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篮球出现在胡珂手里的时候，程观月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冰窖之中。
他几乎是下意识而徒劳地伸手想去捞一把，但是胡珂灵巧地避开了。他冷笑着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30秒。
“我赢了。”他低声说。
没有急着进攻，胡珂缓慢带球推进，伸出一只手：“不要急，这球我们打成功率。”
只要进球，再顺带耗尽时间，胜利就到手了。
程观月呆立在原地，几乎进入了一种极其茫然的状态。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那一个瞬间他像是陷入泥沼之中，思维和感官都离他远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然而渐渐的，他脑海里似是有巨钟轰鸣，那三个字反反复复占据着他的大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比赛中。直到有人狠命推了他一把，他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推他的，是金小渝。此时的金小渝一脸焦急，推过他之后又拼命将他往回拽：“你在发什么呆！快回防啊！东湖高中攻过来了！”
球馆里的喧闹声再度砸入他的耳朵里，他像是终于恢复了正常。刚才茫然失措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抬头看计时器，发现比赛还剩下25秒——不过过去了5秒而已。
程观月使劲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金小渝生拉硬拽地拖回到了防守位置上。费俊哲看着自己，眼神古怪。
“不行……不行……一定要防下这个球来。”程观月喃喃地说，勉强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慌。可就在这个时候，领防胡珂的姚若虎转过头来，冲着程观月竖了一下大拇指。
那副神情，像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放心吧，我会将他防下来的！
“如果那家伙敢进内线。”金小渝也摩拳擦掌，“我会毫不客气给他一个大帽的！”
这一次的防守对于凤阳高中至关重要。如果防不下来，如果在最后关头分差被拉到两个球的差距，那就是万劫不复，几乎不存在获胜的可能了。
可是，看着姚若虎和金小渝那模样，悬到嗓子眼的心却也稍稍放了下来。
他们是值得信任的队友。
姚若虎将自己全部注意力放倒了胡珂的身上。
东湖高中在外线谨慎地来回导球。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他们会消耗许多时间，但最后的进攻一定会交给胡珂来处理。
凤阳高中在防守中连续尝试想要断球，但都失败了。显然，在这个时候，东湖高中展示出了自己最为沉稳的一面。在比赛还剩下最后15秒的时候，篮球不出所料地传给了胡珂。
胡珂就站在弧顶的位置。冷静地等着队友散开。一对一的时刻到来了，谁也不要插手。
姚若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凤阳高中能否继续保有获胜的希望，就取决与他这一次防守了。
可是胡珂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那样一种压迫力，如同轰隆隆前进的坦克装甲车。姚若虎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也许一不小心就会被碾压成碎片。
胡珂持球，摆出“三威胁”的姿势，静止了片刻。其实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明白，胡珂是绝对不可能传球的。姚若虎要考虑的，是他究竟会直接投篮，还是会突入内线呢？
姚若虎一边想着，自己的脚步忽上忽下踩着有节奏的步点。他在调整自己的防守位置，也在试探胡珂的进攻方式，同时在寻找对手的破绽。
胡珂没有理会。那一刻他心如止水，眼里只剩下篮筐。
静默了片刻，胡珂忽然就动了。
和之前的比赛不一样，胡珂竟然没有选择大步跨出第一步进行突破。他缓缓地将球放下，轻描淡写地向右前方运了一步球，进入三分线内。
姚若虎正要贴上去，胡珂却在这个时候加速。他右脚跨出，右手用力，篮球猛然落地在弹起，回到他的手中。
他似乎在原地稍微顿了顿，然后，没有任何花哨而多余的动作，胡珂直接在姚若虎的面前起跳，做出了投篮的动作。
姚若虎紧盯着胡珂，脚下也没有放松。看到胡珂起跳，他下意识地也开始发力起跳。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跳不起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怎……怎么可能……
白一帆在坐在篮筐后面的看台上，离球场较近，将胡珂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叹道：“厉害……”
就算是身为这个赛区最优秀的防守球员的自己上场去，恐怕也会落得与姚若虎同样的下场吧？
表面上看，这不过只是简单地运一步球然后跳投。可是——
他右手运球行进一步，忽然停住，压低重心的同时身体在原地一顿，顺势一晃头，然后立刻起跳。那一瞬间他做出了那么多极小极快又极其精细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自有讲究。
