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至郢中作[1]
远游经海峤[2],返棹归山阿[3]。
日夕见乔木[4],乡园在伐柯[5]。
愁随江路尽,喜入郢门多。
左右看桑土[6],依然即匪他[7]。
【注释】
[1]孟浩然于开元十八年(730)自洛之越,前后在越共四年。这首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归至郢中时。
郢中:唐郢州,与襄州接境。沿汉水北上,途经郢州,距襄州(州治在襄阳)已经很近。远游归来,至此已有故乡之感。因此,诗中的“郢中”、“郢门”也是故乡代语。
[2]海峤:即临海峤。临海,地名,即今浙江省临海县。峤,又尖又高的山。
[3]返棹:驾船返回。山阿:山边。语出《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4]日夕:早晚。乔木:高大树木,常指桑梓。《孟子·梁惠王下》:“所谓故国者,有乔木之谓也。”
[5]伐柯:砍伐树枝。《诗经·豳风·伐柯》有“伐柯伐柯,其则不远”句。此以伐柯指临近故乡。
[6]桑土:指家乡的土地。
[7]依然:如旧貌。匪他:非它。
《诗经·小雅·弁》:“岂伊异人,兄弟匪他。”
【点评】
诗人抒写还乡的喜悦,采取由远至近、感情逐步加强的表现方法。首联先写曾远游至海边山屿,而今终于回返故土。一“经”一“归”,迫切思返家乡的心情跃现纸上。
颔联以早晚都见到乔木,渲染临近故乡的激动兴奋,实写眼前情景,暗用两个典故,虚实结合,简洁有味。颈联直抒还乡心情的变化:思乡之愁已随江路走尽而消散,喜悦之情因入郢门而增多。这一联用“反对法”对仗,一愁一喜,此消彼长,对仗工整,对比鲜明,句法新奇,感受独到细腻,十分精彩。尾联捕捉住一个生动细节,写他踏上故土,左右顾盼,发现家乡依然如故,都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模样。这两句表达出古往今来游子还乡时共同的行为、神态与心理,淳朴亲切。但结句“依然”与“匪他”词语略嫌重复,有凑句凑韵之病,是此诗的瑕疵。
仲夏归南园寄京邑旧游[1]
尝读《高士传》[2],最嘉陶徵君[3]。
日耽田园趣[4],自谓羲皇人[5]。
余复何为者,栖栖徒问津[6]?
中年废丘壑[7],上国旅风尘[8]。
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亲[9]。
归来冒炎暑,耕稼不及春[10]。
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涧滨[11]。
因声谢朝列[12],吾慕颍阳真[13]。
【注释】
[1]开元二十二年(734)五月自吴越返乡后所作。仲夏:夏季第二月,即农历五月。南园:即涧南园,襄阳南郭外作者的园庐。旧游:故交,老友。
[2]尝:曾经。《高士传》:书名,晋皇甫谧撰,共三卷,收录晋以前高士共七十二人,不包括陶渊明。这里指唐时可能增入的部分。
[3]嘉:推许,赞美。陶徵君:指东晋大诗人陶渊明。
经朝廷徵聘过的士人叫徵士,美称之为徵君。颜延之《陶徵士诔》载:有诏徵陶渊明为著作郎,称疾不就,故死后友好私谥为靖节徵士。
[4]耽:沉醉,入迷。
[5]自谓羲皇人:陶渊明在《与子俨等疏》中写道:“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羲皇:传说中的上古帝王伏羲氏。羲皇上人:指上古时代的人。前人认为上古时代的人淳朴天真,无忧无虑,生活很愉快。
[6]栖栖:形容奔波劳顿,不能安居。《论语·宪问》:“丘(孔子自谓)何为是栖栖者欤?”问津:《论语·微子》载:孔子遇见隐者长沮桀溺二人并耕,使子路前往问津。问津即问渡口,泛指问路。这两句化用二典故,意思说:我又何必惶惶不安,为功名而白白奔波呢?
[7]废丘壑:放弃隐居生活。丘壑,山丘沟谷,指所隐山林。
[8]上国:犹上京,指京都长安。旅风尘:旅居辛苦,寓沦落不遇之意。
[9]“忠欲”二句:以委婉语气慨叹不遇而归。
[10]“归来”二句:说冒着暑热回来,没赶上春耕。
[11]“扇枕”二句:写再次归隐后的闲适,摇扇枕席于北窗之下,采芝取食于南涧之畔。
[12]因声:因人而寄声,即托人带话。谢:告诉。朝列:本指官吏在朝廷之位次,这里指列位于朝廷的朋友张九龄、王维等人。
[13]颍阳真:指上古高士许由的淳真。尧让天下与许由,许由不受,即逃往中岳颍水之阳(水北为阳)、箕山之下躬耕隐居。
【点评】
诗人从长安落第,漫游吴越,归里后寄此诗给在京友人。先追述自己平生最赞美陶渊明,醉心田园之趣;中途一度放弃隐居生活,追求功名,却一无所获,徒然奔波劳顿;归来后更坚定了扇枕北窗采芝南涧的隐居信念。诗人脉络清晰地揭示了内心中仕与隐的矛盾冲突,结尾以超脱旷达之语收束,但话语中不无失意的辛酸。刘辰翁《王孟诗评》说诗人“淡然自足”看得浅了些,但说此诗“出语不求工,愈浅愈佳”,倒是精切的。
登望楚山最高顶[1]
山水观形胜[2],襄阳美会稽[3]。
最高惟望楚,曾未一攀跻[4]。
石壁疑削成,众山比全低。
晴明试登陟[5],目极无端倪[6]。
云梦掌中小[7],武陵花处迷[8]。
暝还归骑下[9],萝月在深溪[10]。
【注释】
[1]当是开元二十二年(734)游吴越归来后作。望楚山:在今湖北省襄阳县西南八里。相传昔日秦与齐、韩、魏攻楚,登此山以望楚,故名,又叫楚山。
[2]形胜:风景优美的胜地。
[3]美会稽:美于会稽。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其山水形胜有会稽山、秦望山、镜湖、若耶溪等。
[4]跻:登。
[5]登陟:登高。
陟亦为登。
[6]极:尽。端倪:边际。
[7]云梦:古代的大泽名,江南为梦,江北为云。
[8]武陵:参见《宿武陵即事》注[1]、注[4]。
[9]暝:傍晚。骑:鞍辔俱备的马。
[10]萝月:藤萝与月光,这里指其倒影。
【点评】
