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阡陌一头汗水，挥舞着马鞭，从曲廊的那头急急地跑过来。
随在他身后的，竟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武王殿下便倒悬眉头，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阴翳：“鲁正呢？他怎么没来？”
阡陌陪着笑正要回答，旁边的那位俊秀的男子便几步上前，急吼吼地问道：“五妹妹呢，她在哪？”
五妹妹？
“王爷，她是襄王府的三小姐。”
襄王爷有个酷爱女扮男装的女儿，世人谁人不知？襄王爷活着的时候，武王殿下曾不止一次在游猎场上看到三小姐驰骋的飒爽英姿。
武王殿下一瞪眼：“这里不是游猎场！”
睚目欲眦：“飞鹰给留守的人，马上去请鲁正！半个时辰内不到，本王让你们一个个都见不到日月！”
一身湖蓝色长袍，浑身上下，只在腰间系着一条白色丝带的佟娅然，她打量了武王殿下一眼，心里的赞叹立刻被巨大的担忧给取代，也顾不上计较，一把抓过武王殿下的手臂，急切地说：“快，赶紧带我到五妹妹那，我来替她清毒。千万不能耽搁，眼睛可不是其他部位啊。”
武王殿下瞪了阡陌一眼，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拖着走。
阡陌随在身后，喃喃地解释道：“奴才去请鲁院判的路上，巧遇三小姐。三小姐一听这事，揪住奴才便往这赶。一个时辰的路程，我们只用了半个时辰……”
“武王爷放心，我的医术虽然不及鲁院判精湛，可在清毒消毒这方面，我自信略比他强。”
“王爷不知情么？三小姐平日里不爱红装爱武装，在府里的时间甚少，不是进山学岐黄之术，便是游历大江南北。她和五小姐的关系甚好，她说能治好五小姐的眼睛，自然不是虚言……才还听说，前不久她还救活了一个被五步倒咬伤的农夫呢。顾名思议，五步倒五步倒，意思是走不了五步便会死掉，极毒的蛇，被这种蛇咬伤的，几乎没人能存活下来……”
阡陌叽里咕噜地说。
“滚！”武王殿下咬了咬牙，心里急得如有一股火在烤着炙着，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仍在喋喋不休地聒噪着。
阡陌这才看清，主子的脸色并不好看，白得吓人，眼底充满血丝，眼神凶狠暴戾，就好象猎豹扑到猎物之前的那付狰狞嗜血的模样。
阡陌吓得心头突跳，赶紧知趣地闭上嘴。
临进门前，武王殿下又有眼睛的余光扫了佟娅然一眼，如此清秀脱俗的女子，她竟然有这等救死扶伤的医术？不会误人性命吧？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可有把握，有几分的把握？”
佟娅然已冲到床前，头也不回道：“伤了眼睛的是我最心疼的妹妹，你觉得我会没把握瞎治一通？”
武王殿下的心，稍稍有些下放。
“五妹妹，五妹妹！”
疼得蜷缩着身子的佟嫣然，从床沿艰难地抬起头，寻声问：“是……是三姐姐吗？”
“别动，别乱动啊！”武王殿下真想伸手去抱住佟嫣然，手伸到半空中又陡然缩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何，看到她疼，自己的心也会疼！
“是我，是我，五妹妹！”佟娅然赶紧上前，将佟嫣然的头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几个水晶瓶子，转头吩咐道：“再拿几个用滚水烫过的碗来。”
阡陌哎了一声，散腿就要跑。
武王殿下却早已转身跑出去。
佟娅然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你是幸还是不幸，每回遇到险情，每回都是他救的你。你俩，究竟是善缘，还是冤孽……”
“三姐姐……”
“我知道你疼，更知道你揪着心。五妹妹，且忍忍，三姐姐不会让你当瞎子的。”
武王殿下亲自用托盘端来了几只玉碗。
阡陌伸手去接。
武王殿下便喝道：“拿开你的脏爪子！”
佟娅然接过玉碗，将水晶瓶里的药粉一一地倾倒在四只玉碗里，然后，将温水倒进其中的一只玉碗，晃了晃，将药粉完全融化在温水里，递到佟嫣然的唇边：“好妹妹，你把这药给喝了。”
佟嫣然刚启开双唇，武王殿下一把抢过玉碗，先是闻了闻，尔后，竟喝了一大口。
阡陌紧张地大叫了一声：“王爷，这可是药，轻易喝不得啊。”
武王殿下斜睨了他一眼：“鬼叫鬼叫的，滚一边去！”
佟娅然又是叹气又是点头，“武王爷放心，我再说一遍，受伤的是我的亲妹妹，我能治好她的眼睛，更不会伤害她！”
