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蓦然惊醒。
这个声音就响在耳畔。
不敢置信地，他回头望去，身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是眸光流转看着全场。
原来，这些争论在她的眼里，俱是一场闹剧。
“你……怎么会……”
楚风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他万万没有想到，到最终，会是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背叛了他。
张秘书！
张婷巧笑倩兮，仿佛没有看到楚风那样吃人的目光一般，径自站了起来，走到楚天阳的身后。
目光紧紧凝在这个优雅却冷酷的男人身上，她的笑容忽然就失神了，曾几何时，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看着这位犹如天神一般的男子，连爱慕都不敢。
现在，她可以站在他的身后了。
晃神只是一瞬，张婷随即笑了一下，对众位董事柔声道，“诸位也都知道，我是楚风楚总身边最近的人，不知道我可否在这里为楚天阳作证呢？”
“自然可以。”依旧是那名老者，点头示意道。
楚风已经面如死灰。
他很清楚，张婷心中知道几乎所有自己的事情。
只因当初，美人嘴甜，盘问之下，自己得意洋洋地告诉了她所有的细节，如何绑架楚天阳的女人，如何欺骗楚老爷子……甚至，他连下毒一事都在醉酒的时候讲了出去。
倘若有心，张婷对这些一定会记得。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模糊不清，视线落在楚天阳的身上，楚风的眸子里满是不甘。
楚天阳坐在那里，指尖敲打着桌面，节奏稳定。
他身上自有一种气势，仿佛天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份王者之气，楚风完全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楚风败了。
纨绔最终，没有能过美人关。
张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录下来的音频放了出来，于是楚风再也无法翻身。
各位董事略带欣慰地看着楚天阳，纷纷恭贺，经此一事，他继承楚氏，已再无阻力。
起身点头离开老宅，楚天阳走出大门时，却开始眉头紧锁，眸色深沉。
“找到楚怀生了吗？”他向身后的许彦询问道，声音中只有冷漠。
他没有叫过父亲，这个词语早就不存在他的生命中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许彦悄悄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时候，楚怀生竟然借口有事，临阵逃掉了！
“我们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候机，应该是想要悄无声息地走掉吧。”许彦低头回答。
对于总裁的父亲，他也没有半分好感。
“带我去见他。”
“是，总裁。”
楚怀生已经被安排在楚老爷子的病房旁边，这是楚天阳吩咐他们做的。
他此时脸色灰败，却依然斜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抽着雪茄。
突然，门被推开了，他忍不住抬头，却看见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楚怀生看到楚天阳幽深的眼眸，不禁怔住了。
这双眼睛……和她真的好像。
可是楚天阳的眸子里折射出的光线，却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如坠冰窖。
深深抽了一口雪茄，楚怀生一向平庸的眼神变了，眸光中带着几丝恶毒和狠厉。
“你来这里，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哈哈，我还是没有斗过你！”
言语之间的嘲讽和恨意显而易见。
“你都知道了。”楚天阳毫不意外，他只是那样冷漠地看着他，整个人高贵儿疏离。
这个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楚怀生从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长长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他却倏然失笑，“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楚风在你的手上，能扛过几招？”
“可以说，我实在是太了解你，就像，我了解我自己。”
楚天阳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儿子？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是儿子？是我八岁那年你把沉睡的我扔到海里的时候吗？是我童年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句夸赞的时候吗？说这样的话，你根本不配。”
他的眼神冰冷，却倨傲。
这个男人，不配作为他的父亲。
楚怀生对他的冰冷毫无惧意，径直走到楚天阳的面前，恨着，却又爱怜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疏离的态度，明明你的这张脸长得和芙儿那么像，可是你的眼神和她一点也不一样！有你在这个世上一天，我就会想起我的芙儿，她是被你害死的！”
浑身一震，楚天阳的眼眸不经意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摄人的寒意。