这首诗写登望楚山最高顶所见胜景,妙用烘托和拓景的艺术手法。诗人先借会稽山水陪衬襄阳山水之美,再说襄阳最高是望楚山,却又有意说自己从未登攀过,待引起读者兴致后再写登山。先写山壁陡峭犹如刀削,再写众山俯伏其下,写登高远眺视野无穷无际,又以想像之笔拓景,夸张地说云梦小如手掌,武陵源也在繁花掩映中恍惚迷离。尾联写诗人乐而忘归,以水中藤萝明月的倒影再衬一笔,以景结情,景美情浓。全篇表现望楚山的雄奇高峻,抒发对故乡山水的赞美深情,而且显出诗人壮阔的胸怀和飞动的逸兴,暗含“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哲理。
诗的情意是相当丰富的。
送丁大凤进士赴举呈张九龄[1]
吾观《鹪鹩赋》[2],君负王佐才[3]。
惜无金张援[4],十上空归来[5]。
弃置乡园老[6],翻飞羽翼摧[7]。
故人今在位[8],歧路莫迟徊[9]。
【注释】
[1]似作于开元二十二年(734)五月张九龄任为中书令时。丁大凤:见《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注[1]。进士赴举:参加进士科考试。张九龄:唐代政治家、诗人。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玄宗时官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主张不循资格选拔人才,敢于评论朝政得失。后为李林甫所谮,出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请拜扫南归,遇疾卒于乡。
[2]《鹪鹩赋》:晋张华有《鹪鹩赋》。《晋书》本传:张华“少孤贫,初未知名,著《鹪鹩赋》以自寄。”此用以喻丁凤的诗文。
[3]负:禀有。王佐才:辅佐帝王治国的才能。此亦用张华典。《晋书》本传又云:“陈留阮籍见之(指《鹪鹩赋》),叹曰:‘王佐之才也!’(张华)由是声名始著。”
[4]金张:原指汉金日、张安世,二人累世贵重,此泛指权臣贵戚之家。援:援助。此指举荐拔擢。
[5]十上:言多次北上京城谋取功名。用《战国策·秦策》所载苏秦典故,详见《南归阻雪》注[7]。
[6]弃置:指应试未被录取。
[7]翻飞:喻仕途腾达,有所作为。
[8]故人:旧交。
指张九龄,也是丁凤的老友。
[9]歧路:岔道。迟徊:迟疑,徘徊不进。
【点评】
孟浩然渴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同时也多少因为生活困顿而急于出仕干禄。他希望能得到当路者的提拔,作为晋身之阶。然而,“惜无金张援,十上空归来”,使他陷入强烈的愤慨与深深的痛苦之中。因此,一听说“故人今在位”,就不禁跃跃欲试。这首送丁凤赴举而呈张九龄的诗,其实是借丁凤的酒杯浇自己的垒块。
他向张九龄举荐丁凤,同时也是盼望九龄提携自己。“弃置乡园老”一联,正反映了他不甘弃置乡园的心情。浩然写五言古诗往往插入律句和对句,写五言律诗时却又常常在第二联不用对句。诗人不愿受格律、体式限制约束,而追求诗作气势充畅又保持必要的整饬。这首五言古诗第一第三联对仗,押平声韵,颇似律诗,是运律法入古的一例。
送朱大入秦[1]
游人五陵去[2],宝剑直千金[3]。
分手脱相赠[4],平生一片心。
【注释】
[1]朱大,名去非,行大,孟浩然有《岘山送朱大去非游巴东》诗。秦:指关中地区。在这首诗里,具体指长安。
[2]游人:指朱大。五陵: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都在长安城郊,故借指长安。
[3]“宝剑”句:曹植《名都篇》:“宝剑直千金。”这里用成句。直:同“值”。
[4]脱:离,即解下。
【点评】
友人入京,诗人送行,分手时以宝剑赠给友人。这柄宝剑不仅价值千金,更寄托着诗人的平生夙愿和失意之慨。诗人是多么殷切期望友人能做出一番事业啊。诗虽短小,却情意深厚,豪气激荡。由题中“入秦”生出“五陵去”,由“宝剑”引发“一片心”,句句关会,语不泛设。结句五字,斩绝中有深味。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云:“襄阳诗皆冲和淡逸之音,此诗独有抑塞磊落之气。”评点精到。
送张郎中迁京[1]
碧溪常共赏[2],朱邸忽迁荣[3]。
预有相思意,闻君琴上声。
【注释】
[1]开元二十三年(735),浩然四十七岁作。张郎中:张愿,曾任奉先令,秩满,归襄阳闲居,本年七月,授驾部郎中。一说指张子容。郎中:官名。唐时六部皆有郎中,分掌各司事务。
[2]“碧溪”句:浩然曾作《同张明府碧溪问答》一诗,碧溪是张愿海园楼前一条溪水。
[3]朱邸:朱门大宅,说明是富贵人家。迁荣:荣迁。暗用《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句意。
【点评】
这首送别友人的绝句,首句回忆友人还乡以来与自己一同游乐的情景,次句叙述友人一朝得意,并祝愿他飞黄腾达。三、四句说友人用琴声预先表示了别后的相思之意,其实是委婉地示意友人不要忘了旧交。而诗人的惜别之情、失意之慨,也流露于字里行间。
送友人之京[1]
君登青云去[2],余望青山归[3]。
云山从此别,泪湿薜萝衣[4]。
【注释】
[1]当于《送张郎中迁京》同时作。之:往。京:京都,指长安。
[2]青云:喻高位,指仕途荣升。
[3]青山:指隐居之所。
[4]薜萝衣:薜指薜荔,萝指女萝。
《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后世常用以比隐士之衣。
【点评】
这首送别诗巧妙地将“青云”和“青山”对比,又用“薜萝衣”作隐喻,抒写对友人仕途腾达的羡慕,对自己无奈归隐山林的悲哀。对比和隐喻手法的妙用,使诗中活现出一位望青山而归、泪湿薜萝衣的诗人自我形象,所抒之情既浓烈又含蓄。
入峡寄弟[1]
吾昔与汝辈[2],读书常闭门。
未尝冒湍险[3],岂顾垂堂言[4]!
