众义士,有同生死之心,义不独享,请留一指以报我诸义士!”说罢,拔下佩刀来,砍断一指,让一座皆惊,然后南霁云掉头出门去,跃身上马,星夜奔回睢阳,硬是杀开一条血路进了城。南霁云入城时,已杀得血满战袍,面无人色。

睢阳城破后,张巡与许远同时被擒。睢阳城中大小将士三十余人,一齐被绑着去见尹子琦。三十余人见了张巡,不禁失声大哭,张巡却泰然安然坦然地对众人道:“安心,不要害怕,死是天命。”

尹子琦忍不住得意,嘲弄张巡道:“听说将军每次督战,必大呼大叫得声震苍穹,眦裂而血面,嚼齿皆碎,今天怎么这个样子了?”张巡依然泰然自若地答道:“我欲气吞逆贼,苦于力不从心。”

尹子琦听张巡骂他是逆贼,顿时大怒,拔刀直刺张巡嘴口中,然后搅拌不停,直到张巡的牙齿差不多都落尽了,只存三四枚。张巡满口鲜血,痛彻心肝,犹不顾疼痛大声斥骂道:“我为君父而死,虽死犹生!你甘心附贼,永生永世不过是只犬彘!”

尹子琦又命众武士拿快刀架在南霁云脖子上,就着渐渐渗流的鲜血,南霁云对着张巡笑道:“张公如此,我岂敢不死。”于是以张巡为首,后面南霁云、姚訚、雷万春一班三十六人,一齐被押出辕门斩首。张巡死时,年四十九岁。此时许远被囚在狱中,尹子琦命令把他和三十六颗人头一齐押送到洛阳,路中经过偃师,许远对贼大骂,也被押解的武士惨酷地杀死。后来的睢阳城中,为张巡和许远建双忠祠,并且张巡子亚夫,被拜为金吾大将军;许远子玫,被拜为婺州司马,总算是一慰英灵。

因为张、许二人坚守睢阳城达三月之久,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大兵才来得及在江淮一带收复十三座郡城,致使贼势大衰。

28、玉颜不见马嵬坡下泥土中

肃宗皇帝率领文武大臣回到长安,修复宗庙,招安人民;一面赍表到成都,请太上皇回銮。玄宗在启驾回京的途中,想道妃子匆匆埋葬,只有一紫褥裹身;如此寒天,叫她冰肌玉肤怎么耐得了,于是急急回宫去下旨,欲为杨贵妃改葬。陈元礼见了圣旨,甚是畏惧。当时有礼部侍郎李揆奏道:“龙武将军以杨国忠反,故诛之,并及其妹;今若改葬贵妃,恐令武将士疑惧。”

玄宗看了奏章,只得作罢,只是暗暗打发高力士,赶到马嵬驿,用锦被绣服,改葬贵妃。谁知高力士在马嵬坡下,掘开坟土一看,只见一幅紫被裹着一把白骨尸骸,俗媚肥玉环早已红颜变骷髅,莫舞莫舞且莫舞,玉环已然一抔尘土。君莫舞,却也不必舞,玉环妙舞如仙,照旧成尘土。只有一个锦香囊,尚挂在玉环的胸骨前。高力士把锦香囊取出来,胡乱拿锦被包裹着残骨,另行葬下,回京来把锦香囊呈与太上皇。太上皇便藏在怀里袖中,终日不离。

玄宗回宫后,看景物全非,梨园子弟和龟年三弟兄,还有昔日服侍贵妃的永新、念奴两个宫女,都不在眼前了,心中万分凄凉。

玄宗哪里知道李龟年此时已流落在江南,终日卖歌乞食。那天,他坐在庙门外墙角上,脱楞楞,弹得手中琵琶铮铮响,随意唱道:“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岐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色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巷,哪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想当日奏清歌趋承金殿,度新声供应瑶阶;说不尽,玩婵娟华清宫殿,赏芬芳花萼楼台。蓦遭逢天地奇灾,剑门关尘蒙了风辇銮舆,马嵬坡血污了天姿国色,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可怜衰落魄,只得把霓裳御谱沿门卖,有谁人喝声彩,空对看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

不一会就有人把李龟年围成了半个大圈子,听他琵琶声儿弹得幽幽咽咽的,众人也止不住落下泪来,一个少年上前对李龟年打了一个恭,说:“想天宝年间,遗事甚多,而渔阳兵起一事,真是天翻地亦覆,何不请唱一下兴亡与人听!”

李龟年一如他以往的风格,也不答话,只管抱着琵琶,一边弹着一边唱道:“唱不尽的兴亡梦幻,弹不尽的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恰正好呕呕哑哑霓裳歌舞,不提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划地里出出律律纷纷攘攘奏边书,怠得个上上下下都无措。早则是喧喧嗾嗾惊惊遽遽仓仓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霎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

……自銮舆西巡蜀道,长安内兵戈肆扰;千官无复紫宸朝,把繁华顿消顿消。六宫中朱户挂鴞蛸,御榻旁白昼狐狸啸。叫鸱鴞也么哥!长蓬蒿也么哥!野鹿儿乱跑,苑柳宫花一半儿凋,有谁人去扫去扫。玳瑁空梁燕泥儿抛,只留得缺月黄昏照,叹萧条也么哥染腥臊,玉砌空堆马粪高……”

李龟年唱到这里,手中琵琶脱楞一声弹个煞尾,就收场了。可众人却不肯散去,仍呆呆地围着他站着。

这时的太上皇非常怀念天宝旧人,一经听说了李龟年下落,便打发人去接,可怜这个老音乐家已在前几天病死在一间茅屋中,死时身边只有一张琵琶,他那黑瘦枯黄的样子已找不见一点昔日的颜色了。

