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唯独冷易文哭红了鼻子，他十分委屈。
这是卖身啊，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现在的表情，与隔壁小花被土匪带走的时候一般无二。
“姑娘，你要他们来做什么？他们可都得了病了！”花知错轻声问道。
他们这些人，平常人见了他们，都要离远一些呢。
为何要收留他们啊。
做善事也不是如此啊，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们给传染。
李嫣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被染上。”
李嫣知道她担心什么，拍着她的手安慰她，“你也别怕。”
花知错不安地躲在李嫣身后，她这个模样，惹毛了骆义山。
“若是嫌弃我们，你还非要我们干什么？你这个女人，有本事你冲我一个人来，别连累乡亲们。”骆义山吼道。
他不等李嫣回话，就跑到人群里，高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别信这个女人的话，她不怀好心，大家别跟她走，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他这话，自认为说得情真意切，可惜了，没几个人领情，还遭到了冷言冷语。
“凭什么你一人跟着去享福？”有人质问道。
骆义山瞬间就陷入了一片骂声里，他焦急地解释，“你们不懂，这个女人她不是好人，她没安好心。”
“这位小娘子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你治了伤，还给了大家伙一条生路，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就是，她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了？”
……
“我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骆义山忙着跟众人吵嘴，应接不暇。
李嫣看他成了众矢之的，开心地笑了笑。
“姑娘，不知你是何意？”冷博文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她如此瘦小。
离远的时候看，觉得她没那么瘦弱啊。
“你听不懂人话？我可不想再说一遍了。”李嫣指了指大家，道：“你的人都听懂了，你那哭鼻子的弟弟也听懂了，你大可以去问他们。”
“我是想知道，你让他们去干什么？”冷博文道。
李嫣抬头看他，心中惊叹，在所有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结实。
那身子站在面前，居然挡住了所有的光。
可他温和的神情，却没有给人任何的压迫感。
若是没有饿肚子，该是个以一当十的汉子才是。
“我现在不想说。”李嫣道。
她确实还不能说。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了人希望，又实现不了。
“为何你只要他们。”冷博文问道。
这句话，已经在他心中上上下下几千遍了，终于是问出口了。
“你觉得，我该要你？”李嫣笑道。
冷博文低下头，道：“我来换我弟弟吧，他不愿意跟你去，而我……我力气比他们大，能干活。”
“不！”冷易文哭肿了双眼，听到自己哥哥这样说，他更是觉得李嫣如同魔鬼，他扑到哥哥的怀里，道：“哥，不要不要不要！用不着拿你来换我，我得了病了，反正也没几天好日子了……死活也就这样了，你别再搭进来了。”
“你这小孩，真不懂道理，跟着我家姑娘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还哭！”花知错骂道：“哭也就罢了，你怎么说得这样惨，我家姑娘又不会吃了你，瞧你长得高，也就是个小哭包！”
“我不是小哭包！”
冷易文被这句话刺激了，他仅剩的自尊心作祟，他放开他哥哥，冲到花知错面前，拿出一根手指头，点着花知错，道：“你个小娘们，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哭包，你刚才也哭鼻子呢，哭得丑极了！”
“你别过来！”花知错也指着他，一边后退，一边骂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丑，你哭得好看？你也不撒泼尿照照……”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登时吵起嘴来，围着马车追逐谩骂。
黑云压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城门高耸深严，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看着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吵闹声到处都是，乱糟糟。
冷博文看着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生机，他想，多少天了，这里全是死气沉沉，为了省力气，大家连话都不愿多说。
而这个小娘子的到来，仿佛在平静的热油锅里，撒了一泼水，全乱了。
李嫣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稳稳地坐在马车上，看着大家，时不时抬头望望天。
“姑娘，我刚才的提议……”冷博文走过去，问道。
“不行。”李嫣拒绝了他。
“我比我弟弟能干活。”冷博文不理解，他还比不过一个病小孩么？
李嫣道：“你没病，我要你何用啊！”
“你要一些个必死之人，又有什么用呢？”
“谁告诉你，他们是必死之人了？”李嫣轻声道：“你放心吧，你弟弟跟着我，不会死的。”
冷博文在心里细细地想了她的话，又想到刚才她交代家奴，只治断指。
他忽然惊喜道：“你的意思是，能治好我弟弟的病吗？”
“我没那么说。”李嫣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别到最后来找我拼命。”
“姑娘大恩，我冷博文……”冷博文说着，就抱拳跪下。
“你总是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啊……”李嫣道：“真没出息。”
“若是姑娘能治好我弟弟，那你与我的再生父母有何区别？”冷博文坦荡道。
“我没说能治好他。”李嫣道：“你读过书吗？”
冷博文没听出她的讽刺，认真道：“我上过学堂，认得一些字！也跟一个老和尚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能使长棍，会耍大刀……”
“看你那么想跟着我，你就跟着吧。”李嫣叹气道：“起来吧，别跪着了，我总是要低头看你，有些头晕。”
没见过这样实心眼的人。
骂他都听不出来。
冷博文心里也多了几分高兴。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李嫣指着远处的老江头的背影，道：“看！能不能进城，还不一定呢。”
“一群狗官！”冷博文攥紧了拳头，暗自骂道。
“他们不让你们进去，是怕你们把疫病带到城里去。”李嫣道。
冷博文道：“我们原也是老实的庄稼人，只因家乡的人都染了疫病，为了保命，一路颠簸才到了江南，本以为江南富饶，可惜却也无处容身，那些狗官，不让我们进城，把我们关在这城门处，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所以你们就一群人在这城门底下，等死？”
天色越发暗了，李嫣的这句话，如同暗夜里的一柄冷箭，直直地插到冷博文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用银子不奏效。”李嫣看老江头已经转身回来了，老江头脸上全是愁容。
李嫣看了看天色。
大雨就要来了。
“你叫冷博文？”她忽然问道。
“是。”冷博文看着她，天色已经暗得分不清人的五官了，唯独她的那双眼睛特别亮。
“你不想你的人死吧？现在只有你能让他们进城。”李嫣道：“不过，稍有不慎，要付出性命，你可愿意一试？”
“请姑娘指教一二。”冷博文严肃道。
“要你杀人你敢不敢？”李嫣轻声问道。
冷博文没有犹豫，他点了点头。
他耳边，仍是记得刚才李嫣问的那句话：
“所以你们就一群人在这城门底下等死？”
不！
这次他绝不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