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主治医师谈完，温安然从值班室出来的时候，踏出第一步腿就软了，只能先靠在墙上休息一会儿。
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温安然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发出来的悲鸣，第一次，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和死神打交道真的能让人崩溃。
任眼泪放肆地流了一会儿，温安然站起来，就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冰冷的水扑到脸上，让她的情绪冷静了点。
擦干脸，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往回走。
她知道现在是母亲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应该再心有杂念。
这二十几年的时光，在温安然静静地站在母亲病床前时，仿佛全部都回来了一样。
温安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虽然没有爸爸，但小日子过得很温馨，很快乐。
那时候她觉得只要有妈妈在身边，其他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记事时候起，温安然就知道妈妈其实过得很辛苦，但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回家后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也从来没向她发过脾气。
当年生下自己的时候，妈妈还年轻，如果那时候她不要我，肯定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但是她选择了我。即使要遭受别人的非议和白眼，她仍旧没有放弃我，也在尽力保护我。
温安然看着母亲的面容，却发现自己竟哭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从小到大，妈妈对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微笑哦”，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有次还好奇地问难道就不能表现悲伤吗。
温安然仍记得那天夕阳西下的河畔，母亲提前下班带着她去散步，金色的光芒镀在她身上，十分耀眼。
母亲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淡淡说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悲伤呢？即使再难受，只要笑一笑，就能骗过自己的心，这样才能永远不对生活失去希望。”
当时的温安然还小，并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味，如今，她懂了。
勉强地扬了扬嘴角，温安然小声地对母亲呢喃道：“妈，你也要保持微笑哦。”
也许是她的错觉，温安然总觉得昏睡中的母亲笑了，那样子仿佛是在回应她一般。
温安然皱着眉笑得比哭还难看，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是她并不想去正视它。
坐到床边，医生说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所以温安然并没有和母亲说话，而是轻轻地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容颜。
呼吸机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病房里留着两名看护的护士小姐，此时正一脸疲倦地靠坐在一起。
温安然知道，为了母亲，很多人都很累，从她病倒的那一天开始。
有时候，她甚至想自暴自弃，与其以长眠的方式活着，倒不如让母亲彻底解脱。
但是，她马上就会扇自己一巴掌。
她没有资格去剥夺母亲生的权利，愿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得是母亲亲口告诉她。
温安然从来不觉得母亲是她的累赘，相反，只要有母亲在，她就有去拼搏，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没有母亲的样子，也不敢去想象。
但生活总是会在她想安逸地停下脚步时狠狠推她一把，温安然心里很不好受。自从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之后，自己就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想当然认为母亲一定能好起来。
这种一厢情愿现在就像是她自己吃下去的毒药一般腐蚀着她的内脏，让她痛苦不堪。
如果这种内疚终将成为一生的遗憾，那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现在，约翰逊留下来的那个治疗方案是她最后的希望，医生说今晚母亲平稳度过的话，明天就能开始实施。
她知道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可能就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但是不去尝试，结果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温安然突然有些明白池晏珩那种雷厉风行的行为模式，他总是能一眼看到结局，但他从来不是被动地去接受，他会去改变。
即使希望微乎其微，他也会尝试去改变。如果失败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那只是自己应得的结果。
可是现在的池晏珩是不是这样，她却不知道了。
如果是以前的池晏珩，恐怕即使闹得两败俱伤都会从那个家里逃出来。
在温安然的眼里，池晏珩池晏珩和伦纳德家相处融洽，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他从来恩怨分明，是他的仇人，就不可能变成他的朋友。
长夜漫漫，听着监测仪发出的规律声音，温安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直到护士来轮了一班，她才猛然记起门外还有两个。
温安然知道他们必然也是很累，就想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此时玳夫人正双手抱胸耷拉着头假寐，秦浅则适合站在几步开外的走廊通风窗前边，双手背腰看着窗外。
轻声走到秦浅身后，温安然出声说道：“秦浅，要不你帮我先把玳夫人送回去吧，这里人多也没用，倒不如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替我。”
闻言，秦浅转过身，他看着温安然，担忧地问道：“你真的可以吗？”
温安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你还没倒下我怎么可以倒下，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谢谢。”
听着温安然的话，秦浅觉得怪怪的。
站在他眼前的温安然气质内敛，似乎把所有的情绪一瞬间都收回躯壳里藏起来了一样，秦浅有种不好的感觉。
张了张嘴，半天，他轻叹一口气，秦浅抬手拍了拍温安然的肩膀，说道：“我们俩还道什么谢，好吧，玳夫人交给我，你也不要让自己太累，有护士跟着呢，有事情立马打电话给我。”
温安然点头，她很感激秦浅刚才那一瞬间没有说出来的话，如果这会儿秦浅继续安慰她，她说不定就会受不了，重新哭起来。
目送秦浅和玳夫人离去，温安然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而后才打开门走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