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易道:“想那么多干嘛?我虽然没像你那样读大学,但也走南闯北地见识了不少事情,我人生的总结只有一条——及时行乐。你今晚睡下去不知道明天早上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一年后的日子会怎么样过。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漂亮女人就追。这个世界你把它想成复杂它就复杂,你把它想成简单它就简单,道德观念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耸耸肩膀,说真的,我也搞不清什么叫道德观念,以前道德是一只打开的鸡蛋,蛋黄是蛋黄,蛋清是蛋清。现在全都打混了,有这个必要去追究吗?我抬手看了看腕表:“差不多一个钟头了,阿波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今天哨卡上人比较多,再等等。”童易说道。
又过了二十分钟,童易也不安起来,我们一商量,留下他看守摩托车,我挤到队伍前面去找阿波。穿过层层障障的人群,箱笼杂物,我挤到前排,正好看到阿波出来往摩托车停放的地方走,我放下心来,叫他一声:“阿波,办好了吗?”
阿波看到我,做了个眼色要我不要出声,他把我带到无人处,低声说今天上面来了人,每个过关卡的人都要检查,他在里面等了一个多钟头,上面来的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他出来找我们商量是不是延后一天再回盈冲?
我们走回停摩托车的树荫下,把情况跟童易说了一遍,他也一下没了主意。
“阿波,能不能通知一下小马,说今天过不去,改期见面呢。”我问道。
童易摇摇头:“恐怕不行。第一,每次见面都要通过中间人事先约好,现在你叫我去哪儿找他?第二,小马说不定昨晚就过去了,这些军阀的疑心病很重,到了约好的时间见不着人,下次你再也找不到他。”
我们俩一起看着阿波,希望他能想个办法出来。
阿波却只是摇头:“我也没办法,蒋所长一个劲儿地向我摇头,我找他也没用。”
“难道这单生意就砸了?”
阿波深吸了口烟:“办法还是有的,但要冒点险,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试一下。”
阿波说离哨卡一里半的有个地方可以爬过围墙去。
我问危险在什么地方?
哨兵看到有可能开枪。
童易马上说不值得不值得,为了一块石头送命不值得。
阿波把手一摊:“除此之外我们只能等了。”
我说:“谁知道要等到哪天?阿波,你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看看那个地方再商量?”
我们往南走了二十分钟,有一片倾斜的山坡,长满了羊齿甲类的植物,厚大的叶片遮住了岗楼上哨兵的身影。沿着山坡有条脚踩出来的小道,通向边境线上的围墙,围墙上拉着铁丝网,但已经被剪开一个人身大小的洞口。阿波说过围墙那面爬行一百公尺左右是条通村庄的小路,他可以在村里等我们。
我朝着童易看看,他想了一会儿问哨兵会不会开枪?阿波说一般开枪也是对空开枪,真打死了老百姓也是麻烦,主要是警告你停下来,如果是当地人,抓住也就是罚点钱,但我不知道对你们会怎么样。
童易还是犹豫不决。
我说:“不能多想了,被抓住也比窝在这儿好,阿波,你开摩托车过边境时想法搞些动静出来,引开哨兵的注意。我们钻这个空子过去。”
阿波走了之后,我们坐在山坡上的隐蔽处抽着烟等待,从枝叶的缝隙中望去,哨兵在岗楼上走来走去,不住地把帽子拿下来擦汗,冲锋枪也摘下来搁在一边。
天热了起来,我们躲藏的地方虽然晒不到太阳,但暑气还是一阵阵地蒸腾而来,更要命的是各种飞虫蚊子活跃了起来,轮番地向我们进攻。我们只得一根接一根地点燃香烟,希望烟雾能熏走它们。还有蚂蚁,个头好大的蚂蚁,顺着腿杆爬上来,一个劲儿地往你裤管里钻,被它咬上一口又痛又痒。
突然哨卡那儿起了一阵骚动,我伸出头去,看到哨兵背对着我们向哨卡那面观望。
“赶快。”我招呼童易,我们俩猫着腰跑到围墙跟前,童易先爬上去,他下地时我听到一声压低的呼痛声。我爬上墙去,从铁丝网中钻出头去,看到童易抱着脚踝坐在地下,脸上一副强忍疼痛的表情。
“怎么啦?扭到了?”我跳下地之后问童易。他点点头。我蹲下来检查他的脚腕,已经肿了起来,但骨头没断。乘着哨兵不注意,我们爬过草丛,来到那条小道,我扶着童易一拐一拐地向村里走去。
阿波在村口的大树下找到我们:“伤了脚?没关系,回到盈冲弄包药一敷就好。现在得赶快走了,等会巡逻队过来就麻烦了。”
我们让童易坐在车斗里,我则上了摩托车的后座。车子绕出村庄,上了通往盈冲的公路,我问阿波:“你是如何在哨所制造混乱的?”
