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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枚被遗弃的泡沫

于是,在简沫匆匆从小阁楼跑出门口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神奇而诡异的景象:文雅俊秀的男子半蹲在小阁楼对外的天井旁边,卷起了袖口,单手举着柴刀,手起刀落,一下下地把砧板上的木柴一劈为二。红晖斜照,薰染了他额际上的汗珠,沿着颈部优美的弧度蜿蜒滑下,同时,也滑进了简沫的眼里。

无比真实。

每一下敲击响彻云霄,简沫的心蓦地揪紧。这样的手,本该是搞艺术的,缔造完美的一双手,现在却用在了劈柴上,无异是暴殄天物啊。

她刚要跑过去阻止,却被房东太太从后面拉住。

“随他吧。男人嘛,总得要有点表现后才好答应他。否则,他们都不会懂得珍惜。”她杵在门口,嘴里依然叼根牙签,嗫嚅着说,“这小子比林曜好得多。丫头,你有眼光啊!”

“可是……”简沫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视线循着房东太太烁亮的目光挪向柳逸曦的时候,那些话都莫名地卡在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沁入心脾的甜腻,和潜藏在心里逐渐升腾的小小骄傲。

接下来吃饭,三人围坐在客厅里一个方形的小餐桌旁。只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家常便饭,饭桌上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和谐。假如,林曜也在……以后都能像现在这样,齐整地坐在一起享用一顿即使不太丰富但可口的晚餐,多好!

素来待人硬梆梆的房东太太这会儿却积极张罗着布菜,反倒让柳逸曦有点不自在。

简沫看着,唇角不自觉地溢出浅淡的笑意,如三月明媚的春光,轻柔而多情。

“好了,你送我到巷口可以了。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你回去。”柳逸曦立地转身,对着身侧步步亦趋的简沫说。

夜色旖旎,映着漫天星辉散落在她的眸底。那双幽深如漩涡的眸里明明藏着太多想说的话,简沫蠕动了下双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或许,她的笑容已经代表了一切。

“简沫!”在她刚转身正准备走的时候,柳逸曦叫住了她。

“嗯?!”简沫浅浅地应了声。此刻的她,显得出奇地柔顺。

柳逸曦循着她的呼吸迎了上去,这么近,那么远,而他却在一片迷离的灯光下清楚地看见,她轻颤的睫毛上凝着点点细碎的晶莹。钻石般闪烁。

“我今天晚上过得很开心!”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象样的家常饭了。”

声音愉悦,俨如一个懵懂初开的孩子。

其实,那只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咸鱼白菜,再加上一个炖蘑菇鸡汤,本来是房东太太留给简沫的,后来也摆上了餐桌。

米饭倒是充量的。

简沫不解地望向他。

“你母亲不是也在这儿吗?你可以常回家看看!像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家,不求锦衣玉食,只要与亲人永远在一起,就很满足了。”

“我家不在曼城。她过来这儿是为了治病、休养,现在病情好转,前几天已经离开了!”柳逸曦的唇角挽起一个纯净的弧度,笑得灿烂,“也许-明天,或者再过几天吧,我也要回去。离开太久,有些事情需要亲自料理一下。”

“那你……还会回来吗?”简沫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眸底划过一丝黯然。

原来,幸福真的很短,短得在她还沉浸其中,开始懂得如何品尝滋味而恋恋不舍的时候,猝然脱了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纤细的线从指缝间脱落,而无能为力。

“简沫,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的初衷没变。有机会我希望把你介绍给我母亲,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柳逸曦扶着她的肩膀,眼神明润温暖,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他的坚执同样无法拒绝。

下一刻,他突然倾身向前,轻轻吻上她的额际,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简沫凝视了他片刻,眼角微微的,有些潮热。

夏夜流离,星光璀璨,在他的背后,是墨蓝如缎绸匍匐展开的幕布。

柳逸曦站在幕布的中央,站在猎猎的夜风里,他向她展开了双臂,由始至终,嘴角噙着微笑,浩渺星空,天地交融。

如诗,如画,如雕玉琢。

柔和的光照流水般恬静地淌过她的眼眸,是这个盛夏最眩目的华彩。

“可是,我有一件事,必须先跟你说……”简沫犹疑着嘎然而止,所有笑容却在回忆的一刹那凝在了脸上。那段不能抹杀的历史烙印一般刻进了骨血,而她在他心目中却是美好的,十年踪迹十年心,她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拾过去那段遗失的轨迹。一切是否还可以再重新开始?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那些不堪的过去,会承受各种流言蜚语,会受到各种伤害。与其这样,倒不如她现在告诉他。亲自告诉他,然后,再由他来选择他们的未来。

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她都会欣然接受。

是该放下包袱的时候了。

“什么事?”听她慎重的语气,柳逸曦也敛起了表情。

“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姐姐。”简沫仰起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淡定自然,“我是一名弃女。在婴儿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是简姥姥收养了我。后来,她去世了,我就跟着姐姐生活。她待我如妹妹,我也视她为亲人,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可是,在十年前的夏天,她……也死了。”

简沫稳住了呼吸,眼睑缓缓垂下。

这段身世她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当年简姥姥把她从河边捡起,她的身上几乎****,冰冻的小手紧紧攥着拳头,像受到了感应似的,她一直拽着简姥姥的小指头不肯放手。简姥姥坚持把她收留了下来,自那以后,她成了简家最小的成员,被取名“简沫”。

一枚被遗弃再被拾起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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