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维尼尔又被相同的篮筐从城楼载了下来。
他带回了新的条件。
依循前例，接下来的谈判依旧要由使者全权负责。至于索索他们四个，从最初开始便不曾负担什么真正的重担——而据维尼尔透露，自己在城里得到了市长和监察大人的接见，似乎……一切都在朝很好的发展？
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令索索很是欣慰。
原本，他一直是毒药从不离身；可莫名松缓下来的形势，却开始令他产生了一种、即便不继续揣着毒药也无妨的感觉。
“我听朵拉说，晚上还有一场宴会。”
他们几个聚在一起，等临近散开时，索索突然想起了这么件小事：“赛马、摔跤、喝酒、还有跳舞。她说咱们是客人，应该得到最好的礼遇与接待——再过一会儿可能要有人来，她说、咱们最好能早点儿做准备。”
“朵拉。”
维尼尔皱起了眉头：“朵拉是谁？”
索索答道：“就是昨天把我带去见她们公主的那个，会说索菲人的女孩。”
“是蛮族女孩。”维尼尔强调道：“索索，你好像很受那些蛮族人欢迎。之前，我们盘问了你，这是我们的过失——回科纳穆城的时候我也想过，她们故意把你带走、极可能是为了在我们中制造矛盾。咱们波罗人，可不能再闹笑话给他们看了！”
索索一愣。
他左右张望，却见另两个同伴也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他们谈过我的事。）
当下，索索便猜到了一些问题，他推测，这几人应该曾在暗地里讨论过关于他的事。
“我知道你们有疑虑。”
于是，他道：“但我想说的是，你们可以完全信赖我。”
“是啊。”维尼尔压低了声音：“就因为同伴被蛮族叫出去喝酒，便对他疑心重重的我们……实在是太蠢了。今天，就算你不和我们说那个叫什么朵拉的蛮族的事，我本来也想和你说这句——索索，我是你的同伴；而且我相信，你也永远是我的同伴。”
“我是你的同伴。”索索的话语，无比坚定。
“我也是你的同伴！”“还有我、还有我！！”
另两人也叫嚷起来。从他们的目光中，索索读到了一丝的怀疑、以及渴望得到相辉映的信赖的感情。
“我不是蛮族，我将永远是文明人。”
他感慨万千，因而便伸出手，先是紧紧握住维尼尔已然伸出的右手；然后松开，又双手握紧了另两人伸出的手。
“朵拉是好人，她是好人、但她们收买不了我！我是波罗人，经受索菲人的教育，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我绝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再说，你们觉得，他们有必要收买一个像我这样的白痴吗？”说到最后，他笑了。
大家也都笑了。
而这一刻，索索是真的开始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同伴。
……
一旦感受到了安全，原本无比悲观的他，便开始幻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好事。通过这次谈判，他们几个必定能得到科纳穆百姓的欢呼与市长的授勋，无论他们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波罗都绝不会让他们几个白做——换言之，这次的事对索索来说，意味着一张可通向仕途的门票。尽管他不是那种有才能的人、更不是那种擅长讨人喜欢的家伙，可凭着这次的壮举……他已，足可保证自己今生无忧。
呵……
壮举。
这还真是个可笑的词汇。
他们几个在迪达特部族，只是每日喝酒吃肉，再不断享受迪达特人给予的一场场欢宴与聚会。谈判的事都由使者大人负责，回城通报这件事则是由维尼尔负责，至于他和另外两个？他们只需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便可以分享“保全科纳穆城”这天大的功劳！现在想想，索索觉得自己还真是……他还真是幸运得、无可复加。
“索索。”
突然，维尼尔的声音令他一惊。
“怎么了？”索索问。
“你刚才说，他们接下来要搞的宴会需要赛马、摔跤、还有些别的事。”维尼尔挠了挠后脑勺：“你说那个蛮族姑娘这么说——那她有没有说过，他们会不会让我们也一起骑马看看呐？”
索索稍想了一会儿：“这倒没有。”
“是吗，那还真可惜。”
维尼尔一撇嘴，然后便是笑：“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在王都，别的没怎么做成，马倒是天天能骑哩！”
“我不会骑马。”索索眨了眨眼：“但是，我一直想学。”
“等回去了，我教你啊。”
说话间，维尼尔又看向另外两人：“诺弗兰奇，巴赫。你们俩应该都会吧？”
“会倒是会。”巴赫笑了笑，这次他本该是谈判的主角；但因使者而失去谈判资格的他，相比起失落，反倒更显得侥幸：“就是不那么熟。你要是有这个瘾，之后可以找诺弗兰奇切磋一下——在我们学院，他可是有名的马上小王子。”
