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里传旨的公公到李宅的时候，李茗源还趴在桌边昏睡。
昨夜的安神香似乎点的过多了。
他只记得江许诺听到比武招亲后，就坐在廊下，闷闷不乐。
小丫头把李茗源推醒的时候，他仍然如在梦里。
两条盘着坐的腿，早已经没了知觉。
腰部以下轻飘飘的，感觉立马可以飞升成仙了。
“李公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小丫头着急道。
李茗源揉着自己的眼睛，强撑着站起来，看了看刺目的日光，恍惚道：“你说什么？又有谁来了？”
“宫里来传旨的公公，在前厅候着了。”小丫头道。
“传旨？是给我的吗？”
倚着门廊睡过去的江许诺，猛地一下跳起来，他以为皇帝等不及了，传他赶紧进宫。
小丫头挑眉看了看内室，道：“李公子，快把李娘子叫起来吧，宫里的人说，让她亲自去接旨。”
李茗源看着小丫头满脸的喜色，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他问道。
小丫头笑道：“今早出去买菜的厨娘回来说，逸王殿下昨夜向圣上求了赐婚，要娶我们李娘子……坊间都传遍了……”
李茗源回首望，亦乔也醒了，她坐在床榻上，呆呆地听着小丫头的话。
“恭喜李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小丫头施礼道。
李茗源害怕亦乔又一次失控，胡乱地把小丫头赶了出去，道：“别胡说，还不一定呢，去外头等着。”
亦乔觉得自己听错了，她看着李茗源，一脸茫然。
“嫣儿，你没事了吧？昨夜的事，还记得吗？”李茗源柔声道：“逸王，你还记得逸王吗？”
亦乔点了点头，又猛烈地摇着自己的头。
逸王……是逸王要娶她。
那么……她从此以后，就不能看到茗源哥哥了？
比起这个，更让她如入地狱的是——逸王妃！
她要去到她的眼皮底下生活了？
那个粗鲁又无礼的王爷，岂会护着她？去了逸王府，她定然是生不如死。
不要。
亦乔捂着脑袋，不停地摇着头，她除了摇头，什么都干不了了。
上天啊……
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茗源哥哥，我不要去，不要。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去什么王爷的身边。
她盯着拉着李茗源的手，眼泪流下来，浸湿了面纱。
她心里的无助悲凉，宛若六月的胡天飞雪。
“嫣儿，你莫要激动。”李茗源按着她的手，“你学认字了，你还记得吗？你想说什么，你告我哥哥，你说，别哭……”
江许诺在外室，也是一脸不知如何是好。
亦乔泪眼模糊，她点了点头，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拿来纸笔。
“别哭，慢慢写。”李茗源安慰道。
亦乔并不熟练，拿笔的手也在抖，加上心急，她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眼泪一直落在纸上，把墨汁给晕开了。
写来写去，还是模糊的一团黑色。
亦乔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是这样的一片黑。
她好不容易偷得一点点的糖，还没舍得吃，上天就要收走了。
李茗源道：“嫣儿，别急，你已经认得许多字了，你慢慢写，这样的，哥哥依旧看不出是什么。”
可宫里的公公还等着呢，总得有什么借口去搪塞一下吧。
李茗源想着，要先去安抚了宣旨的人，再想别的法子。
其实他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他站起来，转身，要去吩咐小丫头。
亦乔以为他要走了，她顾不得其他了，扔开了纸笔，把李茗源抱住了，踮起脚，头搁在他的肩上，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李茗源被她死死搂着，内心狂乱不止。
他猛然觉察，事情仿佛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太多了。
江许诺透过屏风，看到里头的两个人抱在了一起，慌得立刻把门给带上。
若是给外人看到。
那就完了。
“嫣儿，你怎么了？”李茗源声音颤抖着，再也无法自然而从容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了。
他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慌张道：“你别这样，若是给人看到了，像什么话，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听话……先把哥哥放开……”
亦乔宛若聋了。
她不能放。
她不想放。
李茗源朝着屏风外的江许诺挤眉弄眼，希望他做些什么，救救他。
他此时，心情复杂得很。
他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
可凭他那么多的感情经历看来，这个假嫣儿，对他似乎已经……
“嫣儿，江公子还在外面呢……”他细声提醒道。
亦乔不管不顾，她抱紧了李茗源，一笔一划地在他背上写字。
李茗源感受着她瘦弱的手指，感受着一笔一划。
直到那两个字都写完了。
李茗源宛若天雷在顶。
轰！
心里一声剧烈的炸响，让他的心杂乱无章地跳了起来。
她写的是……
中庸！
李茗源几乎忘了，在那个微雨的时节，到处都是湿润的水汽。
当时的空气里，还散漫着甜腻的香气。
那是她亲手端进书轩里的甜汤……
“嫣儿，你帮哥哥把《中庸》拿过来吧。”
……
“瞧你，总是那么懒，让你动一动，那么不情愿，就在后面书架上的第二本呢。”
……
她认得中庸这两个字了。
她知道了！
她居然还记得那一次的试探。
她知道他、乃至他们是一直在假装骗她了。
李茗源麻木了，手脚都没了温度，浑身上下，只有一颗心狂乱着，还有背上的这个人，她的心也是如此强有力地跳着。
她是一个人，她的皮肤是温热的，她的心也是活生生的。
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这些。
李茗源忽然面红耳赤。
他成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自以为高明，却被抓了个正着。
“你知道了？”李茗源哑声道。
他抓着亦乔的手，回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只匆匆一望，便低了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个“庸”字。
可她却那么冰雪聪明，她学会了中，便知道当时书架上的第二本，不是中庸了。
李茗源惊讶的是，这么小的事，这不过是生活中宛若芝麻绿豆的小事。
一天可能要说成百上千句，宛若这样的废话。
她居然能记得那么清楚。
亦乔看着李茗源低垂的眼眸，他浓黑的睫毛扫在卧蚕的位置。
他是那么愧疚。
他愧疚得让亦乔后悔了，不该告诉他这些，后悔了，仿佛这霎那，她已经失去茗源哥哥了。
茗源哥哥。
你可知道，当你真心在意一个人的时候，能自然而然记得他的一切，记得每一个瞬间。
二人目光相接，你甚至会傻到，默默数他呼吸的频率，企图跟上他，想与他之间，连这些细微的差别都不要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