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没开考，第十考场的人就睡成一片，果然是一群特困户，睡起觉来如入无人之境，试卷发下来猛然苏醒，把试卷扔到后桌，写个名字涂几道选择题继续入眠，生动演绎了韩淲的乍醒馀困。两个监考员似乎也不满年级派他们来监考第十考场，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开考几分钟就赌气般地趴台睡去。监考老师睡着本是万千考生梦寐求之的事情，可惜一半考生已经“梦寐”去了，错过了“求之”的机会。
周羽翻看作文题：分别时，我想说声谢谢你。他暗自庆喜，这个作文题就像塑料，可塑性非常高，虽然他想写黎雪，但为了分数必须割爱，于是打算写周大龙。他想升华作文题，单分别不足以打动改卷老师的心，要写就写永别，这时候再下场雨或者下场雪来渲染气氛，最后升华主题，体现自己发奋学习的决心。如果能骗取老师的眼泪，就能骗取他的分数——
分别时，我想说声谢谢你
开学第一天，爸爸骑着老式自行车载着我来学校报到，自行车左摇右晃，我搂着爸爸的腰，在街道上自由穿梭。学校距离家不远，但爸爸对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初中生了，一中是寄宿制学校，以后你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了。”想到今后一周只能见爸爸一次，我感到一阵心酸。
爸爸帮我提着行李找到宿舍，我进到宿舍一看，我是第一个到的。宿舍的生活条件很好，一尘不染，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我开始幻想未来美好的生活。我挑了一张下铺的床，爸爸就帮我铺床，才不久他就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当时我以为爸爸老了，身体差了，却完全没想到爸爸已经病危了。我现在也无法想象，那天，是我最后一次搂着爸爸的腰，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军训后我回到家，却没见到爸爸的身影。家里的空气很清新，闻不到烟味和酒味。妈妈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我的头，哭着对我说：“儿子，你爸爸——已经——已经不在了——他一直没敢和你说，他吸烟吸了太多，得了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前天——他离开了我们——”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理解妈妈的话，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的眼泪不断滴落在我手上，又是那么真实。
我不敢相信地问妈妈：“你骗我吧，地上那么多烟头，他肯定还在！”
妈妈哭得越来越凶，说：“那——那些是你爸爸的遗物啊！我怎么舍得打扫啊！儿啊，你命苦啊——”
我感到天都要塌了下来，短短几天我竟和爸爸阴阳相隔，我冲到房间里，抱着被子哭了整整一天。
爸爸不在了，这对我说是一个多沉重的打击。我望着楼下，爸爸的自行车还摆在那里。可怜的车啊，可怜的我啊，都失去了主人。我再也没办法搂着爸爸的腰，我再也闻不到那讨厌的烟味，我感到很难适应，好怀念那个一进家门全是烟味的日子。
两天后我回到学校，校门口都是送孩子来的父母们，他们说着笑着，拍着孩子的头，目送孩子进了学校还不舍得离开。只有我孤单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幸福的他们。曾几何时，我和他们一样幸福。仅仅过去了一个星期，一切都不同了，我的眼泪流了。
我躺在爸爸为我铺好的床上，想起他临终前依然挣扎着为我铺床，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爸爸当时是多么坚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在关心我。我擦干眼泪，哭有什么用，哭又不能把爸爸哭回来。我要比爸爸更坚强，我要发奋读书。愿爸爸在天安息！我是多么后悔，竟连一句“谢谢”都没跟爸爸说过。
