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他怎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还行，就是说还可以的意思喽~~”
在马车上，隔着一层帘布，玛德琳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那你的意思，是打算和他进一步发展下去、还是不想？”
为她赶车的是父亲。
在东方公国，为到外地相亲的女儿赶车是既有的传统。为了今天月合节的相亲，她父亲专门推掉了到海边进货的买卖，而选择在前天、专程为自家女儿的这场相亲搞这次旅行。
“……我都赶在月合节当天回来了，你说呢？”
而他最疼爱的女儿，则以这样的话反问。
“呃……”
男人一怔。
旋即，他便爽朗的大笑起来：
“你说的是巴赫穆和维尼特丽的故事吧——记得小时候，我好像经常给你讲这个故事。”
“……站在这个角度上讲，我的确是愿意的；但没在月合节当天留宿，也可以解释成我不乐意。”
玛德琳倨傲地抱着腿蜷在车里。
她面含微笑：
“才见一次面就赶着同意什么的，你女儿才不会这样做。”
停顿一下后。“我要先钓着他。”
“钓着——？”
他父亲稍稍提高了音调。
“这样说来，你还是没瞧上他喽？”
“……谁知道。”
“既然你不喜欢，咱们便把这边的事推掉好啦。”
“……”（玛德琳）
“喂！”
她父亲的笑声中，暗含着嘲弄：
“再不说话，我可就真把这件事推掉啦！”
“……爸爸你想如何，就如何喽。”
“生气啦？”
“才没…………”
“你肯定是生气啦。”
“谁说的…我才，没。”
“其实洛夫特也是个好小伙儿！”
商人昂起头，在阳光下，他粗壮的喉结一哝一哝：“要不——我就把你嫁给他吧！”
“…………”（玛德琳）
“哈……”
他听着车里面半天没个声音，知道女儿是又生气了，这才哈哈笑道：
“你瞧你——喜欢又不明说，不喜欢又不反对——你呀你！你总说，将来要自己选男人。可你总这个样子，我哪知道谁才是你真正喜欢的男人！！”
“切。”
玛德琳轻呲了一声：“我最喜欢你！这总行了吧？”
“别贫嘴。”
父亲笑声为止：
“既然你总不愿意把话说明白。那，就由我先谈谈对那娃娃的看法——这总行了吧？”
“……”（玛德琳）
玛德琳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她已经做好了听爸爸发表见解的准备。
“他没什么能耐！”
一句。
作为开篇语的，是斩钉截铁的一句。
“坦白说，我挺不喜欢他。从前看他家亲戚时，我本以为他也该是个看模样便知道很老实本分的男人，身材即便不粗壮、也至少能像个担待得起事儿的男人——这么说吧。倘若我是你，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又瘦又弱、白白净净的小家伙！”
“……”（玛德琳）
“但你喜欢这种。我知道。”
“…………”（玛德琳）
“你这丫头，和你那个死老娘简直一模一样。”
“想当年，在我认识她之前，她也爱那种面皮白净的小家伙爱得发疯。最开始，她也瞧不上我——虽然这么说挺叫人尴尬。但当初的我，好歹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小伙——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等到那些她最初爱上的都结了婚、生了孩儿，她从此彻底没指望后，才愿意和我交往！”
“还有这回事儿？？”（玛德琳）
“有——！！”
商人笑声愈发微弱，过一会儿，却又渐趋强烈：
“不过，你老爹我也不吃亏。年轻的时候把想做的事都做了，等找见你妈妈后，她一开始虽说不喜欢我，可后来我俩的日子过惯了……也就习惯了。爱情这玩意儿有或没有倒不好说——不过，看我这总到外面做生意，你妈除了埋怨几句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兴许，她也算爱我吧？”
“妈妈她当然爱你！”（玛德琳）
玛德琳突然掀开帘子：
“你在外面搞买卖，一年到头总回不来的时候——妈妈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在第一时间提起你！”
“……”（父亲）
“也是，啊……”（父亲）
“对、对！”
玛德琳又嚷道：
“所以说，反正你现在岁数也大了。有时间能待在家，就多陪陪我妈——到时候你把生意交给哥哥他俩，让他们好歹有个靠谱营生。你自己再和妈妈一起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就算你今后再想到外面逛，也至少把妈妈她也一块儿带上——你们俩一起。正好趁现在，把过去没在一起的岁月都补回来……”
“…………傻娃娃。”
然而，她父亲却只是笑笑。
车队继续前进，隆隆作响的车轮合奏，将他的声音与她的劝解一并湮没在了烟尘里……
（……）
“你妈妈跟着我，兴许不会后悔。”
“但我后悔啊。”
“要是当初，我不总想着该怎么挣钱、也不总想着到更远的地方看更多东西…………”
渐渐地、
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稍片刻：
“其实，你和洛夫特现在的状况，跟我和你妈当年的那套情况……有得一拼。”
“看着洛夫特，我总能想到当年的我自己。一瞧见他，我就总想着、究竟怎么才能在你们俩背后，再往前推上一把…但是，你终究是我的女儿啊。就算你按照我的心意，和我欣赏的人结了婚，我难道能有办法让你避免掉你妈妈这些年的遭遇吗？有时候，人总是自私的。我在外面的这些年，从来没想过你妈妈独守空阁，是个怎样的心情。可是眼瞧着这事儿可能要轮到你身上…………我就好像有点儿，感觉到了……”
……
夕阳西下。
父亲的背影并不可靠。相反，在夕阳下他反而显得有些佝偻。
“你应该规避我俩的错误。”
“我这辈子，你妈这辈子，走到这一步已经算到头了。”
“但你不同。我不该将我的感情与期待，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玛德琳）
“所以说、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喜欢谁。”
“倘若你是对洛夫特有意思，之所以今天要出来相亲、之所以今天相亲要带着他，都是出于对他的考验与试炼。我想我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倘若你是对那个小伙儿有意思，今天之所以要早点儿回来，也是为了讨一个巴赫穆和维尼特丽的好彩头……那我，也会懂得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
“……”（玛德琳）
“一切取决于你。”
“我能为你欺骗洛夫特，自然也能为你在男方那边打诨。玛德琳——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和你的哥哥们不同，你说你爱自由、也想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倘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想……我会为了你尽力去做的。”
“…………”（玛德琳）
夕阳的微光柔弱温暖。
被染红了的半边天空，令人猜不透、也看不穿。
……玛德琳轻轻掐动着自己的手指。
过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我……”
她似乎是想说话。
可是，隔了半晌，瞧着父亲那被生活折磨得令人心酸的脊梁……她竟，稍稍失声。
“咳。”
终于……
终于，她还是将心里话憋回到了肚子里。
……
……
“等回了家，我再和你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