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从李黎告白之后,我就陷入了一个男女关系的魔圈,我对自己在水房中和杨姓女人乱搞不以为然,李黎和小陆子之间的事却像根鱼骨头似的哽在我喉咙口。我不能容忍她和我好上之后再和别的男人染指,不管李黎怎样口口声声地说爱我,想到她赤身裸体和另一个男人干那种事时,我的心口就发堵。但越是发堵就越是想念李黎那洁白的身体,想着她的种种温柔,想着她在床上的疯狂,她那迷离的眼神,单薄的肩膀和细嫩的胸部,她兰花般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游走,她的喘息和她的忘情,事毕之后她的慵懒而深情的目光,想着她梳洗之后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挽着我的胳膊走去吃宵夜。种种的景象搅得我口干舌燥,虚火上升,夜不成眠。白天在医院里见了李黎却放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脸孔,对她客气异常但就是没有一句贴心的话,跟护士们甚至姓杨的女人开着过火的玩笑,同时对李黎幽怨而哀求的眼光视如无睹地转过身去。
我妈察觉到了李黎和我之间的异常,一天病房中无人时她轻声地问我:“李小姐和你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妈,你瞎操心什么,李小姐和我是工作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可以吵架?”
我妈不相信道:“就凭工作关系她天天跑来医院看我?你付人家多少工资了?你老婆自从我住院之后就打了一个电话,五分钟不到就收线。李小姐自从我住院哪一天不来看望?照顾我比谁都尽心。如今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多了……”
我烦道:“咪咪是忙,店里的事情都要她管,客人来了再要紧的电话也得放下。李小姐来看你是她对你的情谊,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妈道:“她跟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情谊?人家还不是为了你的关系对我尽心尽力,虽然你有家庭,她就是对你有意也不现实。但你对待人家不要横眉竖眼的,人家又没有欠你什么。我在旁边也看不过去,无论你们之间怎么样,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排解,态度一定要好一点。”
我制止了我妈的唠叨:“没有的事,妈,你躺在床上太久了,所以胡思乱想。李小姐跟我就是工作关系,真要说什么,也就是我替她办了去美国的留学手续,这个月底就要走了。她多来看你也就为了这个吧。”
“她要去美国了?这姑娘都没跟我提过,昨天她来,我看她眼睛肿肿的,问她也不肯说什么。原来她伤心这个?这姑娘可真是个有情谊的。”我妈被感动了。
“妈,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我妈紧张起来:“什么事?”
我踌躇着怎么开口,我妈会不会接受不了多多离开她的身边?但再一想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应带孩子,早晚得让她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字斟句酌说道:“咪咪和我商量想请李小姐带多多去旧金山,我在这儿陪你,顺便料理点生意上的事。如果你身体好起来,多多随时可以送回来。”
我妈沉默了好一阵,我看她不说话,正想怎么说得更婉转些,我妈却叹了口长气,说:“带去也好,孩子终归要回到父母的身边,本来我想等他上小学了你们接去,我也差不多了。看来我这个身体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急道:“妈,你说什么啊!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再好好地养上几个礼拜,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届时再托航空小姐把多多带回来,或者,你干脆跟了我去旧金山。”
我妈软弱地摇头道:“我这辈子没有去美国的命了,去了只会增加你们的负担,美国的医药费那么贵。只是多多跟惯了我,去了谁能照顾他?咪咪要上班,你又不在。”
“美国也有托儿所,白天送进去,晚上接回来咪咪可以带在店里,问题不大。”
我妈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颗浑浊的眼泪从她眼角上挂下。
出院的那天我叫了计程车把母亲接回家里,多多看到奶奶回来飞奔过去,我妈一把搂住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看着他们祖孙相依的情景,我心中有些不忍,但想到在照顾我妈的同时还要侍侯这个满地乱跑的小东西,头皮都发麻了。当李黎来探望时,我就找了个借口出门,一径来到华祖国的办公室。