29、秋草多落叶满阶红不扫

太上皇回宫,肃宗皇帝便奉养他在兴庆宫中,朝夕与张皇后来宫中定省。所有昔日天宝旧人,都拨入兴庆宫中伺候太上皇。这兴庆宫,原是太上皇做太子时候住的,如今垂老住着,心中那份沧桑感无以言表。宫中三千粉黛,俱已凋零,玄宗太上皇这时忽然想起梅妃江采苹,忙命高力士到翠华东阁去宣召,满拟诉说相思,慰问乱离。岂知东阁早已人去楼空,甚至连旧日的宫女也一个都不在了。

太上皇听说后,不禁万分伤心。想起梅妃的美丽婉约,梅妃的高洁秀逸,梅妃的才华与秉性,以及与她昔日两地相思的滋味,便更觉得梅妃的可爱了。他疑梅妃是经兵火之后,流落在民间。肃宗皇帝便下诏在民间察访梅妃,并许愿说如有寻得梅妃送还京师者,当给官三秩,赏钱百万。这样的重赏,谁人不动心,于是民间顿时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搜寻的搜寻,传说的传说,哄动了多时,却不见有梅妃的一点形迹。

太上皇这时转而又因想念梅妃,而时时悲泣。肃宗皇帝暗令丹青妙手,画一幅梅妃小像,令高力士献与上皇。太上皇看了叹道:“画虽极似,可惜不活。”便题诗一首在画上道:“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写罢,不觉泪滴袍袖,命匠人把像刻在石上,藏在东阁中。

这时天气渐渐暑热,太上皇昼卧在竹林下纳凉,矇眬睡去,却见梅妃隔竹伫立,掩袖而泣。太上皇招手问:“梅妃,梅妃,你现在究竟居在何处?”梅妃哽咽着说道:“往昔陛下蒙尘,弃妾于不顾,致使妾死于乱兵之手,怜妾者葬妾于池东梅树旁。”

太上皇一听说梅妃已死了,顿时伤心至极,大声痛哭起来。太上皇一恸而醒,立时传高力士,命率众内侍往太液池发掘。可是掘遍池东梅树下,却毫无踪迹。太上皇愈是悲伤,忽然想到温泉池旁,亦有梅树十多株,便亲自坐小辇到温泉,见了华清池,又不觉想起往日情形,十分感慨。太上皇命内侍在梅树下发掘,才一动手,便见一酒槽中,有锦裀裹敛那个薄命而高洁的梅美人。上皇忙拂去尘土一看,果然是梅妃,而与贵妃杨氏玉环早灰飞成骷髅大大不同的是,梅妃面色如生。

太上皇扶尸大恸,亲自去揭开她的衣裳检查死因,却见玉体的胁下有深深的刀痕,忙命高力士备玉棺收殓。太上皇自制诔文,用贵妃礼,改葬在东陵。

30、 生命末路帝王也受欺

兴庆宫外便是勤政楼,太上皇于黄昏月上时,便登楼远望,但见烟月苍茫,凄凉满眼,就这样垂暮之年的太上皇,在宫中每日所遇皆伤心事,所说的皆伤心话,从此神情郁郁,常绕室闲步,口中微吟道:“刻木牵丝作老翁,雉皮鹤发与真同;须臾舞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

高力士见太上皇每日哀伤入骨,那日天气晴和,便扶上皇到勤政楼的飞桥上推窗闲眺,解愁散闷。桥下横跨街市,只因宫禁森严,帝后亲贵从不到飞桥上观览。街市上的百姓有人认出是太上皇,顿时喜形于色,依恋桥下,愈聚愈多,竟把一条大街壅塞住了。那太上皇见百姓如此爱戴他,便也含笑向众人点头示意。百姓不禁跳跃着欢呼道:“今日再得见我盛世繁华的太平天子了!”齐呼万岁,欢声动地。

这时肃宗皇帝卧病南内,朝廷大事都有丞相李辅国专权。他看肃宗宠爱张皇后,李辅国诸事便禀承张皇后,此举果然讨得张皇后的欢心,由此内外通成一气。张皇后见太上皇深得民心,生怕因上皇与陈元礼等一班旧臣勾结,密谋变乱,重新执朝政,便乘肃宗病势昏迷的时候,命李辅国假造皇上旨意,奉太上皇迁居西内,使之与外界隔绝,只选老弱内监三十余人,随太上皇迁居。

移宫之日,李辅国全身披挂,率御林军士一千人,个个提刀跃马,在太上皇前后围绕着。上皇的马蹄略缓了一些,军士们便大声呼叱起来,慌得太上皇失落了手中的缰绳,几乎撞下马来。亏得高力士忙上去扶住,大声喝道:“上皇为五十年繁华盛世的太平天子,李辅国不过一旧时家臣,何得无礼?”

几句话说得李辅国满面羞惭,忙滚身下了马,躬身站在一旁。高力士又代上皇训谕众将士,千余兵士顿时个个刀纳入鞘,跳下马来,拜倒在上皇马前,口称:“太上皇万岁!”高力士又喝令李辅国拉马,李辅国诺诺连声,抢步上前,替太上皇拉住马缰,一直送到西内安息。

太上皇待李辅国退后,紧握着高力士的手流下了泪,叹息道:“今日非将军在侧,朕恐怕已死于李贼刀下!”

不久的一天,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太监早起不见太上皇召唤,到午时感觉不对劲,掀开帐子一看,太上皇双目紧闭,四肢僵硬,早已在枕上驾崩了。肃宗皇帝与张皇后听说,一齐赶来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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