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
“好啊，这可真是……”
迪达特托利多欣喜地轻抚着女儿赠予他的毛毯。
柔软的毛线以精巧的手法编织成簇，又化簇为毯，毛毯上精心挑织着一连串儿的纤花和绿藤花、以及一些别的他不认得的花卉……曾经，这兴许是某个大户人家专门用来装饰房间的挂毯、当然也有可能是用来装饰地面的地毯——但现在，它的一切却已经和那群遭瘟的南方佬再无关联了。
“把它，铺到我汗帐的地上。”
托利多讨厌永远散发着腥臭味的狼皮。
而对于草原上的汉子和女子们的豪爽与粗蛮，他也总显着不那么喜欢。
……尽管身在草原部落，且有着草原部落中最受人尊敬崇敬的强壮身体及睿智头脑——但究其根本，他之所以会爱这些人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是这群人的可汗、唯一的国王、永远的托利多——倘有可能，他还是觉着在老师一直夸耀的索菲当个普通游侠、要远比承担这上万人的职责痛快得多！
（倘若事情顺利……）
眼瞧着手下勇士将这张厚毯摊开，又铺平。心情本就很好的托利多，不由对部族的未来产生出了美好的憧憬。
（我在这儿，打一仗。打得那个小国王认清楚谁才是好汉…他便会给我和我的部族一块封地。届时，我也不需再带领大家整天在草原上喝西北风了——既能控制草原又能控制农民的方法肯定有。有我的勇士保护，他们必然不会再经受其它军队的袭扰。等安定下来了，便将美狄亚嫁给哪个王国的贵族、搞不好还能以势强迫那个小国王娶我家女儿——待到那时，待到那时…………）
迪达特托利多没有儿子。
尽管在各大小部族长眼中，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为迪达特人“造”一个未来的托利多出来——但深爱着已逝妻子的他，却不愿让草原的粗鄙习俗在自己的家庭里延续下去。他渴望成为文明世界的贵族！一个骑士！！他所渴求的…只是如此。
而美狄亚……
哦，我的孩子。
我那令人骄傲、却又总让人放不下心来的女儿。
（……）
尽管不想承认，但相比起自己，美狄亚却的确更像是草原的孩子。
草原奉行以暴制暴，迪达特托利多却总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麻烦；这是他与他女儿的第一个不同。
草原敬重强者远胜于荣誉，迪达特托利多却是个视荣誉为生命的男人；这是他与他女儿的第二个不同。
至于第三点…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在他看来，草原上的人却并无荣辱、恩义的概念。这一点在曾经的迪达特部落倒不明显，但身为曾经他父亲的继承人、以及他父亲死后名正言顺的托利多的他，却深知那些外族部落为了一块肉究竟能做出什么……在这方面，他们岂止是像奇卡人一样啊——！他们，这群非迪达特人的该死的杂种，甚至比杂种般的奇卡人还更杂种。
……而美狄亚也是如此。
那群孩子不了解她，他们中甚至还有很多追慕名利与美色的家伙在追求她、视她作天之母——但作为美狄亚的亲生父亲，迪达特托利多却实在是对自家女儿的秉性…了解得很。
……
想赢得美狄亚的尊重，你必须在思想上时刻与她保持一致。
倘若你不与她保持一致，就必须得随时压过她一头。
……这便是草原人的行事方式。
但在托利多看来，敬重强者固然很好、可盲目崇拜强者却只会让人感到恶心——他对自己随时保持着清醒的认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绝非完美无缺，但美狄亚却好像不这样想……她似乎总觉得自家父亲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强——是、是。今时今日，托利多尚能保持住自己身为一个伟大父亲、伟大托利多的威严，可今后呢？他养的是女儿，他可不想让一个随时可能咬断自己喉咙的狼崽子跟在身边。有鉴于此，倘若能将这尚还温顺的狼崽子送出去，将她嫁得远远地，那可实在是再好不过……
（……）
唉……
女儿。
