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车这一溜至少滚出去了十公里,好在停下来的时候是头上脚下。车停在一条马路边上,林曜晖一下子认不出这是哪儿,四周围静极了,头顶上行道树簌簌响,仿佛是刚才所经历奇境的余波。他喘息了一会儿。有个人骑着辆自行车,慢悠悠从他身后上来。林曜晖打开车门:“请问……”
那人吓得车把一歪,冲出马路牙子,“扑通”掉沟里了。
“呃……”林曜晖忙把车门关上。他觉得很抱歉。刚才这一溜跟斗把他摔晕了。现在他注意到天空上的焰火了,几百发焰火同时盛开着,泼墨油彩似的天幕上,颜色绚烂得像是要滴下来。
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图书馆。
他记起了高战最后朝自己喊的话。他喊的是“图书馆”。
林曜晖把车开得很慢。他牢牢记着“20公里”。爆竹声开始响,“砰——啪——”,越来越多,远远近近,都在响;还有百子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像一场火光四溅的踢踏舞……这里还不到老城区,放鞭炮没有那么多限制。他看了下时间,果然,9、8、7、6……零点了!
他从漫天的红屑底下开过去。
0、1……
一个全新的“1”。
手机声忽然响了起来。是海莉。
“新年快乐!”她在手机那头喊。背景声嘈杂极了。她应该还在派对上。
“新年快乐!”
“你在哪儿啊?还在这里吗?还在佩奥特吗?”
“没有,我离开有一会儿了。”
“什么?”她喊。可能是没有听见。“我打你电话啊,打不通啊。你没事吧?”
“呃……”他想:到现在为止,我应该还算没事吧。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你上去那里了?”
楼顶。他上了楼顶,发现了通道,通道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然后,他现在在这里。作为一个本身就极其擅长讲故事的人,他太想把自己今天晚上的遭遇讲给别人听,特别是,如果这个人愿意听,而且又值得他信任的话。海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几乎要打开那道闸门了。
“我……”
“那里怎么样?那里面有什么?”
她也是一个很投入的人啊。他想。同时,他心里陡然一凛。
从9、8、7、6……到0,再到1,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转向。在这以前,他是芸芸众生里普通的一份子(写作则是他抵抗这普通的方式),被动地被引去一个神奇的、与他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在这个过程里,他想过逃避,也遭遇到危险……而现在,他在这里,在辞旧岁的爆竹声中一个人开着车——而且这辆车还是别人看不见的——没有枪逼他(至少现在没有),是他自己要去。
去冒险。
图书馆是另一个通道。如果高战说的没有错,那么他可以经由那里进去那个世界。至于进去了以后又怎么样,在那里他能做什么,会经历什么,抑或改变什么,又能不能回得来……不管了!
这样的话,就不要把海莉扯进来了吧。
“说个事。”
“嗯?”
“待会儿我录一段音频,发到你的邮箱。如果……比如一个星期,我没有消息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盯好我的稿子。是,它没有写完,我会把接下去的构思在录音里讲清楚。将来,不管是有人愿意出版,或者买版权去改编,又或者,干脆把它烧掉,都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许改!”
手机那头静了片刻。海莉像是蒙了。
“你别吓我呀!大年初一你跟我讲这个!出什么事了?”
林曜晖笑了笑:“没有。……我也希望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