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一团，通往北山的官道上，奔驰着一辆两轮华盖车。马蹄显然是包裹过的，所以，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得得声。
星月早已被黑黑的云层给吞没，偶尔挣扎在缝隙中透下一丝清辉，但很快便被笼罩住了。
马车过后，惊飞一群群夜宿在路边灌木丛的栖鸟，鸟儿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着，然后逐一地往不远处的山谷飞去。
“公子，咱们是不是可以调头往西山去了？”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撕破了寂夜的静谧。
“再等等，我断定襄王妃那老巫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派府兵追击。”
“好。”
马车继续向前飞奔，风声呼呼，马喷噗噗。
“停住，前面的马车给老子停住！”
一阵喧嚷声从身后迭声响起。
坐在马车内的男子掀起帘一看，身后是一片火把的海洋，照亮了大半个天空。凝满寒霜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嘿嘿，狗娘养的，果然追来了。”
刷地一下，抽出了腰间的软丝金鞭。
“公子小心点，老汉瞧去，这追兵足有二三十号之多。”
“依伯放心，那几个毛贼根本不在爷的眼里！”
吁地一声，马车被勒住了。
“依伯你驾车继续往前走，转过前面的那道山梁再往西，咱们在西山脚下会合。”
“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哪。”
“没事，伤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音刚落，一身黑色夜行衣打扮的男子敏捷地跳下车，手执金鞭，站在路中间。
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将男子照得通身发亮，如一尊金刚，屹立不动。
“小的们，都给爷站住！哪个不要命的敢往前一步，爷一鞭便送他上西天！”
追兵领头的，是襄王府的府兵头目，更确切地说，是屠嬷嬷的娘家侄儿屠狗儿。此货仗着姑妈是襄王妃跟前的红人，陪房，没有三脚猫的工夫，却自命不凡，成日在外欺男霸女，惹是生非，一句话，根本就不是个人揍的玩意！
“哼哼，好小子，敢挡你老子的道，你不要命了？好，爷成全你！”屠狗儿回身叫道：“小子们，分成两拨，一拨给老子截住前面的那辆马车，另一拨随老子将这不长眼的玩意儿给废了！等抓住了齐全那两口子，王妃娘娘说了，重重有赏！领了赏，老子领你们去逛万春园！”
好嘞！
暧昧的喧闹声如雷动。
站在路中央的男子冷冷地瞧着这群摩拳擦掌的府兵：“真有不怕死的？那好，给爷滚过来，爷的金鞭专跟畜生交手！”
屠狗儿斜着两眼看了对方一眼，咧开满是大黄牙的臭嘴：“瞧你生的眉清目秀的，何必干这种血腥的营生？不如随老子回去，老子正好好这口哩！”
说着，便伸出毛茸茸的脏手去摸那俊男子的脸！
啪，啪！
不见俊男子有所动作，屠狗儿却已摔在了地上，捂在脸在地上翻滚嚎叫：“老子的眼睛，老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府兵们傻眼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哼！
俊男子将鞭子在屠狗儿的身上擦了擦，鄙夷地说：“再鬼哭狼嚎的，惹爷火起，小心要了你的狗命！”
屠狗儿在地上打着滚，大嚷大叫：“给老子抓住这逆犯！快，快点！”
府兵们又慢慢地围了过来，将俊男子围在了中间。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黑衣男子唇角一旋，眉宇一拧，只听得唰地一下，最靠里的那几个府兵连声音也没叫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还有谁想尝尝金鞭的味道？尽管上，爷可过时不候！”
