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灵的月光透过窗幔打进屋子里,他淡漠的开口,“为什么哭,因为本王不带你去找耶律言么?”
她渐渐恢复过来,摇摇头,眼神澄澈的望着他,“耶律斜,你答应我,别杀我爹爹,好不好。”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皱了下眉头,她的爹爹,大宋的皇上,她要他不杀他。
只一下的迟疑,薇安已经全然从噩梦中清醒,苦笑着拿开额头上他冰凉的手,“我真是白痴,你怎么会答应,”再看他的时候,眼神中似有若无的哀怨与凄凉,“我总是忘记,你是我大宋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好,本王答应。”他不愿意看见她眼中的悲伤,那疼痛让他难以负荷,看着她惊讶的瞪大眼睛,他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不杀大宋皇帝,本王照样可以坐拥江山。”
她不知该哭该笑,睡梦中刚刚清醒的她,竟然一时忘记了,在他眼中,她的爹爹是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
“好了,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吧。”他口气宠溺,随即伸出手抱住她,躺到床上。
她大惊失色,捶打着他想要挣脱,“你想干什么?!”
“睡觉。”他说的斩钉截铁,果然真的在她身旁阖上眼睛,手臂的力量箍住她丝毫不肯松懈。
她呆呆的望着他,忘记了挣扎,这不是第一次被他拥在怀里,可这一次,他的怀抱让她从未有过的心安,这味道如此熟悉,如此踏实,她不禁闭上眼,梦中那些残留的血腥和杀气也被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渐渐淹没。
夜,漫长而甜蜜。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璟研挥舞着衣袖将桌上的花瓶杯盏都扫到地上,周围的丫鬟都紧张的站在一旁,想要上前阻止,却又手足无措。
突然觉得手上一痛,她低下头,白皙的手上不知为何多了一个伤口,血正涓涓不停的从中流出,周围的丫鬟急忙拿来止血的药物替她敷上。
“算了!”她懊恼的挥挥手,坐到椅子上,对着年纪稍大的丫鬟喝道,“查的怎么样了,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奴婢问了跟着主人的将士,可他们都不知道,说是某一天,主人突然带回来的。”丫鬟答道,“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她皱着眉头看着丫鬟,喝道。
“可是奴婢在查访的途中,遇到了以前在北院大王身边的安心小姐。”丫鬟接着说道,“不知为何,奴婢遇到她的时候,她全身衣裳不洁,好似……好似受了很多苦。”
“耶律斜身边的那个女人?”璟研坐起来,瞳孔缩进。
“是,她跟奴婢说,大宋公主不容有她,在归程的途中挑唆北院大王将她抛弃,一路跋涉,才艰难回来上京。”
“哼,大宋的女人都这么不要脸,”她冷笑一声,挑眉说道,“把她找来,耶律斜曾经的女人,她一定知道耶律斜不少秘密,如果我把这些秘密告诉主人,他一定会高兴的。”
“那当然,到时候,小姐就不用受那女人的气了。”小丫鬟讨好的接道。
啪!
小丫鬟委屈的捂着脸,上面火辣辣的疼,璟研放下手,冷哼着说道,“我受气?!在这园子里敢给我受气的人还没出生呢,管好你的嘴,小心我刨了你的皮!还不快去找那女人!”
“是!是!奴婢这就去找,这就去!”
小丫头一叠声的跑了出去,璟研看了眼手上的伤口,娇媚的脸上浮起阴冷的笑意。
薇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边空无一人,她有些疑惑的想了想,连自己都分不清昨日的一切是梦是真。
欢儿听见她有动静,进来伺候,“公主你醒了,这夜睡得可好,大王临走前,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吵醒公主。”
看着欢儿暧昧的眼神,她脸上一红,拿话岔开,“前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欢儿答应着,打开柜门,取出一个包裹,“只是,公主要这个干什么?”
薇安拿过包裹看看,眼神一闪,带着几分得意,“谢谢你了,你下去吧,我要自己呆着。”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公主她真的翻墙逃跑了。”吴用恭敬的禀报道。
“恩。”耶律斜倚在虎皮椅子上,随意的应着,眼睛盯着面前的舞女们,她们甩动着飘渺灵动的水袖,脸上带着魅惑的挑逗。
“大王……”吴用查看着耶律斜的眼色,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不用派人将公主带回来么?”