季海芙，是他亲生母亲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说。”他抓住楚怀生凌乱褶皱的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之下已经泛白，这个时刻，他真真切切地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有怎么样的遭遇。
自小的记忆里，他就只有继母，他们和楚风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幼小的楚天阳都在期盼，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
可是，这却是楚家上下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的话题。
回忆了半晌，楚怀生才开始淡淡地开口，他的目光里满是深情和思念，这也是楚天阳第一次，听到有关自己母亲的话语。
楚怀生年轻的时候，经商上做的一塌糊涂，在楚老爷子的责骂之下，他跑去拼酒，却碰到了那个不愿意陪酒的温柔女子。
那是他们的相遇。
季海芙，只是个出身平凡的女人，他娶了她，却遭到了家里的反对。
可是没关系，她很快就怀孕了，马上被请到了楚公馆，全家的佣人都在尽心地照料着。
楚怀生觉得，就这样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着，就算是楚家垮了，于他又如何？
可是事与愿违，作为楚家的儿媳，这个位置不知是多少女人盯着的，季海芙被惨遭毒害，提前分娩，生下了楚天阳，而她却独自去了。
最心爱的女人因为难产而死，楚怀生就再也没有照看过这个婴儿，而是回到了楚家，按照父亲的要求，与另一个家族联姻，娶了现在的妻子。
他回到楚家，是想借着楚氏的力量，为芙儿报仇。
可惜，楚怀生至终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手脚，他只能把一腔怒意，全部都发泄在楚天阳的身上。
“就是因为芙儿要保下你，她才失去了最后治疗的机会，是你！你自己的出生杀害了你自己的亲生母亲！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这张与芙儿相像的脸，直到现在，我还是想尽办法，想联合风儿一起除掉你！因为，我恨啊，我真的是恨哪！”
情到浓处，才会转化成一腔恨意。
看着楚怀生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看着他捶胸顿足恨不得和他心爱的女人一起下到黄泉，楚天阳的心里，第一次尝到了心酸的滋味。
他的眸色依旧冷淡，还是一样的抓住楚怀生的衣领，他轻声道。
“你依旧，不配做我的父亲。”
声音很轻，却是完完全全的审判，气势骤然压住了楚怀生。
楚怀生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儿子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眸，眼中渐渐有了嘲讽和愤怒，“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是你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才是根本不配做我的儿子！”
攥着衣领的手骤然收紧，楚天阳的眸中，仿佛潜藏着野兽，蓄势待发。
“那我要怎么做呢？就按照你想要的那样，对自己包含恨意，直到死去吗！”
他提起楚怀生的衣襟，拽起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向着隔壁的病房走去。
推开门，楚天阳一把把楚怀生扔到地上，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的楚怀生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已经成为了植物人的父亲，正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
胸中一滞，他终于知道了楚天阳的意思。
楚天阳一向冷静至极，现在却胸口呼吸急促，从未如此愤怒。他上前两步，指着床上的楚老爷子质问道，“这就是我说，为什么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虎毒尚不食子，而他呢？
他可以做到把年幼的儿子抛下大海，可以做到往自己老父亲的药碗里添上毒药，可以做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眼前毒发，可以挑拨两个儿子让他们成为彼此的恶仇！
这样的楚怀生，叫他禽兽都是脏了口。
“你一直恨着我，是因为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你呢，却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爷爷现在的这个样子，和走了又有什么区别？
楚天阳傲立在那里，垂眸直视着他，眼中全然只有寒意，“楚怀生，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叫你父亲，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沙哑的声线中，那份落寞和凄然，让人心惊肉跳。
自从看到了闭眼躺在那里的楚老爷子，楚怀生的整个人仿佛瞬间倾塌，他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那苍老的容颜，花白的头发，以及为了儿孙硬生生撑起拐杖的粗糙手掌。
他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过老爷子。
伏在地上，楚怀生只能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向着自己的父亲伸出手，可是再也没有回应。
这一瞬间，他才真实地感觉到，老爷子再也不会精神矍铄地站在他的面前，嬉笑怒骂。
而这一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