华祖国说:“天农,我正要找你,这几天也不见你人影。”我疲倦地说我妈刚出医院。而我自己差不多要躺进医院去了。华祖国笑着语带双关地问道:“是体力透支过多还是心病?”我苦笑着说都有一点。华祖国说:“你这样不行,江山还没有打下来,人就像只炕头猫,晚上武警总队队长请客吃饭,你一块儿来吧,饭后还有余兴节目。”
晚饭是在一个叫“小南国”的江城菜馆开了个包房,除了华祖国和我、武警总队队长、一群请来作陪的莺莺燕燕,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其中有个叫“包子”的,穿件缎子的中式对襟衣服,板刷头,戴副小小的黑眼镜,开口就是谁谁谁上个礼拜刚跟他一块儿吃饭,谁谁谁跟他又是高尔夫球场上的球友。华祖国私下告诉我此人是个高干子弟,手眼通天。他口中提到的人名都是现在的实权人物。他不但在政界面面俱到,在商场上也是长袖善舞。不但在汾阳和几个大公司的老总混得烂熟,还常常跑吴海。这家伙的话里虽然掺很多水分,但是跟他搞好关系对我们生意有帮助。
在席间有漂亮姑娘作陪,包子口沫横飞地吹嘘他在吴海所见识的豪华场面,几个江城花瓶们听得口水都掉了下来。吴海有钱的贵夫人身上的时装抵得上一辆汽车的价钱,戴的首饰比一幢房子还贵。吴海赌王干女儿的一副翡翠耳环价值连城,据说是袁世凯姨太太的遗物。包子感叹道:“咱们汾阳人搞个鸡鸭鱼肉算是上等饮食了,人家吴海普通人非鱼翅燕窝不吃饭。你们江城人从嘴巴里抠下钱来翻行头,吴海人请时装设计师来家定做晚礼服,咨询费就是一辆劳尔斯罗依斯的价钱。你副部长退休,老部下老关系全用上,弄个三房二厅就算了不起了,最多不过一百多平米吧,人家吴海小老板都能在半山买房子,三千尺还嫌小,推窗望出去一片维多利亚海景。我们老百姓娶媳妇,送个金戒指算大礼了。吴海根本拿不出手,女朋友上门见见父母,见面礼就是一条翡翠项链,没有少于一百万的。”
席上一片咋舌声。武警总队队长说:“一百万,我们工薪阶层一辈子也挣不到,见个面就送出去?那是什么样的项链?你在百货商场买条24K纯金项链也不过几千块人民币啊!”
包子大大咧咧地拍着武警总队长的肩膀:“陈老哥你得换换观念了,九十年代了,谁还戴金首饰啊,只有乡下的农民才戴,黄澄澄的被人一看就是个土包子暴发户。吴海现在流行白金,其实白金也值不了多少钱,主要是烘托镶在首饰上的钻石或者翡翠,动辄就是几百万,那才是真正的大头呢!”
席上一个花瓶问道:“钻石值钱还是翡翠值钱?”
包子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那要看什么样的品级了,英国女皇头上的钻石当然值钱,但普通人有没有这个福分!一般说来,西方人喜欢钻石,东方人喜欢翡翠。市场不同,价格也不同,总的说来吴海人比较热衷于翡翠。”
武警陈队长说:“小包,你小子去了两次吴海怎么就打进上层社会了?我记得你我在进修班学习时你刚从部队转业,连平面直角的电视机都没见过。怎么一下子就精通这么多有钱人的东西?不要是勾上又老又胖的富婆了吧。”
包子说:“真勾上富婆我就不坐在这儿了,吴海有钱人都怕被人绑架,哪可以随便跟人吃饭。老陈你还知道‘士别三日,刮目相遁形’这句话吧!现在形势好,吴海的那些大款们都可着劲儿拉关系。小小的一个办事员,每天都有人请吃饭,陪客的都是电影明星。像我们这种机构不对外公开,一样找上门来。局长处长们的大红烫金贴子送上门来,你能不参加?好,在席上各种邀请接连不断,俱乐部聚会的、邀你打高尔夫的、新宅落成的……都是些政界商界的头面人物,换句话说,都是贸易合作伙伴。我们工作得做吧,不能厚此薄彼对吧,只得硬着头皮参加,那种私家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证几百万一年,开始我连球杆正拿反拿都不知道,几场球打下来,还真琢磨出点道道来,不就跟我们小时候玩泥巴弹子一样。”
老陈有点喝醉了,大着舌头说:“你们这些人就像当年皇宫里的太监一样,还不是出去传旨的!下面的土豪劣绅只知道是京城来的,黑鸦鸦地跪了一地,好酒好肉地款待着,哪知道这小子在皇帝跟前只是个倒夜壶的。”
包子脸色一冷,随即又哈哈大笑:“老陈你这个比喻不错,只是当年太监出门只有一杆鸦片枪,我们可都是双枪不离身,随时随地拔枪射击的,那些电影明星们一个个应声而倒。”
席上几个花瓶掩口而笑,故作羞却状:“好好地讲着怎么开起黄段子来了,罚酒罚酒。”
包子从从容容喝下一杯人头马:“你们江城人做的菜太淡,不来点黄段子吃不下饭去。其实小姐们最喜欢饭桌上有人讲黄段子,你们看看,一个个都笑得花枝乱颤的,脸上扑的粉都掉了下来。”
花瓶们可不依了:“这不是说我们是老女人吗?我们哪有扑那么厚的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天非把你灌到地上去不可。”
包子举起两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你们不用灌了,我自己往地下坐好了。真的要灌,这两瓶人头马可能还不够。问问你们的陈队长,当年他跟我喝二斤六十度的烧酒不当回事的的时候……”
老陈感叹道:“烧酒配肉干,再咬两头蒜……今天几百块一桌的酒席都吃不出那个味道!”