窗外灰蒙蒙一片，不知是下起了雨或是飘起了雪。我想我的确已经分辨不出来了罢。
周羽写完后觉得意犹未尽，刚把头开好，即将到发挥自己文采的时候，格子已所剩无几，那感觉有如刘备的创业，没到一半中途驾崩，又如一只飞到半空的飞机碰到恐怖分子劫机。无奈之下他只好匆匆结尾，但不能草草结尾，于是化身鲁迅写了一句简洁而回味无穷的收笔。
吃午饭时，姜山问周羽：“语文考得怎么样？”
“那要看改卷老师心情。”
“下午数学有把握不。”
“一点点。”
姜山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教你一招，考数学前你狂喝水，考试的时候憋尿，越急越好，人在危急时刻会激发出潜能的，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周羽觉得这话在理，午觉起来往肚子里灌了三瓶水，他凝视着三个空矿泉水瓶，默默祈祷。
考数学时，考场里除了周羽几乎全趴下了。对他们而言，数学试卷只要写上名字和选择题，大题下写一个“解”字，试卷就完成了。虽然差等生们令老师讨厌，但同时也为改卷老师减轻了不少负担，在这方面，老师就该感激他们。众人皆睡而周羽独醒，他颇感畅快。但随着膀胱重量的增加，这畅快没持续多长时间就消逝了，题才答到一半，就感到体力渐渐不支。他谨记着姜山的教诲，尿再急也得憋，好成绩都是憋出来的。这招确实效果奇佳，周羽提前半小时把试卷写完了。他前翻后翻欣赏着试卷，竟然每题都会写。
此时膀胱已超载，若不及时卸货，后果不堪设想。周羽本想举手示意监考员，但讲台上一男一女正在熟睡，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美梦。周羽拖着沉重如磨盘的身躯，缓慢踱到讲台前，拍醒监考员，说：“老师，我想上厕所。”
监考员猛地惊醒：“去吧，上厕所举手就好了，不用上讲台的。”
周羽无力争辩，艰难地走出后门。来到厕所门口，突然产生一种拥抱厕所的渴望，恨不得学布鲁特斯一样跟大地接吻。他脱下裤子，那滚滚尿液仿佛三峡大坝开闸泄流，周羽闭上眼享受这如释重负的快感。
第二天考完剩下的科目，周羽感到浑身轻飘如燕，走着走着就能飞起来——但他不能飞，因为还要上晚自习。
大考结束，各科老师忙不迭地讲评试卷，周羽无心听，他一直扭头观察田振国的表情，渴望捕捉到他每一个难过的表情，让自己开心。
等成绩的这两天周羽心中一直很忐忑，直到一天晚自习放学，学习委员刘筱琪找到他，说：“我刚才到老师办公室统计分数，你考了全班前五啊，看不出来呢。”
周羽心中一惊，问道：“前面五个是谁？”
“我想一下——第一是杨俊，第二是——”
“你就说田振国第几！”
“第四。”
周羽的双腿顿时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整个人像纸片一般要瘫倒在地。刘筱琪扶住他，说：“喂，你没事吧。我知道你跟田振国有仇，我也讨厌他。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老师在谈论你，说是你语文考了年级第一，我不知道听错没。”
“语文？比田振国高吗？”
“你这不白问吗，肯定比他高啊。”
周羽柔软如纸的身躯终于长出的骨头，说：“还好还好，还好那天没吹牛说要总分超过他。”虽然赢得不完美，好在没有全军覆没，周羽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回到宿舍，摆出一副难过的表情，让田振国误认为自己考差了，明天再让他感受巨大的落差。
第二天，许向华把排名表投影在屏幕上，众人拉长脖子去看，周羽一看顿时傻了，他和田振国的分数一样，但田振国竟然在自己前面一位，于是猜想又是许向华暗中捣鬼。
姜山一语道破天机，说：“别想太多，还不是因为你名字拼音首字母是‘Z’，田振国是‘T’，所以他在你前面。”
周羽马上不怪罪许向华，而去怪周大龙，怪祖宗十八代，给了他这个姓。二十六个字母的最后一个，这注定从出生开始就要低人一等。他低声抱怨道：“为什么我不姓艾呢。”
姜山大笑：“那样我就不叫你周羽了，我就叫你姓艾的。”周羽醒悟，连忙抛弃这个想法。
排名不仅要排分数，顾名思义，一旦分数相同，就开始排名字。周羽在名字上吃了个亏，本可大获全胜却只得到小胜，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恨不得开香槟摆个庆功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