自此历江湖,辛勤难具论;往来行旅弊[5],开凿禹功存[6]。
壁立千峰峻,%流万壑奔[7];我来凡几宿,无夕不闻猿。
浦上摇归恋[8],舟中失梦魂[9];泪沾明月峡[10],心断鹡鸰原[11]。
离阔星难聚[12],秋深露易繁。
因君下南楚[13],书此示乡园。
【注释】
[1]开元二十二年(734)秋入蜀时作。入峡:指上三峡入巴蜀(今重庆四川)境。弟:指孟冼然、孟邕等,作者曾和他们一起隐居读书,俱胸怀大志,感情深笃。
[2]汝辈:指诸弟。
[3]湍险:急流之险。
[4]垂堂:阶前檐下之地。古谚:“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见《汉书·司马相如传》)说富家子弟深知自爱,不坐在阶前檐下,怕瓦掉下来打破头。
[5]行旅:旅客。弊:困,疲乏。
[6]禹功:大禹开凿三峡的功绩。
[7]流入大水的众小水。
[8]浦:水口。摇归恋:摇,动,萌发。归恋:恋念家乡之情。
[9]失梦魂:梦中之魂奔逸而归,状思乡之切。失,通“逸”。
[10]明月峡:在今重庆市巴县东北。
[11]鹡鸰:见《洗然弟竹亭》注[4]。
[12]离阔:阔别,远别。星聚:《异苑》载后汉陈寔与诸子侄共访荀淑父子,时德星(岁星)聚。太史奏:五百里内有贤人聚。星聚出此典故。
[13]君:指所托寄诗与诸弟之人。南楚:古时以江陵为南楚,此处指江陵、襄阳一带。
【点评】
这首诗写入巴蜀经三峡时的艰险和思乡忆弟之情。起首四句,抒情真挚、凄婉。中间“壁立”四句写巴峡千峰壁立、万壑奔流之景,雄奇峭幽,动静相生,笔墨精炼,意象生动,令人怵目惊心。以下写浦上思归,舟中失魂,泪沾明月峡,念鹡鸰在原而感伤兄弟分离,都将旅途景物与思乡怀亲之情交融抒写,笔笔感人肺腑。而江峡的险峻与旅程的辛苦,又蕴含着人世艰难与命运漂泊的象征意味,这是久历江湖的诗人给予家中诸弟的哲理启迪。
鹦鹉洲送王九之江左[1]
昔登江上黄鹤楼[2],遥爱江中鹦鹉洲。
洲势逶迤绕碧流[3],鸳鸯鸂鶒满滩头[4]。
滩头日落沙碛长[5],金沙熠熠动飙光[6]。
舟人牵锦缆[7],浣女结罗裳[8]。
月明全见芦花白,风起遥闻杜若香[9],
君行采采莫相忘[10]。
【注释】
[1]似作于诗人入蜀经江夏时。鹦鹉洲:在汉阳(今在湖北武汉市汉阳区)西南二里的长江中。东汉祢衡曾作《鹦鹉赋》,后为江夏太守黄祖之子黄射所杀,葬于此洲而得名。王九:即王迥,号白云先生,为浩然好友。详《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注[1]。
[2]黄鹤楼:在今武汉市黄鹄矶上,旧址已废。
[3]逶迤:弯曲而又连绵不断。
[4]水鸟名,似鸳鸯而稍大,羽五彩而多紫色,故又名紫鸳鸯。
[5]碛:水中的沙堆。
[6]熠熠:光彩闪烁貌。飙光:强烈的光芒。
[7]锦缆:装饰华美的船缆。
[8]浣女:浣纱女子。浣,洗涤。
[9]杜若:香草名,又名杜蘅,生于林野阴地,茎顶开花,白色。《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10]行:从事。采采:采摘。《诗经·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这里有《卷耳》诗中“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之意。
【点评】
孟浩然精于五言而七言稍弱,集中七律、七古、七绝均只寥寥数首。此首虽无《夜归鹿门歌》清淡幽秀之韵致,却别具一种明朗华美的风格。诗人在鹦鹉洲送别友人到江南去,故诗的前半幅也写鹦鹉洲的优美风光:洲为碧水环绕,水鸟落满滩头,当落日照耀沙碛当,金光灿烂夺目。平素以素淡白描见长的诗人,在这里却绘出一幅金碧山水画图。后半幅更以想像之笔写友人到江南后所见,生动地勾勒出舟人浣女的身姿、月照芦花杜若飘香的美景,又借汀州采杜若为喻,表现友人的高操清风。全篇语言清丽流畅,骈散交错,韵调悠扬,两次用了顶真句法,颇富民歌气息。
途中遇晴[1]
已失巴陵雨[2],犹逢蜀坂泥[3]。
天开斜景遍[4],山出晚云低。
馀湿犹沾草,残流尚入溪。
今宵有明月,乡思远凄凄[5]。
【注释】
[1]当是诗人入蜀途中作。
[2]巴陵:今湖南岳阳市。
[3]蜀坂:蜀地山坡。这两句说溯长江而上,经湖北入蜀。
[4]斜景:斜阳。遍:普照大地。
[5]凄凄:凄清悲伤。
【点评】
诗人在入蜀山行途中,适逢雨后初晴,清新的景色使他由衷喜悦,诗的尾联由天晴将晚而想到今宵有明月升起,照着他这个羁旅异乡的游子,反而平添了一股凄伤的思乡之情。前三联写景,以细润之笔,准确贴切地捕捉住雨后初晴的种种景物特征来写,白描传神,笔笔生动,状晚霁如画。全篇似不经意,自然落墨,但章法严谨,又得抑扬曲折之致。清代屈复辑评《唐诗成法》云:“一二虚破全题,三四实写遇晴,五六初晴景,七总结上四,八应途中。一从上写,二从下写,三四从上写,五六从下写,七八从途中写旅寓,法细如丝。一有幸喜意;二有不足意;三四景佳,极有幸喜意;五六亦佳景,却有不足意;七从途中想到定有明月,亦有幸喜意;八从明月又想到乡思。抑扬曲折,无一直墨。”逐句分析此诗写景视角多变、景中所流露的情思微妙差别以及章法的细密曲折,品味深细。
落日望乡[1]
客行愁落日,乡思重相催[2]。
况在他山外[3],天寒夕鸟来。
雪深迷郢路[4],云暗失阳台[5]。
可怜悽遑子[6],劳歌谁为媒[7]?
【注释】
[1]当作于开元二十二年(734)自蜀川回乡途中。
[2]重相催:意谓见落日更加重了思乡之情。
[3]他山:异乡。
[4]郢:春秋时楚之国都,故城在今湖北省江陵县北。这里泛指楚地之路。
[5]阳台:宋玉《神女赋》写楚襄王和神女相会于巫山阳台之下。一说,阳台,指隋阳台山,唐改名小别山,属沔州,在今湖北汉川县境。
二说皆通。
[6]悽遑:亦作恓惶,悲伤不安貌。
[7]媒:中介。这里指引荐入朝。
【点评】
诗人游巴蜀归来途中,正对着一轮昏黄的落日,更加重了思乡之情。紧接着是日暮天寒,夕鸟飞来,雪深云暗,归途模糊难辨。此情此景,使诗人不禁发出半生凄凄惶惶、无人引路的悲怆感叹。凄凉迷茫的景物环境与诗人的愁怨悲哀之情融合为一,思乡与述怀融合为一,写得真实自然,令人读之心弦震撼。为使抒情更自然流畅,颔联应对仗而不对。孟浩然的许多五律都采取这种写法。
行出东山望汉川[1]
异县非吾土[2],连山尽绿篁[3]。
平田出郭少[4],盘垄入云长[5]。
万壑归于海[6],千峰划彼苍[7]。
猿声乱楚峡[8],人语带巴乡[9]。
石上攒椒树[10],藤间缀蜜房。
雪余春未暖,岚解昼初阳[11]。
征马疲登顿[12],归帆爱渺茫[13]。
坐欣沿溜下[14],信宿见维桑[15]。
【注释】
[1]诗人游蜀归来途经三峡时作。东山:今湖北宜昌市、江陵县均有东山。汉川:今湖北有汉川县,此似指汉水流域靠近诗人故乡一带。
[2]异县:疑指秭归、巴东等地。吾土:家乡。这一句由王粲《登楼赋》“虽信美而非吾土兮”化出。
[3]篁:竹林。
[4]郭:外城。
[5]盘垄:曲折的垄坂。垄,田埂。盘垄指循山而造的梯田。
[6]壑:山沟。此指山泉。
[7]划:划破。彼苍:苍天。《诗经·秦风·黄鸟》:“彼苍者天。”
[8]楚峡:当指西陵峡,在今湖北宜昌市西北,古属楚地。
[9]巴乡:今重庆鄂西一带。巴,古国名。
[10]攒:聚集。椒树:花椒树。
[11]岚:山中雾气。昼初阳:大白天雾气消散后才出太阳。
[12]登:登高。顿:停顿。谢灵运《过始宁墅》:“山行穷登顿。”
[13]渺茫:形容出峡后江面的广阔。
[14]沿溜:顺流而下。
[15]信宿:住宿两夜。《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杜预注:“信者,住经再宿,得先信问也。”维桑:即桑梓。古人多于宅旁植桑种梓,后即以桑梓代指家园乡里。
【点评】
这首诗写峡中景物与出峡后遥望家乡的喜悦心情。
写峡中景物,既有大笔挥洒,又有细致描写,笔笔真切,抓住了异乡风物的特点:连山绿篁,梯田入云,千峰插天,万壑奔流,山传猿鸣,人带巴音,山石缝隙长满花椒树,茂密藤萝间缀着蜜房,雪残而春未暖,雾散后日方出。诗人观察敏锐,表现生动,读来恍若亲临其境。而这一切景物因与故乡相异,自然触起对故乡的思念,全篇景与情即契合无间。孟浩然的山水诗有一些篇章明显受到谢灵运诗的影响。从此诗中写景状物细腻以及结尾四句从谢诗变化而来即可见出。谢诗是古体,多用对偶,句式较板滞,往往过于描绘细密而欠疏朗。孟诗吸取谢诗写景状物之长,却能避其短。此诗为排律,对仗工整而流动,给人清畅之感。诗中的动词和形容词如“连”、“尽”、“出”、“入”、“归”、“划”、“乱”、“带”、“攒”、“缀”、“登顿”、“渺茫”等,都准确、妥帖、自然,毫不雕饰造作。
湖中旅泊寄阎九司户防[1]
桂水通百越[2],扁舟期晓发[3]。
荆云敝三巴[4],夕望不见家。
襄王梦行雨[5],才子谪长沙[6]。
长沙饶瘴疠[7],胡为苦留滞[8]?
