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政殿外，朝会结束，众臣相继退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针对着方才徐侯的决意小声议论。有人欣喜，有人哀叹，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苍舒和流云跟在人群末尾，他们的表情相对镇定，原因是朝会的主题正如他们在昨夜就猜到的那样，徐侯会宣布发兵攻打吕国，徐梁任主帅，主管一切军务。
少壮一派的朝臣对这个消息喜不自胜，战争是他们仕途上升的最佳途径，而年轻的徐梁一定会大批起用新人，来建立自己的军政集团。双方利益一致，只要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未来的徐国，必然由他们说了算。
而年老一派的重臣则对这个决议怨声载道。即是嫌弃徐梁资历不够难当大任，同时也考虑到自家的势力难以安插到他的军队中。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反对的理由，但口头上的建议，徐侯一概不理。护犊之心昭然若揭，再继续争辩，那就是跟徐侯过不去。心中的苦闷只能拿到殿外，当着自己人的面宣泄。
“明明已经是苍国之君，哪还有资格统领我徐国军队，这根本不合章法嘛！”
“谁说不是，但君上想借机扶他上位，咱们能怎么办？”
“把北伐的大事交到这么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上，我大徐危矣啊！”
一伙老臣围在一团，旁若无人的发表各自的不满。流云跟苍舒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低声感叹道：“这帮老家伙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儿吗，生怕君上听不见是怎么的？”
“你还真说对了，他们这些话就是说给君上听的。”苍舒拉了一下流云的袍袖，示意他别老盯着那边。“在朝堂上不敢当面顶嘴，只能用这种方式向君上表达反对意见。这算是一种君臣之间的默契，君上听到这些话也会冷静思考，若是其中有理，一定会在之后做出相应的整改。”
“哦！”流云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门道啊，我又长见识了！”
“君上如此溺爱梁儿，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淳于夫人！”
“是啊……”
“淳于夫人？”听到那边说出这么一句话，流云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苍舒道：“哎，淳于夫人，原来君上和淳于家是姻亲啊？”
“是啊，不然你以为，君上凭何能取代淳于氏立国，却无人可以轻易撼动他的地位？”苍舒目光中突然多出几许赞赏的神采，“这个淳于夫人是淳于召将军的亲妹妹，君上自幼与他们兄妹亲近，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亲族。之后君上政变夺位，也正是因为得到淳于召一门的大力支持才减少了许多阻碍。”
“这个我知道。”流云抢过话，压低了声音说：“‘臣篡君位’，又称‘倒龙台之变’。徐氏犼兽将淳于氏的青龙踩在脚底了，这是我们村口的老师傅讲过的。据说，这也成为各邦国豪族妄图模仿的成功案例！”
如此戏称让苍舒不由得好笑，道：“还真是形象啊。总的来说，君上是借了淳于夫人家的力量夺得政权。十二年前，夫人不幸病逝，而当时正是反徐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君上亲自上前线督战，也没来得及看上最后一眼，所以这份愧疚就演变成了对世子梁的宠溺。”
“难怪。”流云感叹道：“难怪君上会对世子如此不顾一切的保护，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也不管代价是什么。现在想想，觉得他也挺不容易啊。”
苍舒鼻息深重，对流云的话不作评论。
“丞相！呵呵呵……”令尹莫名的笑着走近苍舒流云这边。
“见过令尹大人。”流云俯首行礼，却被令尹直接无视。
“丞相对今日朝议有何见解啊？”
苍舒见令尹正眼都不瞧流云一下，也不急着答他的话，先伸手指着流云向令尹介绍道：“令尹且慢，这位是大司马座下的监军都尉，名曰流云。”