即便偶尔有点儿能令他高兴的事。仔细思虑后，也总会继续令他感到烦躁。
有时候，他总觉着倘若自己与美狄亚的性格能换一下——倘若自己这个当老子的能和当女儿的换一换脾气，这许许多多始终困扰着他的难题，或许便再不会成为挡在他眼前的麻烦了……
……但这种事说说也就罢了。谁又能真正确定呢？
“托利多陛下！”
而就在他为此心烦意乱，脸上却全然不动声色之际。他的才刚刚为他献上这张毛毯的女儿，却突然闯入帐中：“您交给我七十六个人，一个不少……”
“之前不是才说过么？”
“是。但是，维迪和纳斯尔似乎受了点儿轻伤。”
（轻蔑的哼声）“轻伤——？”
美狄亚带去的都是他自己的亲卫。
那帮小子都是些怎样的货色，他简直太清楚了。
“既然有人受了伤，那为什么你们刚回来的时候一切安好？”
“我也是回去换了盔甲后，才在外面注意到的。”美狄亚言辞恳切：“回来时我也看过。除了沾在身上的血，谁都没有受伤——原本我也以为这次一切正常。但维迪和纳斯尔他们两个，却和几个人躲在一旁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伤了腰’‘疼得很’‘忍一忍就过去了’的话。他俩从前好像也伤过腰，一想到这个，我就赶忙向托利多陛下您来禀报了。”
“那就说说看吧。……你的意思是什么？”
托利多对此事已猜到了九分，他觉得自家女儿不该无知到此等程度。可联想起她这一直以来只顾理想、不看周遭的状态……他倒也觉着挺悬。
“我认为，应该由萨满为他们几个诊治一下。草原上的汉子固然不像南方孬种一样软弱乏力，可倘若被什么恶疾或咒诅缠上——拖得久了，倒显得我这个做统率的太过失职。”
“这一路，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么？”
“是。”美狄亚朗声答道。
“你见他们压过几个南边的……？”托利多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将“娘们儿”两字说出了口。
“也没见多少。”
美狄亚眉头一皱：“他们毕竟不敢在我眼前做这等下贱事。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猜……他们应该是压了几个。”
“你说的是路上？还是在你抢到这些东西的城镇里？”
“当时，我看到处都是亮的，那儿的南方佬既没有垒土墙、又软弱得不堪一击……我便，叫大家各自分开来行动了。”美狄亚将父亲的问询琢磨了一会儿：“再说，我把所有人都带回来了。要是真领着他们一间间烧，只怕等到明天我们都回不来。”
“分开的时候，你带了几个人？”
“五个。”
美狄亚道：“多出来的编到最后一队里。这有问题吗？”
“没有……你很谨慎，做得也很好。但我猜——维迪和纳斯尔，那个时候一定不在你身边。”
“是。”
美狄亚应道：“可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你带的那队，他们几个有几次向你请求去旁边压女人的？最少的是谁？最多的又是谁？”
“最少的…陛下您也知道，以卡的儿子拖勒卡，是个天生爱哭鼻子、谁都敢踹他一脚的小鬼。您说他是个有前途又忠心的好娃娃，我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了。虽说没人敢欺负他，但他的脾气实在太软、所以你应该也猜得到……”
“你叫他压了一个？”
“是三个。”美狄亚伸出三根手指：“我瞧着有年纪差不多的，便让他把人赶过去压了。他太软弱，我没敢放心，三次都允许大家自由行动、我命令他把抓到的女人赶到灯下面压的。所以说——绝对是三次，一定不错。”
“你做得很好…………”迪达特托利多不由汗颜。
他这个女儿啊！往好了说，这算生性纯直。往坏了说这可实在是……
哦，拖勒卡。可怜的以卡的儿子小拖勒卡——他真希望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轻人，能不被自家女儿吓得从此对女人产生阴影。
他是真的希望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