久别思款颜[9],承欢怀接袂[10]。
接袂杳无由,徒增旅泊愁。
清猿不可听,沿月下湘流[11]。
【注释】
[1]这首诗作于开元二十四年(736)。本年秋,浩然有湘赣之游。湖:洞庭湖。阎防:参见《洞庭湖寄阎九》注[1]。阎防于二十四年因事贬为长沙司户。司户:官名,州之属吏,掌户口、籍账、婚姻、田宅、杂徭、道路之事。
[2]桂水:源出湖南蓝山县南,东北流经桂阳,与舂陵水合,流入湘水。百越:古时越族种姓繁多,故称百越,亦称“百粤”。散居在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等地。这里所指,大抵岭南一带。
[3]扁舟:小舟。
[4]三巴:巴郡、巴东、巴西之合称。这里泛指渝东鄂西一带,包括襄阳。
[5]“襄王”句:宋玉《神女赋》云:“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
[6]“才子”句:汉贾谊称才子,遭大臣之忌,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时阎防以罪谪长沙,故以比阎。长沙:今湖南省长沙市。
[7]饶:多。瘴疠:因山林间湿热蒸郁而成之疫气,人触之易生疾病。
[8]胡为:为何。苦:久也。
[9]款颜:叩颜。犹见面。
[10]承欢:博取欢心。接袂:古人以分袂喻别离,接袂当指聚会。袂,衣袖。
[11]湘流:指湘水,源出广西兴安县阳海山,东北流入湖南,经长沙入洞庭湖。“下”一作“上”。
【点评】
诗人旅泊洞庭湖,在秋夜里思乡怀亲,不禁想念贬谪到长沙的诗友阎防,对他的人生挫折表达了深挚的同情与关切。全篇依据抒情的需要自由转换韵脚,“长沙”、“接袂”两处用顶真格,使诗句宛转连绵如辘轳,妙无痕迹。末四句回合宕往,声情和谐。结尾写愁听猿鸣,泛月湘流,意境凄清旷远。清施闰章《蠖斋诗话·月诗》说:“浩然‘沿月棹歌还’、‘招月伴人还’、‘沿月下湘流’、‘江清月近人’,并妙于言月。”的确,借江月景色含蓄传达难言情思,是孟浩然常用的艺术手法。
彭蠡湖中望庐山[1]
太虚生月晕[2],舟子知天风[3]。
挂席候明发[4],渺漫平湖中。
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5]。
黯黮凝黛色[6],峥嵘当曙空。
香炉初上日[7],瀑布喷成虹。
久欲追尚子[8],况兹怀远公[9]。
我来限于役[10],未暇息微躬[11]。
淮海途将半[12],星霜岁欲穷[13]。
寄言岩栖者[14],毕趣当来同[15]!
【注释】
[1]孟浩然开元二十四年(736)又有一次扬州之行,此诗当作于经彭蠡湖往扬州途中。彭蠡湖:即鄱阳湖,在今江西省。庐山:在今江西九江市西南,鄱阳湖西,亦名匡山,又名匡阜。
[2]太虚:天空。月晕:月亮周围的黄色光晕。
[3]知天风:古人有“月晕而风”的说法,所以船夫凭月晕而知道即将起风。
[4]挂席:悬挂起船帆,谓开船。明发:天亮,拂晓。
[5]九江:长江自浔阳分为九派,这里作长江的概称。
[6]黯黮:深黑不明。黛:青黑色颜料,古代妇女用来画眉。
[7]香炉:香炉峰,庐山的北峰状如香炉,故名。
[8]尚子:即尚长,东汉时隐士。《高士传》载他后来同好友漫游五岳名山,不知所终。
[9]远公:东晋高僧慧远,曾居庐山东林寺。
[10]限:束缚。于役:有事远行。《诗经·王风》有《君子于役》篇。
[11]微躬:微贱之身。诗人自谦之词。
[12]淮海:指扬州。语出《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
[13]星霜:星宿每年一周转,霜每年按时而降,所以用来代指年岁。
[14]岩栖者:指隐居于庐山的高人。
[15]毕趣:指完成扬州之行。趣,同趋。当:一定。
【点评】
孟浩然的山水行旅诗多以轻淡笔墨写清幽旷远之景,但也有浓墨重彩绘雄奇壮丽景观的,此诗即是一例。
诗人先写头天夜泊彭蠡湖中,见月泛光晕,天风将至,平湖水势渺漫;再写次日天明,透过曙色,庐山突现于中流,犹如半天凝黛,峥嵘插空,雄镇九江。到“香炉”二句,描绘香炉峰上红日初升,日光射在瀑布上,好像喷出道道彩虹。于是,一幅以浩荡平湖为背景的庐山瀑布图,色彩绚灿,景象雄丽,呈现在读者眼前。诗人善于渲染气势,在大背景中烘托出主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清代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八评赞此诗:“精力浑健,俯视一切,正不可徒以清言目之。”是很有见地的。
夜泊宣城界[1]
西塞沿江岛[2],南陵问驿楼[3]。
湖平津济阔[4],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5],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6],山泊敬亭幽[7]。
火炽梅根冶[8],烟迷杨叶洲[9]。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注释】
[1]孟浩然曾二下广陵,经浔阳,至宣城。此诗即作于旅途。宣城:郡治即今安徽宣城县。
[2]西塞:山名,在今湖北省大冶县东九十里,一名道士洑矶。
[3]南陵:今安徽南陵县,在宣城西。驿楼:驿站上供人歇宿的楼房。
[4]湖:未详何湖。津济:即津渡,渡口。
[5]前浦:大水有小口别通曰“浦”。
[6]罗刹:梵语,意为恶鬼。此指江边地名,曰罗刹矶,在今安徽贵池县西六十里长江中。
[7]敬亭:山名,在宣城北,山上有敬亭,相传为南齐诗人谢朓吟咏处。
[8]梅根冶:安徽贵池县的一个以冶炼为业的小镇,晋及六朝均于此炼铜铸币,唐曾置梅根监。
[9]杨叶洲:在贵池县西北二十里大江中。长五里,阔三里,状如杨叶,故名。
【点评】
诗人夜泊宣城,他把泛舟沿途所见的江岛、驿楼、平湖、津渡、浦口、夕流、石矶、青山,还有以冶炼为业的小镇、烟雾迷蒙的杨叶洲,全都收摄入诗。景物意象被诗人安排得错落有致,写得真切。诗为排律,毫不板滞。而诗人欣赏山水以消解羁旅孤寂的神态、襟怀,亦于此连续展现的画幅中见出。
送韩使君除洪州都督[1]
述职抚荆衡[2],分符袭宠荣[3]。
往来看拥传[4],前后赖专城[5]。
勿剪棠犹在[6],波澄水更清[7]。
重推江汉理[8],旋改豫章行[9]。