在席上的笑闹中,华祖国轻声跟我说:“这家伙看样子在吴海有点门路,也许他能给我们找个下家。”
我有点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想自己开嘛?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华祖国道:“先看看市场的反应,如果能卖个好价钱,我们为什么要去担这个风险?”
我耸耸肩:“我无所谓,落袋平安就好。
饭后一帮人去唱卡拉OK。华祖国跟老陈嘀咕了一阵,我们先行离开,乘了计程车去华祖国家拿了石头,径直来到童易的酒吧。
将近十一点时,老陈和包子来到酒吧,童易把我们让进后面的小房间,送上啤酒和水果之后退出去掩上门。包子的脸喝得通红,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老陈说:“到底什么事?非得在今天晚上让我们到这个老鼠洞来?那几个娘们很有意见哦,都不肯让包老弟走。”
华祖国道:“抱歉打扰了包兄的雅兴,明天我再请一次让包兄尽欢。今天在席上听包兄谈了点吴海的珠宝市场的见闻,所以请您过来看看我们手上的一件小玩艺儿,也许包兄的哪个吴海朋友会有兴趣。”
华祖国把皮箱放在桌上,打开箱盖。
老陈嚷道:“一块石头?华祖国你就让我们过来看块石头?”
包子也露出不解的神情,盯着我们。华祖国说:“如果是块普通的石头,我当然不会巴巴地请两位过来,天农,你能不能为两位解说一下这块石头的来龙去脉。”
我尽我所知介绍了“善财童子”的历史、质量,和它潜在的价值。
“就这个石头会值这么多钱?”老陈一脸听天方夜谭的表情,“华祖国你不要被人糊弄了吧。”
华祖国指着那条切口说:“天农在美国专门做珠宝生意,见多识广,你们看这条切口的色泽,绿得多滋润。我们还请江城珠宝研究所的焦副所长看过,他也说是好货色,专家总不会看走眼吧。”
包子弯下腰,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点上香烟:“两位老兄想在吴海出手吗?”
“如果价钱好的话。”华祖国道,“现在这边风声紧,懂这方面的人又不多,能在吴海出手的话最好不过。”
“什么价?”包子两眼炯炯。
华祖国其实还没有跟我商量过出手的价格,被包子一问倒问住了。我看他迟疑不定的神色,生怕他报出一个太低的价钱,所以抢着回答:“‘善财童子’在翡翠市场上赫赫有名,我们第一次跟包兄合作,给个实在的数目:八百万,一口价。”
房间里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琢磨“八百万”这个数字。过了一会儿,包子说:“八百万在吴海算不得什么,小事一桩,只要货真的像两位讲得这么好。我认识的几个亿万富翁,一夜豪赌就在两三千万上落,八百万只够他玩上半夜。”
华祖国朝我看来,我知道他听了包子的吹牛之后嫌我开价低了。
我不理会他,对包子说:“买卖石头也是赌,东南亚就叫赌石。八百万你买下,开出来几千万,或反之。包兄能找到对翡翠有了解的,又有财力愿意博一把的下家是再理想不过。”
那晚我们谈到两点多,最后讲定包子如果找到下家的话,不管我们多少钱出手,酬谢他二十万人民币,如果超过六百万的话,每一百万抽给他十万,最多是五十万封顶。老陈嘛,不管卖多少,送个五万意思意思。
老陈他们走后,华祖国就跌脚道:“亏你怎么开出八百万,你没听包子讲吴海大款们一晚就要赌掉两三千万?八百万?干脆送给他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