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后商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从支队宿舍门前出发，到徐天教授那边正好吃晚饭。
告别秦石武，陆菲一时不知道该先做什么才好。她没有多少行礼要收拾，少许日常生活用品，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加几身训练用的服装，仅此而已。离吃午饭还早，她决定先去“八加八”一趟，向很关照自己和刘弈的麻团老板问声好，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路上，她记起陶盈昨夜的话。人心相当奇妙，在陶盈家里时，她根本不想见到孟欣怡；现在好奇心却涨潮一般涌起，很想去看一眼。卖鲜花、奶茶和小玩意，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的店在附近应该很少。
扭头四顾，她发现身边就是一家。正好有个穿着花格子围裙、戴着夸张的遮阳帽、一副店员打扮的女孩推门出来，双手吃力地抱着一个硕大的箱子。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女孩走得踉踉跄跄，没跨出两步，身子前倾就要摔跤。这么摔下去的话，膝盖和小腿一定惨不忍睹，陆菲急忙上前撑了一把，替女孩分担掉重量。
她们一同把箱子放上路边停着的面包车，店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然又要挨骂。谢谢你啦。”
不用谢——话没出口陆菲先愣住，店员打扮的女孩正是孟欣怡。她改变了许多，浑身的稚气褪去不少。身子比从前稍瘦，皮肤也比从前黑，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束在脑后，挂满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迹象。变得朴素的同时，娇艳与妩媚却有增无减。陆菲很惊讶，打工对一个人会造成这么大变化吗？我也打过工，辛苦的程度不会差到哪里去，一点儿也没变啊。
两人对视了片刻，孟欣怡垂下眼睛，意想不到的话语从她嫣红的双唇里轻轻吐出：“是陆菲啊。我……抱歉啊。”
那个傲慢、虚荣、目中无人又不择手段的孟欣怡会道歉？陆菲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逃避处罚她甚至连陆程也一同陷害，小黑的愤然离开她要负很大的责任，那种人，怎么可能向自己道歉？不信，根本不信。
陆菲没有吭声。
孟欣怡叹道：“我知道，你恨我。这也是当然的，我喊人打伤了你，还有你弟弟，事后又一直拼命掩盖真相，你要不恨我才奇怪吧。但是呢，爸爸出事以后我想了很多，现在我想通了。你有时间吗？可以不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因为有些话不对你说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的态度诚恳，陆菲要是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她跟在孟欣怡身后走进店里，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看着对方在各种各样的食材、容器和管道间忙碌。没几分钟，一杯冰奶茶送到她手边。
“送你的，”孟欣怡解释，“从我的工资里扣。喝吧，试试我的手艺如何。”
陆菲不喝奶茶，除了会影响体重，经济也是个原因。不管怎么说，小孟总是一番好意，她不愿违逆，勉强拿起吸管吮了口。清凉，味道只能说还凑合，算不上好喝，勉强可以用来降降温。放下杯子，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你要对我说什么？”
“很简单，就是对不起三个字。”孟欣怡说道，向来冷若冰霜的她此刻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
果然简单，仅仅三个字，说出口用不着一秒，怎么对得起我和小黑经受的痛苦与磨难？摆出那种脸想骗过谁？“只是这个吗？那我听到了，”陆菲起身要走，“再见。”
孟欣怡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打开点门要出去才不紧不慢地说：“啊，不要心急嘛。我真的很对不住你，所以呢，没打算光靠语言表示歉意。我有行动，真的，会想办法给你补偿的。”
忍不住又舔了下断牙，陆菲停下来，目光很少像此刻般冷淡：“补偿？”
“是呀。”
小黑就这样离开了我，甚至想再见他一面都被拒绝，他会变成这副样子都是你害的。身子开始轻轻颤抖，现在再来谈补偿，不觉得虚伪吗？她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哦？怎么补偿？靠你打工挣钱吗？那谢谢了，不过不需要，你留着自己用吧，我钱够花。”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然而孟欣怡的话语仿佛有魔力一样拴住了她的双脚：“可是我有东西交给你。是你家弟弟的东西哦。”
小黑的东西？“是什么？”她自己都觉得语气太冲。她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如果是男生就好了，可以上去打一架，女生抡拳头踢腿的还是太不成体统。何况，今天穿的是裙子，也不方便太激烈的运动。
“是照片，请稍等。”孟欣怡走进吧台，用钥匙打开抽屉，在其中翻捡。一边寻找，她一边说道：“是你家弟弟身上掉下来的。你知道吧？有个晚上他曾经穿着动力甲，想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教训教训。可惜呀，他要是能揍我一顿就好了，那是我应得的。”
陆菲向回走了两步。小孟怎么说这种话？一点不像她。以往，她可是自己的错误也能理直气壮责怪旁人的，艺术体操有团体项目，和她一起训练时每个队友都被无端指摘过不是。
孟欣怡欢呼了声：“找到了！是那时从他的盔甲里掉出来，他没注意到，被我捡起来保存到现在。既然是他随身带着，我想一定非常重要，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连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个，你没有手机，所以班级群里没有你，很不容易找啊。好在今天碰上了，拿去吧。”
孟欣怡把照片放在吧台上，双手合十，现出少有的天真模样。是什么照片呢？陆菲拿起来，不觉惊叫出声。照片上的是爸爸、小黑和自己三个人，大概是八九岁时拍摄，那会的姐弟俩被爸爸一手一个搂着，一家三口的表情是如此相似，笑容甜到令现在的陆菲心痛，幸福几乎要溢出薄薄的相片。
疑惑油然而起。小黑为什么有我们三个的照片？爸爸离开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姐弟俩曾翻箱倒柜，试图寻找一切爸爸留下的痕迹。徒劳无功，他们白白花了很多力气，什么都没能找到。日记，相册，光盘，U盘，网盘，邮箱，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东西都荡然无存，就好像爸爸从来没有存在过。
眼前一阵恍惚，她扶住吧台。那段过去始终模糊，照片上的情景她便想不起来，自己的记忆一定出了问题。没关系，海文先生说爸爸还在，那将来迟早还能再见面的。她拿出朴素的布制钱包，不管怎么来的，照片很珍贵，不能丢掉。
“谢谢。”她对孟欣怡说。
“哦，不用谢，”孟欣怡握住了她的手，“因为我是为了自己呀。怎么样，这可以作为我诚意的开端吗？”
要谢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这张照片。小孟似乎真的变好了，陆菲心想，以前她可不会把照片还给我。把照片放进钱包时，她注意到背面还有字，笔迹是爸爸的。致最爱的小菲和小程：世上唯有你们我无法割舍。
她不记得在任何其他地方看到过爸爸如此直白的感情流露，爸爸爱着我们。她把小心地收起照片。三个人还会和从前一样在一起的，一定会的。
当天下午，秦石武的车准时出现在宿舍前。上车后他打量了陆菲几眼：“心情好像比上午好些，遇到什么好事了？”
“队长，非常好的事情呢。”
“是吗？那就好。”
汽车开动。突然收获的照片预示着什么？陆菲仿佛看到沿路都是好运气在等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