运球间忽然停下的那一步，似乎是做出了马上就会急停跳投的准备工作，可接下来一个压重心加晃头，好像又给了姚若虎自己立刻会进行变向突破的心理暗示。于是姚若虎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面前怔住了。还在犹豫之间，胡珂已经起跳准备投篮了。
姚若虎的重心还停留在胡珂上一个假动作中，即自己侧身想要防止胡珂有可能的变向突破，此刻，自己的重心已经再没法提起来。所以他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愣在原地，徒劳地向上伸出手去。
防守……失败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黑影从姚若虎的身后拔地而起！
那么快的弹速，那么高的弹跳。后发先至，刹那间，他的手就已经拦在了胡珂的面前！
胡珂心中一惊，程观月却忍不住叫了出来——
“金小渝！”
金小渝赌了一把。
他赌的是，胡珂不会把球传出来的！
于是胡珂开始突破的时候，金小渝下意识地放弃了与自己对位的贾明泽，悄悄地朝胡珂的方向移动。
他离胡珂相对较远，没有吃胡珂的假动作，却在胡珂起跳的时候，依靠自己惊人的爆发力，一步跨出，用尽全力起跳！
他赌对了。孤注一掷的补防，用尽全力的起跳。他要守护住获胜的最后希望，也想要守护住自己最好朋友脆弱的自尊。
他知道程观月内心的阴影。他不愿意想象，如果因为刚才那个失误让球队输球的话，程观月会不会再次……
他一定要拦下这个球！
胡珂的这一招行进间急停跳投，靠的是速率与晃动，起跳那一下讲究一个“快”字，但没有用上属于自己的、招牌似的后仰。而正因为这样，胡珂发现，自己很有可能真的吃金小渝一个盖帽！
无奈之下，胡珂只得加快自己出手的速度。篮球几乎擦着金小渝的指尖飞过，向篮筐飞去。
“我碰到了！”金小渝大叫，“抢篮板！”
篮球磕在篮板上弹了出来。由于金小渝拉出去防守胡珂，内线便只剩下了马良和唐傲。东湖高中的内线优势终于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马良拼尽全力，连续起跳，指尖堪堪触到篮球，却终于被谁朝外面拨去。
篮球落到王浩的手中。马良落地之后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向他冲过去。
王浩微微弯腰，右脚向前跨出，准备突破。
马良一惊，脚步一顿。然而王浩伸出的右脚却忽然缩了回来。他的下半身牢牢地停在了原地，直起腰，右手托起篮球，左手虚扶，双臂直起。
马良被王浩前面的试探步给晃了一下，现在与王浩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王浩十多公分的身高优势，再想前去封盖已经来不及了。马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浩毫无阻碍地将球投了出去。
王浩投篮的时候根本不起跳，双脚稳稳地蹬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右臂伸直，手腕发力，指尖拨球。他的身形很稳，手感柔和。
那个刹那马良的心中腾起了绝望和恐惧。没有人会忘记，王浩是东湖高中上半场最耀眼的球员，那20分钟他的光芒甚至盖过了胡珂。只不过从第三节胡珂爆发开始，王浩便自觉交出了球权，默默地站在一边，做一些普通的抢板、防守和捡漏的工作。
但是在这关键时刻，他出现在最正确的位置，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篮球划过天际，准确无误地落入篮网之中。清脆的“刷”的声音却是那么刺耳。马良仰起头来，觉得听到了希望破碎的声音。
分差已经来到了4分。
“嘿。”王浩遥遥地指了一下胡珂，“老大，偶尔还是可以相信相信队友的。”
胡珂一愣，冰封的脸上，似乎有什么裂开，一丝笑意露了出来。
队友……其实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语吧。
那是个可以让他感到温暖、让他在极度疲惫中感受到支撑的词语。
而此刻，绝望的气息正在每个凤阳高中球员心中蔓延。唯有程观月，在内心巨大的恐慌之下，仿佛濒死之际激发出自己求生的潜能。他蓦然一个反跑甩掉身边的费俊哲，挥手，嘶声叫道：“传球啊！”
曹斐忽然起身，冲场内高声喊道：“全场紧逼！”
全场紧逼是一种所有队员从对方底线发球开始，一对一紧逼贴身防守。 尽可能封杀对方一切的传球路线，并且给对手施加的压力，造成对方失误的战术。曹斐在这个时候要求队员采用全场紧逼，用意非常明显——
要让程观月这么优秀控球后卫出现失误或许不容易，但在比赛只剩下最后8秒的情况下，尽一切可能拖延程观月完成进攻的时间就够了。
金小渝把球传给程观月。程观月拿球，拼命向前场飞奔。刚刚闪过费俊哲，他竟然看到胡珂和陈锐两个人朝自己逼近。程观月脚步稍微一顿，正想要传球，又发现陈锐放弃了自己，转身去追唐傲去了。
可就是这么一耽误……时间又在飞速流逝啊。
那是死亡的倒计时，像是死神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程观月再度加速，终于冲到了前场。他距离三分线还有一步的距离，已经迫不及待将三分球扔了出去。
篮球飞快地坠向篮网。即使这么困难的情况下，那轨迹似乎并没有偏离。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飞在空中、不断转动着的篮球身上。
能够进吗……
如果这个三分能进，分差回到一分，是不是还保留着一丁点获胜的希望？
“进去啊！”乔语拽着柳源源的手，低声祈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