府兵们有些迟疑。看赏要紧，保命更要紧吧？
这黑衣男子，看上去纤纤弱弱斯斯文文的，可他的一招一式狠着呢，不动声色便要了人的命！
屠狗儿越发嚎叫起来：“兔崽子们，敢误了王妃娘娘的事，明儿就剥你们的皮，让你们一个个成草人站在仪门外！”
人皮草人！
府兵们毛骨悚然！
怎样都是个死，那还不如死在这黑衣男子手下呢。再说，几十号人，只要同心协力，不怕没机会反败为胜！
其中的一个府兵叫道：“死囚攘的，你还等什么？快放索啊！”
索？
黑衣男子一分神一扭头，几个敏慧一些的府兵便趁乱策马往前追赶。
俊男子显然有些急了，一收金鞭，双脚尖一点便朝前面扑去。依伯的武功一般，马车显然又没有马匹跑得快，万一让府兵们抓住马车里的人那就糟了。
眼看双脚就要踏上那几个府兵的肩头了，空气中传来一声铁器磨擦的声音！
黑衣男子暗叫了一声，不好！
可来不及了，双脚被铁索紧紧地扣牢了。
“王八蛋，竟敢使暗器算计爷！”
屠狗儿让人架起，双眼还淌着血水呢，猥琐的脸上却绽开了得意的笑容，挥舞着如鸦片干般的手，嘎嘎乱笑：“早让你随了老子去享福，你偏不干，如今被老子逮住，老子想保你也不成了。今连夜送你进府邀功请赏，明儿一早，你就成了人皮草人了，那会子，看你还能再骂八蛋九蛋不！”
此时此刻，黑衣男子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是依伯和马车里的人的安全！
黑衣人的手脚，被府兵们紧紧的按住，动弹不得。
急火攻心！
又只得耐着性子与屠狗儿周旋。只要拖着余下的这群府兵，那么，就算是那几个府兵追上马车，正常情况下，依伯也能对付的了。
“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你已是老子的俘虏，你有什么资格和老子我谈交易？”
黑衣人缓缓地说：“难不成，你准备当一辈子的瞎眼狗？”
身体的疼痛，已让那一堆在半空中闪闪发光的银子和笑靥如花的娇娘子给镇住了。屠狗儿狞笑道：“瞎眼就瞎眼呗，老子的……又没瞎，照样夜夜睡花花大姑娘！你呢，明儿一早就要成草人了，****，你还是替自己多操点心吧！”
又冲身边的府兵大喝道：“狗狼养的，还不赶紧去追那辆马车？还等老子的窝心脚哪？”
府兵们如一群散兵游勇，提刀抗棍的，零零落落地往前跑。
黑衣人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又听得一声破空的磨擦声！
随即，传来一声朗朗的大笑！“好个瞎眼狗！今儿不仅让你瞎了狗眼，爷还要让你断子绝孙！”
“哎哟，哎哟，疼死人哩，疼死人哩……”刚还嚣张狂妄的屠狗儿，此刻又瘫到在地上，捂住裆部在乱翻乱滚！
黑衣人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黑影飘至自己的面前，而府兵们则往四处逃窜，只恨父母没给他们多生几只脚！
“你是……。”
来人也不言语，一剑挥下，扣在黑衣人手脚上的铁索便啷当落下。
“多谢大侠搭救之恩。”黑衣人拱了拱手：“大恩容当后报，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那人俯在黑衣人的耳后，声音极轻：“小丫头片子，今儿你家祖坟冒青烟，爷我刚好经过这。以后可得小心些，不可能回回都有这般的好运气。”
嗯？
黑衣人心头有些乱跳：“你到底是谁？”
“不用知道太多，你只要记住武王殿下的恩德便好。好了，快去办你的差吧，前头的那几个府兵爷已替你解决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疾电般闪开，转影便不见踪影。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与一大丛黑黝黑黝的丛林。
黑衣人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往深处一想，黑衣人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齐婶子，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梅雨将一个青布包袱放在齐全家的脚前，跃下车：“车老伯会送你到目的地的。你放心，那边我们都说好了，他们会安顿好你的。”