“不用。”他放下酒杯,冲为首的舞女钩钩手,那女子立马扭动着水蛇细腰上前,媚笑着躲进他的怀里。
“可是……”吴用欲言又止。
“等到玩累了,她自然会回来。”耶律斜嘴角微斜,狭长的眼眸危险的眯起,手指不着痕迹的滑向怀中女子的腰带,一用力,那柔软滑顺的绢丝便散落到一旁,他头未抬起,声音低沉的吩咐道,“都下去吧。”
吴用暗自叹气,领着众宫人舞女退了下去,关上大门的那一霎那,女子娇俏的笑声幽幽响起。
薇安挫败的站在上京的街头,上次的匆匆一瞥,她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让她陌生至此。
木桩累叠的古朴建筑,街上来往人群,女子裹在厚重的皮革衣裳中,脸上似乎饱经风雨,看不见江南女子那种水嫩温婉,前额留下的发穗,耳上垂着羽毛做环扣,偶尔开口,声音犹如洪钟,比男人还要响亮。
偶尔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尴尬的笑笑,身上白色轻纱随风飘摇。
像一朵遗落在黄沙中的栀子花,孤独却又倔强的冉冉绽放。
“公主!”远处传来焦急呼声和逐渐靠近轰隆隆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看见一辆马车呼啸而过,急忙闪身回避,那马车上的白色帷幔飘起,隐约透出一张唯美娇艳的面庞,带着小小的顽皮和得意。
“公主!”马车身后,跟着一群锦衣貂裘的侍卫,气喘吁吁的追着马车拼命的喊着。
周围闲散的行人都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大道。
“这保准又是银镜公主跑出来了。”
“可不是,这次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我猜和上次一样,一定是给她挑选的驸马她不满意,生气了呗。”
身边的人都笑着议论着,薇安看着那个渐渐变小的马车,和后边疲于奔命的侍卫,不觉好笑。
她正准备离开,就听见前面响起一声尖叫,回过头,那马儿不知为何性情大乱,带着马车来回晃动,车上的人险些就要被摔下来,周围的士兵想上前帮忙,怎奈马蹄乱踏,只能焦急的聚在旁边。
周围的人群都倒吸一口气,薇安叹了口气,扔下包裹,飞了过去。
“啊,你是谁?!”银镜公主不可置信的盯着从天而降的女人,月白的长裙在日光下飘渺美丽,仿佛天人一般。
她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拉起银镜的手,她的手温暖细腻,让银镜有些呆住,她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响起,“别害怕,抓紧我。”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银镜只觉得自己仿佛飞了起来,手中的力量一直紧紧抓着自己,她看见那个身旁的女子,眼神清亮澄澈,映着日光都黯然失色。
安稳的落到地上,周围的士兵都为了过来,她回过神,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拨开人群,冲着那个跑远的白色身影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听到回应,她不甘心的大喊,“我叫银镜!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公主府找我!”
那个洁白的身影已经走远,她无奈的回过神,不耐烦的冲周围的人挥挥手,“我没事!牵匹马来,我要去找言哥哥!”
池塘的荷花开得正好,娇嫩的伏在大片碧绿的荷叶上,微风拂过,吹得池边男子的衣袂漂漂,那男子的背影笔挺却萧条,周身仿佛笼罩在黑色的深渊中,让人目光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银镜跑到池塘边,看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嘴上挂着调皮的笑,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猛地捂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猜猜我是谁?”
“恩……让我想想,是我们可汗最疼爱的银镜公主么?”
“才不是,人家是言哥哥最宝贝的银镜!”银镜放下手,笑着跳到耶律言的面前,伸开胳膊,歪着头看他。
耶律言宠溺的点点她的鼻子,伸出手,将她拦腰抱起,稍一用力,抱着银镜转起圈圈。
少女笑声咯咯作响,仿佛银铃一般清脆悦耳,摇荡在整个池塘上,惹得伸出的鱼儿都探出头来。
日光正好,照的整个天空都绚丽动人。
“你说有个女孩救了你。”耶律言从侍女手上接过点心,放到银镜面前。
她点点头,拿起点心放入口中,“恩,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看样子,不像咱们这的人。”
看到耶律言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耐烦的打断他,“言哥哥,你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耶律斜大婚之日,”耶律言眼中闪过一丝诡光。
“不是啦!”银镜扁扁嘴,“就知道你忘了,那天也是我的生辰啦!”