召父多遗爱,羊公有令名[10]。
衣冠列祖道[11],耆旧拥前旌[12]。
岘首晨风送[13],江陵夜火迎[14]。
无才惭孺子[15],千里愧同声[16]。
【注释】
[1]作于开元二十四年(736)七月。韩使君:韩朝宗。
开元十九年九月至开元二十四年十月任荆州大都督长史,后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采访使等职。坐所任吏擅赋役,被责以“私其所亲”、“不能自律”,贬都督洪州诸军事、守洪州刺史。使君:对州郡长官的通称。除:拜官授职,除故官就新官。
[2]述职:地方官吏入朝陈述任职情况。抚:安抚。荆衡:荆州。《书·禹贡》:“荆及衡阳惟荆州。”
[3]分符:古代朝廷控制兵权的一种方法。以虎符一半留京,一半付刺史。朝廷遇事须发兵,当合符而行。袭宠荣:承袭、继承祖上的恩宠荣耀。韩朝宗的曾祖曾封长山县男爵,至其父袭男爵,后又晋爵长山县开国伯,朝宗袭伯爵。这句指朝宗出任长史、刺史又袭封伯爵。
[4]往来:犹言“来去”。来,指韩来任襄州刺史;往,指韩往赴洪州。拥传:簇拥着车辆。
[5]前后:一前一后,指韩氐父子先后都曾任襄州刺史。专城:古代称州牧、太守等为专城,言其为一城之主。
[6]勿剪:《诗经·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这是称颂周代立国之初召公德政的诗。召公,即“召伯”,名奭,曾“循行南国,以布父王之政”,在甘棠树下决狱治事,并在那里休息。后来人们怀念他,不肯伤害甘棠,所以有“勿剪勿伐”的话。
这里以韩朝宗比召伯遗爱于民。
[7]“波澄”句:意谓韩为官清廉,有如澄波。
[8]重推:重视和推崇。江汉:长江汉水流域,这里代指荆襄地区。理:治理方法。
[9]旋:不久。豫章:汉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市。
这里指洪州。行:出发上路。
[10]羊公:羊祜。令名:参见《与诸子登岘山》诗注[1]。
[11]衣冠:代指官绅。
祖道:古代风俗,远行上路要祭路神,以求旅途平安,叫“祖道”。后来用作饯别之意。
[12]耆旧:指具有声望有高尚德行的老年人。旌:旗。
[13]岘首:岘山头。
[14]江陵:即今湖北江陵县。
[15]惭:羞愧。孺子:东汉名士徐稚字孺子,南昌人。史载太守陈蕃请他任功曹,不就。陈特为其设一榻(床)接待,走后即挂之。
[16]同声:指道义相投合。《周易·乾卦·文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两句说自己才学不及徐孺子,故只能愧对远隔千里的知音了。
【点评】
孟浩然与韩朝宗友谊甚笃,朝宗曾出力举荐浩然。
韩被贬洪州,孟对他蒙冤遭贬愤愤不平。在这首送别诗中,他先颂扬韩家几代受皇帝恩宠,必思报效朝廷,不可能以私废公;再写韩来去襄阳,他的车辆都被吏民护拥,百姓多赖他庇护,对他非常爱戴;继写韩为官清廉,如波澄水清,遗爱于民,传名于史。全篇从不同角度赞颂韩朝宗的高尚品德和良好治绩,显然是针对把持朝政的李林甫之流对韩的构陷,为韩鸣冤辩诬,体现了孟浩然的豪侠肝肠与正义感。诗写得感情充沛,一唱三叹,用典精妙,堂堂正正。“勿剪棠犹在,波澄水更清”,“召父多遗爱,羊公有令名”既生动形象又概括。“衣冠”以下三联展现吏民饯别相送韩公时情景,真切感人。
从张丞相游纪南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1]
从禽非吾乐[2],不好云梦田[3]。
岁暮登城望,偏令乡思悬[4]。
公卿有几几[5],车骑何翩翩[6]。
世禄金张贵[7],官曹幕府连[8]。
顺时行杀气[9],飞刃争割鲜[10]。
十里届宾馆[11],徵声匝妓筵[12]。
高标回落日[13],平楚散芳烟[14]。
何意狂歌客[15],从公亦在旃[16]。
【注释】
[1]开元二十五年(737)冬随张九龄巡行途中作。纪南城:战国时楚郢城,在今湖北江陵县北十余里,以在纪山之南而得名。裴迪:唐诗人。初与王维、崔兴宗同隐居终南山,天宝后为蜀州刺史,与杜甫友善。张参军:名字与生平均不详。参军是州郡属吏。
[2]从禽:指追逐禽兽。从,同“纵”。
[3]云梦:即云梦泽,其地当今湖北省南部及湖南省北部。司马相如《子虚赋》描述过楚国使者子虚在齐国盛夸楚王田猎云梦之乐。田:打猎。
[4]悬:牵挂。
[5]公卿:三公九卿,后世泛指高级官吏。几几:盛多貌。
[6]车骑:成队的车马。翩翩:轻疾貌。
[7]世禄:世代做官。金张:指汉代的金日、张安世。他们的子孙历几代皇帝都做高官,亲近贵宠。此处借指张九龄。按唐人徐浩《张公碑铭》称九龄先世“或相韩五叶,或佐汉七貂”。
[8]官曹:僚属,指荆州大都督府的诸曹参军。幕府:将帅在外,以帐幕为府署,故称幕府。后亦用以称一般衙署。这里指随从甚众。
[9]顺时:顺应时令。杀气:肃杀之气。《礼记·月令》:“孟秋之月,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江淹《杂体诗》:“孟冬郊祀月,杀气起严霜。”这里指冬季。全句意谓顺应时令,在冬季行猎。
[10]“飞刃”句:指田猎。割鲜:语出司马相如《子虚赋》“割鲜染轮”。鲜,指新杀的鸟兽。
[11]届:至。
[12]徵声:指演奏音乐之声。徵为五声(宫、商、角、徵、羽)之一。匝:围绕,充满。妓筵:有妓乐的筵席。
[13]“高标”句:左思《蜀都赋》:“羲和假道于峻岐,阳乌回翼乎高标。”阳乌,即日中乌;高标,指山上高木。
[14]平楚:楚为丛木,登高望远,见树梢齐平,故曰平楚。这句说黎明前平野上芳烟弥漫。总合二句,意谓欢筵彻夜,直到黎明。
[15]狂歌客:狂歌之人。语出《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邢昺疏:“接舆楚人,姓陆名通字接舆也。昭王时政令无常,乃被发佯狂不仕,时人谓之楚狂。”后人遂以狂歌客指隐居不仕者。这里为作者自喻。
[16]从公:语出《诗经·秦风·驷铁》:“公之媚子,从公于狩。”此处公指张九龄。旃:赤色曲柄旗,用以招致大夫。《左传·昭公二十年》:“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这里指招致众官吏。
【点评】
诗写随张九龄在纪南城打猎。前四句说自己不好田猎,只登城遥望,触起乡思。中间六句写官员们飞骑联翩追随张公田猎情景。“飞刃争割鲜”,写得豪放而有气势。