阿波说他买通了一个女孩在岗楼附近的树丛里换衣服。
怪不得哨兵眼睛都不朝我们这边瞟一下。这些长期禁欲的年轻人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轻解罗裳,洁白的胸脯半遮半掩,当然神不守舍。等他回过神来,我们早已越过了国境线。
回到盈冲已经差不多是正午了,阿波带了童易去找一个相熟的跌打医生,我与华祖国和老焦谈了在密支那看石头的经过。
“你的决定是对的,钱过去了之后我们一点主动都没有。”华祖国道。
“而且我也看不出石头的好坏,这点需要老焦来把关了。”
老焦嘴角挂着香烟:“看了再说,看了再说。”
华祖国把我拖到走廊上,压低声音道:“如果我们万一决定不买,那个小马会不会拿枪逼着我们硬来呢?据你的观察他们好像满希望做成这笔生意的。”
我想了一下:“我说不上来,感觉上他们很需要钱。那个姓孙的听到我说要把石头送过来好像很恼火,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如果送了过来还是做不成买卖,我也不知道姓马的会不会来硬的。”
华祖国沉吟了一下:“我们不得不防一手。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这样吧,我带上手枪,以防万一。不能让他们全占了上风。”
我们在房间里等到下午七点多钟,正想小马大概不会来了,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说马老板让他来接几位老板去看货,还说各位老板记得把应该带的东西带去,否则这笔生意就没得做了。
我们关起门来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去赴会。我负责拿着装钱的皮箱,华祖国负责警戒。老焦集中精神看石头的质量,而童易则负责和小马对话。
会面的地点离我们住的酒店不远。那个男孩带我们穿过大礼堂,来到一排房舍,指着一扇门说马老板在里面等我们。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天色还很亮,旁边有一家自己办的舞厅,音乐声传到门外,很多年轻人进出。看样子不像有问题。
推门进去,房间里只有小马一个人,我们放下心来。童易介绍了华祖国和老焦,大家寒暄了一阵。童易问小马是怎么过来的?他只是笑笑不答,转身说道:“兄弟我还要赶回去,我们先办正事吧。李老板,我看见你带来个箱子,能不能先让兄弟过目一下?”
我和华祖国对望了一眼,他微微地点了个头,走过去把门锁上。我打开箱子上的密码锁,露出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钞票。
“每叠是十万元,共是三百万。不过话讲在前面,我们这一方得等焦先生看了之后才能做出最后决定是否购买。”
小马一副生意人的派头:“当然,当然,做生意讲究个心情舒畅,行则行,不行的话也没关系,老话还说‘生意不成情意在’嘛!华部长,焦先生,这就是‘善财童子’,请两位过目。”
他把提箱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露出石头。我们都凑到桌前观看。
“色泽是不错。”老焦仔细端详着切口,手指在石面上来回抚摸,我们都屏着气等他的下文。
“不过……”老焦大概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原生翡翠矿石,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他小心翼翼地把石头从箱子里捧出来,凑到灯光下观看。华祖国在旁接过去端详,但他也像我一样没料到石头那么沉重,差点失手把“善财童子”掉下。
“小心!”我一句警告还没有出口,说时迟,那时快。华祖国一弯腰,接住了石头,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房间里爆响,大家都呆住了。
老焦突然一屁股地坐在地上,捧着左脚大叫:“我的脚,我的脚流血了。哎吆!怎么回事啊……”
华祖国在弯腰接住石头的时候,碰触到了腰间的手枪,手枪走了火,射出的子弹往下打中了站在他身边的老焦。
小马最先反应过来,他从呆如木鸡似的华祖国手中接过石头放回箱子。走到门边打开门缝看了看,外面舞厅的音乐震天响,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响动。
小马关上门,走近老焦身边蹲下查看他的伤势,子弹穿过脚背,从脚掌心里穿出来,嵌在鞋底上,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
老焦痛得只会哼哼:“我的妈呀!”我和童易则像没头苍蝇一样想帮老焦止血。
小马“哧”地一声扯开床单,手脚麻利地为老焦扎好腿上的伤口,站起身走到华祖国面前伸出手来。华祖国乖乖地从腰里取出手枪交在他手中。小马接过来退出子弹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六四式手枪的保险栓设计得有问题,华部长你得小心啊!幸好是打在脚上,打在头上我们不就少了一个部长或鉴定专家了吗?”
话语里暗含威胁。我们四个人只会面面相觑,老焦哼哼道:“做生意带枪干什么?我这脚还能走路吗?变成跛子我老婆可会跟我离婚的。”
我只得跟小马解释:“童先生说边境上治安不好,我们身边带了这么多钱,以防万一,哪知道就走了火,惊吓了各位,华部长和兄弟在这儿向诸位抱歉了。”
老焦摸摸索索地找烟,童易皱着眉头帮他点上火,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说的话有疙瘩,但出了这种事大家都要分担点责任,你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小马手上把玩着手枪:“虽然出了点意外,生意还得做。焦先生,以你的眼光来看,这块石头怎么样?”
老焦痛得脸色惨白,满头虚汗,听到小马问他,含含糊糊道:“石头不错,石头不错……”
小马转向我们:“李先生,华部长,你们带来的专家说石头不错,我看再不成交没有道理了吧。”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老焦捂着脚痛得七昏八素,讲的话不可全信,他也就那么看了一眼,石头的方圆长短现在全在他脑筋里模糊一片。童易上次就怂恿我买下来。华祖国呢?华祖国从枪响到现在像傻了一样,满头是汗地呆站在那儿。
我瞟了一眼小马,正撞上他的目光。我看到他眼底的杀气,手中的枪管有意无意地指着我这边。如果我说“不”的话,说不定下一个挨子弹的是我,到时候受伤或送命,我们还是保不住那三百万。
我说既然老焦说好,我们买了。
小马的脸色缓和下来,我提起放钱的皮箱搁在桌上,打开盖子:“马先生请点一下,三百万都在这里了。”
小马粗略地数了一下钱捆,把钞票放进自己的箱子,那块“善财童子”则留在桌上。小马提起那只装满现款的箱子:“我替我老板谢谢诸位,希望诸位发财之后过来玩耍。我先走一步了。”
门一关上,华祖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就这样买下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又开了,小马伸进头来:“华部长,你的手枪。”他把枪放在桌上,“小心别再走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