已是一身村妇打扮的齐全媳妇，一把攥住梅雨的手，泪流满面：“雨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好人有好报，我会天天烧香磕头，保佑姑娘长生不老，百病不侵。”
梅雨摆了摆手：“不要谢我，要谢，你谢我们的五小姐吧，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也是她执意要把你从中摘出来。”
五小姐？
齐全家没听明白，老泪流得更欢了：“可怜的五小姐，刚活过来又被人害死了，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梅雨唉了一声，笑着摇头：“齐婶子，你哭了一路了还哭，你的泪咋这么多啊？你放心罢，咱们的五小姐啊，她一点事儿也没有。”
没事？齐全家抬起泪眼，直勾勾地望着笑意盎然的梅雨：“你的意思是……。五小姐还活着？”
“自然！”梅雨傲气地扬了扬脑袋：“五小姐今非昔比，再也没人害得了她了。”
“老天有眼哪！”齐全家双手合掌，不住地念颂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老天爷啊……”
梅雨帅气地扬了扬手：“齐婶子一路好走，我这就回去了。”
梅雨刚转身，又被齐全家的叫住：“梅雨姑娘，那我家老头他……”
“放心罢，在救你出地牢之前，按照小姐的吩咐，我便让齐管家借请郎中的由头先偷偷地出府了。算算时辰，快马加鞭的话，齐管家应该已到西山脚下了。”
齐全家磕头如捣葱：“五小姐是我们老俩口的救命恩人，老天保佑五小姐满福齐天，子孙满堂。”
梅雨领着一个郎中回到襄王府时，天已大亮。
回梅花坞得经过怡心堂。
屠嬷嬷正站在堂前指挥一大群丫头婆子在整理陈设，看见梅雨，不由地撇了撇薄薄的唇角，似笑非笑：“雨姑娘，请个郎中竟请了一夜？你也太误事了。这会儿，五小姐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吧？”
“是吗？听屠嬷嬷的意思，好似不愿意我家小姐活过来似的。”
“胡沁啥呢？”屠嬷嬷拉下脸来：“你咋夜便出府去请郎中，请了这许久才回来。五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没问你个误事之罪算便宜你了，你还敢在这里胡乱的攀咬人！”
梅雨是成心要把这件事给闹大。小姐之前交待过，这事要越大越好。
闹得阖府都知道。
梅雨怒目圆瞪，跳将起来，直指屠嬷嬷的鼻子，大声嚷嚷：“我误事？老太婆，你弄弄清楚，到底是谁误事！”
屠嬷嬷虽梳了独髻当了嬷嬷，可年纪也只有三十六七岁。听梅雨直接叫她老太婆，她有些受不了了。
“贱丫头，你竟敢犯上作乱？反了你了！先前有你主子护着，我奈何不得你，现如今她自己都保不了自己了，还能护你不成？”回头喝道：“去，把二门外的小厮叫进来几个，把眼前这个祸害给捆了！”
梅雨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笑道：“谁敢捆我？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
附近的丫头婆子皆靠拢了过来。
梅雨自小就是个野丫头，胡打海摔惯了。自己跟她过招，自然讨不了好。
屠嬷嬷不信，二门外的小厮个个身强体壮，他们几个会对付不了她一个？
随在身后的郎中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不安地扯了扯梅雨的衣袖，小声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去瞧瞧病人吧？”
屠嬷嬷冷笑：“这会儿怕是迟了吧？”
“你们就这么想我小姐死啊？”梅雨冷笑道：“我家小姐一没踩你们的尾巴，二没把你们的孩子扔进了井里。真是想不通，屠嬷嬷就那么巴望我家小姐死掉？”
“胡说八道，谁巴望你家小姐死了？”屠嬷嬷不想跟梅雨多话，这丫头诡计多端，谁知道接下来她又会出啥馊主意，转身对小厮们怒喝了一声：“你们都是死人哪，任这贱丫头在我跟前胡言乱语？”