末六句写猎罢归来欢筵彻夜。全篇笔墨酣畅,夸张渲染,绘声绘色,情景逼真,又于写景叙事中表现自己的观感,更显得亲切自然。
陪张丞相登当阳楼[1]
独步人何在?当阳有故楼[2]。
岁寒问耆旧[3],行县拥诸侯[4]。
林莽北弥望[5],沮漳东会流[6]。
客中遇知己[7],无复越乡忧[8]。
【注释】
[1]开元二十五年(737)冬孟浩然随张九龄巡行属县时作。当阳楼:湖北当阳县城楼。当阳是荆州属县,张九龄任荆州都督府长史,巡视当阳。
[2]“独步”二句:王粲现在哪里?只是当阳还有他登过的旧楼。独步:特立突出,指王粲。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仲宣,王粲字。他曾到荆州依刘表,在当阳县城楼写《登楼赋》。其地在汉水之南,故曰“独步于汉南”。
[3]岁寒:岁暮。问:慰问。耆旧:地方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名士。
[4]行县:巡行属县。诸侯:指州县长官。
[5]林莽:丛林原野。弥望:一望无边。
[6]沮漳:沮水和漳水。沮水源出湖北保康县西南景山,东南流经远安、当阳至麦城。漳水源出湖北南漳县西南,东南流至麦城合沮水,又南流至枝江县东入于长江。王粲《登楼赋》:“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
[7]知己:指张九龄。
[8]越乡:越出本乡,离乡。《左传·襄公十五年》:“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杜预注:“言必为盗所害。”
【点评】
孟浩然陪同张九龄,登上当年王粲登过的当阳城楼,忆昔感今,思绪纷纭。这首诗将怀想、同情王粲与赞美、感激张九龄两种情绪交错抒写,艺术构思巧妙。首联以设问慨叹的句调怀古,感慨当年独步汉南的王粲早已辞世而旧楼空在。次联赞美如今岁暮寒冬,张九龄不辞艰苦巡行属县,并非为凭吊古迹,而是慰问故老。三联写登楼所见,正是王粲当年所见林莽弥望、沮漳会流的景象。
在这幅辽阔苍茫的川原景色中,融入了王粲与自己共同的仕途失意和淹留他乡的苦闷。尾联又转回当今,想到自己客中遇到知己张公,便没有越乡之忧了。全篇抒写失意的悲愁很含蓄,而体贴、感激张公的心情却明朗、显豁。这样写是注意到切题、切时,切合张公的身份心境的。诗的语言朴素,意蕴浑厚深沉,是耐人咀嚼的。
和张丞相春朝对雪[1]
迎气当春立[2],承恩喜雪来。
润从河汉下[3],花逼艳阳开[4]。
不睹丰年瑞,安知燮理才[5]?
撒盐如可拟[6],愿糁和羹梅[7]。
【注释】
[1]此诗是开元二十六年(738)春,于荆州幕府中作。
张丞相:指张九龄。九龄有《立春日晨起对积雪》诗:“忽对林亭雪,瑶华处处开。今年迎气始,昨夜伴春回。玉润窗前竹,花繁院里梅。东郊斋祭所,应见五神来。”(见《全唐诗》卷四八),此诗即为和作。
[2]迎气:《后汉书·祭祀志中》:“迎时气,五郊之兆。立春之日,迎春于东郊,祭青帝句芒。”
[3]“润从”句:这句意谓雪滋润地域广大。《庄子·列御寇》:“河润九里,泽及三族。”
[4]艳阳:指春天。逼:近。
[5]燮理才:治理天下的才能。《尚书·周官》:“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燮理,协调。
[6]“撒盐”句:《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大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
[7]糁:以米和羹。和羹梅:《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孔安国传:“盐咸梅醋,羹须咸醋以和之。”作羹必须盐梅并用,才能咸酸适度,比喻政治上必须配备有能力的人才,君臣协调,才能把政治搞好。意指张九龄为王佐之才。
【点评】
这首和张九龄的诗描绘春朝瑞雪飞降的景象和诗人内心的喜悦,歌颂张九龄有治理天下的王佐之才,期望张能重返朝廷,辅佐皇帝主政。首联从立春日写起,带出喜雪。颔联画出一幅天空雪花飞舞、大地梅花迎着春天艳阳盛开的图景。“润从”、“花逼”句法字法俱佳,有气势,有大境界。颈联由兆丰年之瑞雪,自然联系到歌颂张九龄。句虽浅俗,却是必要的笔墨。尾联妙用典故,将赞美瑞雪与颂扬张九龄融合起来,尤得前人赞赏。元人方回《瀛奎律髓》评:“善用事者化死事为活事。‘撒盐’本非俊语,却引为宰相和羹糁梅之事则新矣。”清人屈复辑评《唐诗成法》赞曰:“结(尾)自用典切甚,又化俗为雅。‘盐’、‘梅’既切丞相,切雪,梅又切春朝。切雪、切丞相易,并切春难矣。”指出尾联用典使事化死为活,化俗为雅,形象贴切所要表现的情事,是中肯的。
荆门上张丞相[1]
共理分荆国[2],招贤愧楚才[3]。
《召南》风更阐[4],丞相阁还开[5]。
觏止欣眉睫[6],沉沦拔草莱[7]。
坐登徐孺榻[8],频接李膺杯[9]。
始慰蝉鸣柳[10],俄看雪间梅[11]。
四时年籥尽[12],千里客程催。
日下瞻归翼[13],沙边厌曝鳃[14]。
伫闻宣室召[15],星象列三台[16]。
【注释】
[1]作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岁暮,时似已有思归之念。荆门:唐人诗中多以荆门指荆州,州治在今湖北省江陵县。张丞相:指张九龄。
[2]荆国:指荆州。
[3]招贤:指张九龄征召诗人入幕。楚才:泛指南方有才能之人。
[4]《召南》:《诗经》十五国风之一,所收系受召公奭所化江汉地区的诗,这里用以喻张九龄将继召公而风化南国。阐:发扬。
[5]丞相阁:《汉书·公孙弘传》:“弘……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这里以公孙弘开东阁召贤喻张九龄召贤入府。
[6]觏止:觏,指遇见贤人。止,语助词。欣眉睫:喜上眉梢。眉睫,眉目之间。
[7]沉沦:埋没。拔:提拔。草莱:草莽,草野。
[8]徐孺榻:《后汉书·徐稚传》载:东汉陈蕃做豫章太守,每为当地名士徐稚设专榻,走后即悬挂起来。徐稚,字孺子,故称徐孺。
[9]李膺杯:《后汉书·李膺传》载:李膺,东汉襄城人,为清流首领,为他接待的人被比作登龙门。二句以陈蕃、李膺喻张九龄,称誉他礼贤下士,又欣庆自己经常蒙其接待。