佟嫣然看不见，抽着气问道：“怎么啦这是？”
“武王殿下不放心，生怕我在药里下毒，抢过碗喝了一大口药水。”
嗯？
佟嫣然有些怔忡，心里的那股暖意越发的浓郁了。从前世到今生，关心自己的人少之又少，武王殿下此举，是拿他的生命来关爱自己啊。这样的深情厚义，自己又该拿什么来报答？
只是，当着外人，她不愿将自己的心思泄露出来，而是跟往日一样，张扬地责怪道：“要你来多此一举！我的三姐姐，她会害我么？”
武王殿下嘿嘿了两声，有些羞惭地抓了抓头皮。
阡陌纳罕地看了一眼主子，又看了一眼佟嫣然。主子一心为她，她反过来却是不领半分情。若换个人，主子怕是早作甩袖而去了。
主子竟也不生气，还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佟五小姐，眼错不见。
“坏丫头，人家可是为了你，你却好，好心当作驴肝肺。”佟娅然一手喂药，一手抚着佟嫣然的乱发：“等你好了，可得好好谢谢人家的尝药之情。”
喝了药，佟娅然刚端起另一碗药水，武王殿下又抢过去，直问：“这是啥药，里头都有哪些成分？最重要的是，它滴到眼睛里头，可会疼痛？”
又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佟嫣然，心疼得直蹙眉头，连话声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她已痛成这样……你下手要慢点……”
阡陌如看怪物一般地看着武王殿下。
佟娅然也深为惊讶，都说武王殿下是绝情男子，世间的女子都进不到他的眼睛里去，更进不到他的心里。可他对五妹妹表现出来的这份关切呵护与紧张，分明是包含着一层厚厚的****啊。
“王爷且放心，我刚给五妹妹服下的药粉，是镇痛与消毒的。再过片刻，痛感便会渐渐减弱。然后，我再给她洗眼睛。”
一听洗眼睛，佟嫣然便叫了起来：“无关人等请出去，我这里不需要外人观瞻……”
“武王爷是关心你，五妹妹不可无礼。”
佟嫣然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叫喊：“出去出去，除了三姐姐，其他的人全出去！”
因叫喊过于急促，佟嫣然咳嗽了起来。
吓得武王殿下连连道：“好好好，本王马上出去，马上出去。”
退出帘外之前，一把揪过阡陌：“还杵在那里做啥？没听见五小姐让你滚出去啊？”
青绫帘子，轻轻地掩了下来。
佟娅然端过一只玉碗，将药水倒在一只犀牛角里，然后，低下头，轻声道：“姐姐这就给你冲洗眼睛，刚开始有些疼，你得忍住，不要乱动。”
“三姐姐，麻烦你先把门给拴上。”
佟娅然站起，手指指了指佟嫣然：“你是怕武王殿下突然进来？你放心罢，看武王殿下在你面前恂恂的样子，就好象是你的奴才一般，没你的吩咐，他才不敢随意进来呢。”
“反正……反正把门关严才好。还有，还有窗户也要把门栓栓上。”
“好好好，听你的，谁叫你是我的病人呢？”佟娅然走过去，将门窗关好栓严，“小祖宗，你闹的是哪样啊？”
佟嫣然咬了咬唇，自己霍地一下将面纱扯下，踌躇了半日，看着佟娅然道：“三姐姐，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我……我希望你不要跟我生气，好吗？”
“你瞒着我，自然有瞒着我的道理，三姐姐为何要跟你生气？”
“三姐姐，我……我告诉你实情……”
说着，佟嫣然在佟娅然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
啊！
这一个惊诧，直接让佟娅然倒吸了几口大气！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若不是三姐姐要给我治眼睛，我没打算现在就说出实情。三姐姐，不是我刻意要瞒你的，我真的是担心消息外泄而引起襄王妃这个老巫婆的警觉。”
“五妹妹，我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佟娅然从洗面盆中绞起一块洁白的帕子，笑着说：“我来帮你的伪装洗掉罢？幸亏是遇见了我，若是让别的人治你的眼睛，你的真面目岂不要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嗯嗯，老天对我还是不薄，总让我在危难的时候遇见贵人。三姐姐，你怎么突然回京了？”
“昨儿不是你的成亲日么，我心里记挂着，不知道你的事情到底怎样了？在那里也是坐立不安，待大姐姐睡着了，我忍不住便连夜跑了回来。没想到，离武王府还有好长一段路呢，竟遇上了武王殿下的侍卫。听他一说，我急坏了，拽住他便往这奔。幸好万好，我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有各种解毒药粉。否则，既便来了，也无济于事啊。”