小厮们齐齐答应。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声柔柔的却带着责怪的声音：“你们这是要干吗？拦着郎中不让进，成心不想我家小姐好啊？梅雨妹妹，你不赶紧领郎中回去，搁在这瞎嚷嚷啥呢？既便屠嬷嬷不想咱们的小姐活，可咱们不能没有小姐啊。”
屠嬷嬷一看，眉宇间便蹙成个川字。
不远处，梅晴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正疾步地朝这边走过来。
“你胡说啥呢？”看着不爱言语的梅晴步步走近，屠嬷嬷退后一步，瞪着眼道：“你不在主子跟前侍候，跑出来做啥？”
佟嫣然梅晴走至屠嬷嬷的面前，脸上有着阴翳的悲戚：“我心焦啊，一直在坞里等着郎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出来迎迎。”
“你家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不好呢，一直没醒过来，”梅晴带着哭声说：“这不，我紧等着郎中救命呢。”
屠嬷嬷凝神看了一眼梅晴，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事情的真伪来：“是吗？三小姐不是守在床前吗？她可懂脉理。”
“那又有何用？我家小姐病势沉重，三小姐也只是守着哭呢。”
屠嬷嬷心里一喜，果然如此。赶紧复命去罢，转身便走。
梅晴一把拉住，说：“奶娘的意思是，让我再去颐养堂向王妃娘娘回禀一声，请王妃娘娘派人去太医院请两位太医来给小姐瞧瞧，这民间的郎中到底靠不住。屠嬷嬷既要回去，那就请屠嬷嬷先代为传达一声罢，我得赶紧回去守着小姐。”
“这事，你自己到王妃娘娘跟前回禀去，我可忙的很，没空替你跑这趟腿。”说着，屠嬷嬷甩袖就走。
梅晴也不再说话，看着屠嬷嬷孤直的背影，冷笑，从唇角漾起。
身边经过几个洒扫的丫头婆子，其中一个似是和梅晴相熟的，便悄声问：“五小姐咋病的这般沉重？府里传的可悬乎了。我听那个在梅花坞当差的亲家母说，五小姐在昨夜子时时分便昏死了过去，大伙儿都说五小姐这回死定了，连王妃娘娘都亲去看视了，梅花坞也开始准备五小姐的后事。这可是真事？”
梅晴点了点头，
招呼了梅雨一声，转身向来路而去。
外头发生的一切，梅晴、梅雨自然一一地向佟嫣然汇报。
佟嫣然倚在刻丝枣木枕上，一边玩弄着领子上的梅形玉坠子，一边笑道：“本小姐岂会轻易被人害死？我可是算过命的，我是九尾猫转世。”
梅雨笑着问：“小姐何时请人算过命，哪位神算子算的？我咋没听说过？还九尾猫转世呢，我只听过有九尾狐的，没听说还有九尾猫的。”
“我替我自己算不行吗？”佟嫣然笑嘻嘻地说：“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本小姐临时起意，来个九尾猫，这名称不好听？”
“好听好听，”梅雨转身看了一眼院子里聚着的那伙颐养堂的丫头婆子，低低地问：“小姐，咱们接下来咋办？”
“我这一病哪，一定要病到四月初三之后。”佟嫣然在梅雨的耳边悄声道：“秦老婆子那边安排好了吗？”
梅雨一拍胸脯，大大咧咧地说：“小姐放心，我已点了秦老婆子的穴，并告诉她，只要在老巫婆面前实话实说，回来便替她解了穴道，然后送她出府。秦老婆子负痛不住，自然是我说什么她便会做什么。”
佟嫣然点了点头：“那就好，我留着秦老婆子，就是为了演下面这一出。”
“小姐，我在送齐全家去西山的路上险些失手。”眼前无人，梅雨在佟嫣然的耳边悄声道。
啊？
佟嫣然惊诧地侧过身子。
“小姐莫急，危急之时，阡陌及时现身搭救，”梅雨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武王殿下真是神出鬼没，咱们这边一有事，他的人立马就会出现。”
“巧合而已？什么神出鬼没的？”佟嫣然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吩咐道：“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些，武王殿下不可能次次都能帮咱们解围。”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