[10]蝉鸣柳:《礼记·月令》:“仲夏之月,蝉始鸣。”
[11]间:乱。
[12]年籥:《说文》:“籥,书僮竹笘也。”段玉裁注:“颍川人名小儿所书写为笘。”年籥,乃古代记时的竹牌。
[13]日下:喻京都,此指长安。归翼:归鸟。
[14]曝鳃:传说跳不过龙门的鲤鱼即曝鳃死于沙滩(见《艺文类聚》九六引《三秦记》),故用曝鳃以喻人之困顿。这两句意谓不久将会看到张九龄重返长安,而自己却厌倦了无所作为虚度岁月的生涯。
[15]伫:期待。宣室:汉代未央宫殿前正室。宣室召:汉代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一年以后,汉文帝在宣室召见贾谊。
[16]三台:古代有三台六星。古人往往用天文以象征人事,三台象征三公。这两句盼望朝廷再次召回张九龄入相,以上应三台星象。
【点评】
孟浩然向往政治清平,反对权贵专权,因此他钦敬推行开明政治的张九龄。张九龄对浩然的才华也很赏识,到任不久,即召孟入幕。这首诗赞扬九龄广为招纳贤士,将继召公风化南国。诗人感激九龄召他入幕,却惭愧自己无才,辜负张公的厚爱。诗中还写他既盼望朝廷再次召回九龄入相,又忧心奸相李林甫仍把持朝政贬抑才士,自己终难登龙门而曝鳃沙上。全篇在欢乐的基调中夹杂着思乡的忧愁。诗为排律,又是敬献给知交恩公的,所以大量用典,写得典雅庄重,又注意从“典中出象”,即从典故中提炼出形象(如“觏止”与“日下”两联),读来并不枯燥乏味。
和宋大使北楼新亭[1]返耕意未遂[2],日夕登城隅[3]。
谁道山林近,坐为符竹拘[4]。
丽谯非改作[5],轩槛是新图[6]。
远水自嶓冢[7],长云吞具区[8]。
愿随江燕贺[9],羞逐府僚趋[10]。
欲识狂歌者[11],丘园一竖儒[12]。
【注释】
[1]开元二十六年(738)诗人五十岁,尚留于荆州幕府时所作。宋大使:宋鼎。韩朝宗贬洪州都督,宋鼎接任襄州刺史、山南采访使。鼎有《赠张丞相》诗,前有序云:“张丞相与余有孝廉校理之旧,又代余为荆州,余改汉阳,仍兼按使,巡至荆州,故有此赠,”此“大使”当指按察使。北楼:指荆州北城楼。
[2]返耕:指归耕田园。
[3]城隅:城角,北楼所在地。
[4]符竹:汉代朝廷对郡守传达命令用符,符多为竹制,因之后世常用符竹以代郡守刺史。这里指为公务所羁。坐:因。
[5]丽:望楼,指北楼。《汉书·陈胜传》颜师古注:“楼一名谯,故谓美丽之楼为丽谯。”
[6]轩槛:轩,门窗;槛,栏杆。新图:新设计、新修造。
[7]嶓冢:山名,在今陕西省沔县南,为汉水发源地。
[8]具区:江苏吴县南的太湖之古称。
[9]江燕贺:语本《淮南子·说林》:“大厦成而燕雀相贺。”
[10]府僚趋:谓作为幕僚跟随其后。
这句表示拒绝宋鼎的聘请,不愿入其幕为僚。
[11]狂歌者:《高士传》:“陆通,字接舆,楚人也。楚昭王时,通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仕,故时人谓之楚狂。”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这里借以自喻。
[12]丘园:丘墟与园圃,后世多用以指隐逸之所。竖儒:本义为童仆,带有鄙贱之意,后指见识浅陋的儒生。《史记·留侯世家》:“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司马贞索隐:“高祖骂郦生为竖儒,谓此儒生竖子耳。”这里是作者自谦之词。
【点评】
诗人虽身在荆州幕府中,心仍存归田之念。但因幕中公务所羁,归田未能如愿,故而早晚登城楼眺望自然景色特别是故乡山水。此时,虽近山林,仍感到与自己相隔遥远。“远水”一联写远望汉水曲折蜿蜒,来自西北的嶓冢山;而长长的云雾,已吞没了东南面的整个太湖。诗人视通万里,笔力雄健,取景远大。他对故乡山水的深切怀念,对东南吴越名胜的神往追忆,均融入这两幅阔远迷茫的画图中。结尾四句,表示虽愿随江燕祝贺新亭建成,却不愿再入宋鼎幕府,羞逐府僚趋走,宁作“竖儒”,宁被人们视为不谙世情的狂士,也要归返丘园。这几句显示出诗人自尊自重、不媚世、不屑为小吏,使我们感受到他的愤世嫉俗精神和独立狷洁的人格。
送王昌龄之岭南[1]
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
岘首羊公爱[2],长沙贾谊愁[3]。
土毛无缟[4],乡味有槎头[5]。
已抱沉疴疾[6],更贻魑魅忧[7]。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8]。
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9]。
【注释】
[1]开元二十七年(739)王昌龄贬岭南过襄阳时作。
王昌龄:参见《初出关旅亭夜坐怀王大校书》注[1]。岭南:泛指五岭以南地区,即今广东、广西一带。
[2]岘首:岘山头。羊公:羊祜。晋武帝时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死后,百姓为其立碑岘山。爱:指羊公遗爱于民。这里比张九龄。
[3]贾谊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既已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此喻王昌龄之贬岭南。
[4]土毛:土产。《后汉书·马融传》:“其土毛则榷牧、荐草、芳茹、甘荼。”缟&:指朋友间之馈赠。《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杜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与之缟带,子产献衣焉。”缟,白色生绢。夏布。
[5]槎头:鱼名,又作槎头鳊。
[6]沉疴:积久难愈之重病。疴,病。
[7]贻:留赠。魑魅:山妖之类。杜甫《怀李白》:“魑魅喜人过。”这句意谓王昌龄贬岭南魑魅出没之地,自己为他担忧。
[8]间:分开。衾裯:被褥床帐。
[9]斗牛:天空二十八宿中之斗宿与牛宿。庾信《哀江南赋》:“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这里用此句意,表明对王昌龄的相思之情。
【点评】