佟嫣然静静地躺在佟娅然的腿上，眼睛伤处的疼痛，在一点点减弱，神思，也在一丝丝的飘浮。她前世是学医的，古今医理自是相同，她问了一句：“三姐姐给我用了麻弗散？”
佟娅然一愣，“你也懂？”
“打小就随在你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自然也偷学得一星半点。”
“坏丫头！”佟娅然昵爱地点了点佟嫣然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她的脸。
突然，佟娅然发出一声闷闷的惊叫声！“天哪，难不成我是见到了九天仙女了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绝佳美人儿！原本如琉璃般清丽的脸蛋上已褪去稚嫩的青涩，肤如凝脂的肌理上透出一抹勾魂慑魄的妩媚。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轻轻一拧，便能拧出水来。远黛眉，形岫山，笼轻烟。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欲语嫣然。那双中了毒的眼睛，雨蒙烟笼，欲语还休，……老天，她出落得，竟比三年前还出众！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武王殿下急吼吼的叫声：“开门，快开门！里头发生啥事了，她是不是疼得受不了了？”
佟娅然抿着嘴看着佟嫣然笑，提高声调：“啥事也没发生，武王殿下放心罢。”
武王殿下自然不放心，依旧敲着窗板，一声轻一声重，让人心烦：“你把窗打开一条缝，本王瞧一眼便好。”
佟嫣然拉住，轻声道：“别理他……”
“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进来的。五妹妹啊，你真是好福气，你丑成那样，武王殿下对你竟是这等的看重，若是让武王殿下亲眼瞧见你此时的这等小模样，他岂不得发疯般地缠着你？”佟娅然连声啧啧。又冲窗外道：“武王爷且耐住性子候着，我正在替五妹妹疗伤呢，腾不出手来。”
既如此，武王殿下不敢吱声了。
窗外一片寂静，似无人一般。
明晃晃的光色，将庭院里的树影折射在窗棂上，疏朗的枝叶，在窗户的明纸上摇出各种疏乱如皮影的图纹。
佟娅然眼尖，从中看出一个小心掩藏在其间的人影。
不是武王殿下，又能是谁？
“好姐姐，你千万得替我保密，尤其不能让他知道。他……我不想……不想惹那个麻……麻烦……”佟嫣然断断续续地说着，呼吸，渐渐粗重了几分。
“姐姐全听你的，你咋说，我便咋做，这总行了吧？”
佟嫣然神色迷离地略点了点头。
随后，小小的脑袋往侧一偏。
见佟嫣然被麻弗散给催睡着了，佟娅然便放心地开始她的治疗。
窗外。
阡陌寻来了一只竹笠，武王殿下接过，却没戴。又搬来一只黄扬木圈椅，武王殿下刚坐下便如着火般地站起来，充满关切溢满疲惫的双眸直勾勾地定格在窗纸上。
阡陌转身，又去端来一盅茶，武王殿下只是轻啜了一口便推了出去。尽管，嗓子冒烟，舌尖干得如被胶粘在口腔上。他无心喝茶，他的整个心思，全在屋里头。
“王爷，三小姐疗伤怕是得有些时辰吧？”阡陌看了看晃晃的日光，眯缝着双眸，轻声道：“日头毒辣，王爷还是先到堂屋里歇息会。”
武王殿下瞪了阡陌一眼，哑着嗓音，低沉道：“要歇你自己滚进去歇着，别在本王跟前晃来晃去！”
阡陌只有苦笑了。
他的心里，还有一件大事更让人忧心呢。
说出来，怕武王殿下一火大，迎面就踹一脚过来。
不说，皇上与朝庭追责下来，人鬼不惧的武王殿下也得有些麻烦。
思忖半日，阡陌还是恂恂不安地说了：“主子，咱们这是私自回京，若让那帮乌鸦的御史们知道，又得参劾王爷了。要不然，这里交给奴才，主子你马上返回江城？”
武王殿下大眼一瞪，黑黢黢的，甚是骇人！“本人的事情，用得着你这个狗奴才多嘴？”
见主子真心生气了，阡陌只得缩了回去。
武王殿下又一把抓过，声音低低地吩咐道：“本王看五小姐的衣裳肮脏不堪，你马上回城给她添置几套衣裳，马上！”
这个差事，阡陌好半天才答应，且答应的一点都不干脆。心里直腹排，一个大男人，从未买过女装，款式，颜色，尺寸，自己统统不知道哇。
武王殿下头也不回，揪过阡陌的耳朵，语不达六人地说了几句。
阡陌领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