“你的生日?”耶律言想了想,恍然大悟,笑着安慰道,“言哥哥逗你呢,我们银镜的生辰我怎么会忘,说吧,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哼,”银镜站起来,歪着头扭过身子,边走边说,“今年是我十六岁的生辰,你曾经说过,十六岁之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我有一件事想做很久了,那就是……”
银镜转过身,笑容天真烂漫,语气斩钉截铁,“我要,嫁给你!”
“糟糕”薇安摸摸衣裳,懊恼的想,“刚才一时兴起,竟然把包裹丢了,现在身无分文,怎么找耶律言啊。”
“瞧一瞧,看一看啦,白挣银子的机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银子?!薇安好奇的转向头,不远处有一堆人聚在一起。
她拨开人群,凑到前面,地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台,****着上身的一个契丹大汉举着一个石头锤子站在一旁,地上还摆放着一些石板。
只听大汉继续介绍道,“谁要是能躺在这石台上举着石板挨我老锤一锤子,我就给他五两银子,要是不行,我老锤就给你们表演,但你们可得给我钱啊,哎,你们不用摇头,这玩意在中原可时兴了,叫那什么,什么……”
“胸口碎大石!”薇安高喊一声,俏生生的飞了出来,白衣飘飘笑着说,“我来试试,但说好了,要是没碎,你可不能抵赖,五两银子哦。”
“哼,小丫头,好俊的功夫,但是你可想好了,我这一锤子下去,你要是没命了,可不能怨我。”
薇安得意的接过银子,拍了拍欲哭无泪的大汉,刚想开口,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抬起石板卧在石台之上,那少年清秀俊美,一双眼睛似水无波,傲气且面无表情,瞟了一眼张大嘴巴的大汉,冷冷的说了句,“来吧。”
那冷漠淡然的样子,让薇安不禁想到北院王府里那个傲视天下的男人。
“小子,你这么瘦,能行么?”大汉有些迟疑,周围的人也嘘声一片。
“她还不是一样。”少年懒散的开口,目光却落到薇安身上。
薇安被他眼里的鄙夷看得一哆嗦,清清嗓子说,“我会武功的,快下来吧,你会受伤的。”
少年执拗的转下头,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倔强冰冷的让她一愣,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温和的劝道,“这些银子给你,你下来吧。”
他冷眼看她,“为何?”
她把钱扔到他身上,笑容天真烂漫,“因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看着少年高傲提防的神情,她收起笑容,眼神澄澈温和,“我希望你留着命,长大之后,能代替那个男人,坐到北院大王的位置上。”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衣袂飘飘,日光围绕在她身上,恍恍惚惚,犹如桃花纷飞,连着碧云天一片宁远的虚无。
她突然想回去了,自己身无分文,漫无目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唯一可以找的人,只有他,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却在走出他画的围城的时候,那么不知所措。
拐到街角,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一直跟随他的黑影,苦笑着说道,“耶律斜呢,我要见他。”
安心小筑。
碧绿的竹子随意的搭叠成小筑,中空的竹心中涓涓流水啪嗒着发出爽脆空灵的声音,窗外小桥流水,幽静清丽的溪水升腾出雾气,宛如漫天飞舞的桃花。
她坐在软榻上,懒懒的垂着头,微风拂过,吹得花影依稀,竹声叮铃,手里的半盏茶冰凉彻骨,她只觉眼前恍惚,脑袋也跟着一顿顿,缓缓阖上眼睛,手指渐渐松开,手中的茶杯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就在茶杯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一只手伸了出来,准确无误的接住了杯子,手指修长干净,黑色的宝石戒指发出诡光。
听到动静,她从短暂的梦境中惊醒,目光从茶杯到手指再抬起,沿着黑色的衣裳落到那一双如赭石般沉寂的眸子上,大惊之下,向后仰去,直直的砸在竹子地上,他伸出手,接住她的脑袋,居高离下的望着她,笑意在嘴边凝结,“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她熟悉的冰冷,可她能看懂他眼中的流连和藏匿着的欣喜。
她看着他,一次有一次,她只是想着逃开他,逃开他带给自己的痛苦,带给自己爱的人的折磨,她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是这一路走来,她才发现,好像无论怎么做,她都逃不开,而现在,她突然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不愿意逃开了。他们还像在玩一个游戏,而每次,她都是输家。
她笑笑,提议道,“我们喝酒好不好?”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溪水上,发出叮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