这首诗抒写对诗人王昌龄被贬谪岭南的深切同情和关怀,体现了两人的真挚友谊。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使典用事,雅俗相生。“土毛”、“乡味”一联表现两人临别时的馈赠与饮宴,尤为有味。“数年”、“兹夕”一联忆昔感今,语朴情深。
送王大校书[1]
导漾自嶓冢[2],东流为汉川[3]。
维桑君有意[4],解缆我开筵。
云雨从兹别[5],林端意渺然[6]。
尺书能不吝[7],时望鲤鱼传[8]。
【注释】
[1]开元二十八年(740)王昌龄自岭南北归赴江宁丞任,途经襄阳,孟浩然设宴款待,临别时作此诗相赠。王昌龄行大,曾官秘书省校书郎。
[2]导:引。漾:漾水,西汉水上源。后人知西汉水与汉水并不通流,因又以今陕西沔县东汉水源为漾水。嶓冢:山名,在今陕西沔县西南,东汉水发源地。
[3]汉川:汉水。
[4]维桑:指故乡。《诗经·小雅·小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后以“桑梓”、“维桑”代指家乡。这句说王昌龄有意还乡。
[5]云雨:云飞雨散,喻友朋分离。
[6]渺然:旷远貌。
[7]尺书:书信。古人用简帛作书,约长一尺左右。吝:吝惜。
[8]鲤鱼:书信的代称。《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点评】
王昌龄从岭南北返,分别一年的两位诗人又重新见面。这时孟浩然“疾疹发背”,病刚痊愈,见老友平安返回,非常高兴,于是设宴热情款待,尽情畅饮,宴后依依惜别。这首送别诗从源远流长的汉水落笔,既带出下联“解缆”送别之意,更隐喻二人情谊深长,可谓想落天外,发兴高远。以下三联,都以自然真率的语言,表现深厚诚挚的情意。“林端意渺然”,如见诗人长久遥望林端,心随友人一道远去。“尺书能不吝,时望鲤鱼传。”反复叮咛友人多多来信,语调亲切,一往情深。然而正是此次饮宴,诗人“食鲜疾动”,此后不久,即因旧病复发而辞世。
岘山送萧员外之荆州[1]
岘山江岸曲[2],郢水郭门前[3]。
自古登临处,非今独黯然[4]。
亭楼明落日,井邑秀通川[5]。
涧竹生幽兴,林风入管弦。
再飞鹏激水[6],一举鹤冲天[7]。
伫立三荆使[8],看君驷马旋[9]。
【注释】
[1]作年不详,可能是晚期。岘山,岘首山,见《与诸子登岘山》诗注[1]。萧员外:名证。作者另有《陪独孤使君同与萧员外证登万山亭》诗,所指当为一人。员外:官名,即员外郎。隋开皇三年,于尚书省二十四司各置员外郎一人,以司其曹之籍账,唐以后因之,皆正官,地位略低于郎中。荆州:州治在今湖北省江陵县。
[2]江岸曲:汉江岸的迂曲处。
[3]郢水:当指汉水。
[4]黯然:悲伤时神气萧索的样子。语出梁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5]井邑:指城市。《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释名·释州国》:“四井为邑,邑犹俋也,邑人聚会之称也。”通川:交通便利之道路,或说指汉水,皆通。
[6]鹏激水:《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直上者九万里。”这里用以喻萧员外前程远大。
[7]鹤冲天:语出《史记·滑稽列传》: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举:振起。
[8]伫:久立:凝望。三荆:南北朝时有北荆州、东荆州、南荆州之称,是为三荆。这里指荆州。用“三荆”是出于对偶需要。使:使者。
[9]驷马:同拉一辆车的四匹马。古时显贵乘驷马之车,因亦指显贵。这里用以祝愿萧员外升迁显贵之意。
旋:还。
【点评】
萧员外赴荆州任新职,浩然于岘山送别。诗的前四句写登临处的山水形胜。“自古”一联既抒伤别之情,又包蕴缅怀古人而引发的诸多悲慨。诗人从眼前情事写出悠远的历史沧桑感与人生悲凉感。中间四句写登临所见:亭台楼阁在落日照耀下格外明艳,汉江把县城市井映衬得十分秀媚,山涧竹林使人生出幽居情趣,林间风涛清韵悠扬可入管弦。这四句状景如画,又表达出美景激发的幽情逸兴。结尾四句写对朋友的祝愿。“鹏击水”,“鹤冲天”对举,意象壮美飞动,气势磅礴,也表达出诗人自己的壮志抱负。一首本属应酬之作,却写得悲凉慷慨,起伏跌宕,气脉贯通,不见排律约束之痕,是很难得的。“明”、“秀”、“生”、“入”、“激”、“冲”等字眼用得生动精彩。
与诸子登岘山[1]
人事有代谢[2],往来成古今[3]。
江山留胜迹[4],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5],天寒梦泽深[6]。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注释】
[1]诗当作于晚年隐居涧南园时。诸子:指同游的几位朋友。岘山:在湖北襄阳县南,又名岘首山。《晋书·羊祜传》载,西晋初年,羊祜镇守襄阳。他仁爱百姓,政绩卓著,性爱山水,常登岘山。他曾对从事中郎邹湛慨叹:“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羊祜死后,襄阳百姓在岘山建庙立碑纪念他,望其碑者莫不流泪,杜预因名其碑为堕泪碑。
[2]人事:指人世间的兴衰荣辱之事。
代谢:新陈交替。
[3]往来:旧的去新的来。
[4]胜迹:名胜古迹。这里指岘山上的羊公庙和碑。
[5]鱼梁:鱼梁州。见《夜归鹿门歌》注[2]。
[6]梦泽:云梦泽,古代跨大江南北的大片沼泽地带。
【点评】
诗人登临岘山,吊古伤今。首联起势高浑,以议论出之,十个字道出了古今人事代谢的哲理。颔联写登山凭吊羊公业绩,表达出隐然以古人怀抱自诩的意气。这四句凭空落笔,似是泛写,实已隐括了羊祜登临的一番感慨,切时切地,苍凉无限。颈联写水落天寒,洲浅泽深,由近到远,一片清冷萧索景象,景中渗透伤感之情。对仗工整,上下呼应对比,极自然浑成。由于这精警的一联写出兴象,又振起其势,尾联点出所吊古迹,直抒时光流逝而自己失意的深悲巨哀,真有催人泪下的艺术力量。全篇首尾映照,中间以“胜迹”、“登临”等字眼勾连绾合,章法严谨。诗的语言简淡高古,情味悲凉深远,确是一首五律杰作。明人邢昉编《唐风定》评云:“风神兴象,空灵澹远,一味神化。”可谓赞赏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