“骑马的本事、我的确是一流，但真要说最擅长的事……嘿嘿。”
诺弗兰奇瞥了眼巴赫，又将目光扫向维尼尔与索索。说到最后，他笑了，且笑得令人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猥琐。
“你说的是那笔钱吧？”
维尼尔一怔，继而笑道：“一开始听市长大人说时，我也吓了一跳。给钱让人在那几天尽情玩乐——当时，我还以为咱们绝对会死啊。”
“是啊。”
“这说的倒对。”
巴赫沉吟些许，道：“现在回想起了，那几天我有点儿太放纵自己了。不过，当时还真是做什么都怕得要死——可就算这样，该顶住的也还是得顶着。毕竟，有些事是即便怕、也必须面对的……”
“你把钱都花在了妓女身上？喔…………当时，我其实也有这种想法。心想着反正自己都要死了，还顾虑那么多干嘛？！”维尼尔且说且笑，但他的声音，却完全没有逗趣的感觉：“但最后，想想自己还是不能啊。我可以一死了之，可我的家人该怎么办？我的女友该怎么办？…结果，嗯。我反正是把那笔钱给了我的女友，那两天我俩在附近的旅店里，开了最好的房间、吃着最好的食物，再在一起做了个天昏地暗……”
说着说着，阴郁的感情渐渐散去。他发自真心地笑道：“我这辈子都没像那两天一样疯狂过。”
“怎么轮到讲这些风流韵事啦？”
诺弗兰奇愣愣地看着他俩。末了，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哈哈：“哦，对。是我啊——挑起这话题的，原来是我。”
他笑了一会儿，便将视线锁向索索：
“那么，该你啦。”
“我？”
索索听他们说话本来挺开心，这时突然问到自己，他不由得有点儿害羞：“我什么都没发生。”
“说谎的吧？我和巴赫，那天明明看到你和那两个女仆混在一起了。”诺弗兰奇驳道：“之前问你，你也这么说。这回大家都自爆了，你没理由继续对我们隐瞒下去吧？”
“是、是，可是——”
索索有点儿窘：“可是，我是真的没和她们发生什么啊。别的不说，要是真做了那种事，就算是为了炫耀、我也该在你们最开始问的时候就说吧？”
说话间，他摊开双手，又扫视全场：“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们对我，只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遭了厄运的小弟弟。她们帮我把钱寄回家、给我买东西、买吃的、还买了一些衣服给我穿。但那只是出于同情……作为男人，我对她们来说、大概还不够格吧？”
“呃，真的？”
“当然是真的！”索索强调道。
“好吧，假如你没说慌。那你还真是……唉，还真是个不开窍的呆头。”诺弗兰奇憋着笑摇头，这令索索很是费解。可当他看向另外两人时，却见他们也各自一副憋着笑的表情。
“你也不想想，她们为什么只照顾你？她们怎么不照顾照顾我们？”
“那……应该是因为我很矮，显得不是很男人。”这样的话由自己说出口，还真像是一场处刑。
“行——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你说，她们那几天在你身上总共花了多少钱？倘若不是喜欢你，她们干嘛要拿自己的钱为你破费？”
这倒是把索索问住了。
他犹豫一会儿：“那，可能……她们可能，是真的挺喜欢我？但是——喜欢这种感情，又不是爱！”
“我猜……”巴赫张了张嘴：“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们两个也抱着你。然后，你还是觉得她们拿你当小弟弟，是同情你，对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也不拿你当可以做爱的男人看。对吗？”
“这…………”
索索哽住了。
他有心反驳，但这种事…他却实在是没法加以反驳。
毕竟，巴赫的猜测完全正确；甚至连他对索索当时想法的猜测，都绝对精准、分毫不差。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索索摊开手臂。处于紧张，他试图寻找另一些话加以反驳：“没有亲口说出的爱，岂能称之为爱？她们对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同情，那你说，这不是同情还能是什么？”
“所以我才说，她们为什么不来同情同情我们呐……”
诺弗兰奇终于还是没憋住笑。他哈哈大笑，最后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好啦好啦，相比起你，我现在倒是挺同情那两个女仆小姐的……当时，我们还在议论说那个矮个的屁股真翘。可没想到，你明明有能和人上床的机会，人家甚至明示暗示都做过了，只差你最后临门一脚——真没想到，你竟然连这种机会都能放弃。你可真行啊……”
“唉。”
“噗嗤——”
大家都笑了，唯独索索——唯有他，仍傻傻的站在当场，好似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