“呃……”令尹有些愣，转头移向流云，流云仍保持着礼仪不动，“哦哦，都尉有礼了，呵呵，如此年轻就能身居要职，以后我儿要拜托都尉好好辅佐了。”
令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但流云知道，这都是看在苍舒的面子上才会有的表现。“令尹言重了，卑职一定不负令尹所托。”
本是客套的话，流云却照单全收，毫不讲礼，让令尹面色一时红黑，很是难看。苍舒暗中嘲笑令尹被流云摆了一道，但也不敢让令尹的心思集中在流云身上，忙叉开话题。
“令尹找我，可是要商量朝议的伐吕之事？”
苍舒开了口，令尹也懒得再看流云，应答道：“是啊，吕国自保能力尚足，要将其一举消灭，所需兵力怕是要大幅增加。但如今又是春耕时节，能征调的男丁恐怕不多。君上此计，我看还需仔细斟酌。”
“令尹所言极是。”苍舒附和道：“要补充足够的兵力钱粮，君上一定会要求各世家豪族支出人力财力，到时众臣可能会心存不满。此举有伤国体，实在是不可行之。”
“丞、丞相此言差矣，即是为国效力，我等又怎么会吝啬家财人丁呢？”令尹神色仓皇，仿佛心思被戳穿似的。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向令尹致敬了。”苍舒拱手说道：“为了支援我军北伐，不才已经决定请求君上消减我的食邑充作军资，望令尹与诸位卿士不要甘居晚辈之后哦！”
令尹嘴角一抽，他万万没想到苍舒会有这门心思，自己削减食邑也就算了，还巧言逼迫自己也下水。现在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如此尴尬的境地，让他一时都忘了自己为何要找他搭话。
流云见令尹那难堪的样子，心底不由得浮现“大快人心”四个字。
见令尹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苍舒也不为难他，随意的向令尹作揖道：“苍舒还有政务要处理，改日再登门与令尹议政了。先告辞！”
“啊，好。”令尹有些急不可耐的还礼道：“慢走。”
苍舒和流云走开，几个老臣便围向令尹身边，询问道：“这竖子是何反应？”
令尹长吁了一口恶气，道：“没想到，他竟会是徐靖的忠实拥趸。哼哼，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以他的聪明才智，对我们或许是个阻碍。如果是假的，那这小子的城府真是深不可测了。”
如此高的评价，让令尹身边的人都感觉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不然，君上也不会轻易将苍舒卡在这个位置来平衡朝堂势力。
“那，咱们还要不要劝他归顺？”
令尹转而看向苍舒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再观察一些时日，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决不能久留！”
句尾咬重，好像杀气含糊其中。
这边二人并肩走下长阶，“令尹不是很讨厌你吗，今天怎么还主动找你说话，还这么礼貌？”流云问。
“只要是符合自己的利益，就算是仇人也能变成同盟。”苍舒解释道：“政治权术这种东西，比六月天更加无常。”
“这么说，他是想拉拢你喽？”
“可能吧。但这帮老臣的思想顽固不化，不符合当下的时势进程，于我无益，还是跟他们保持距离的好。”
苍舒对流云说：“过几天徐梁就会在校场点将，说不定，他会用上你啊。”
“那可就麻烦了，我真心不想去打仗。”流云无奈的摇摇头，但心里也觉得可能性非常大。早前他为徐梁拿下了杨怀，徐梁就对他很是看重。而且以流云如今在低阶将官中的威望，徐梁一定会将他纳入麾下，以聚军心。“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我就不该在新芳院出那个头。”
苍舒笑着拍拍流云的背，道：“如果那被欺负的人不是淳于祁，我相信你会在角落一直闷头吃喝。”
“呵呵……”被识破心事的流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又无力的叹息一声，“唉，也许这就是命吧，谁让我欠他们家呢！”
流云要强行把淳于祚的遭遇算到自己头上，苍舒几番劝说也没用，这样的心性虽然美好，但在尔虞我诈的政治环境下，却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算了，现在还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回府衙办公吧。”苍舒安慰道，“晚上咱们去珍味楼喝酒。”
“顼阳的酒楼？”流云嫌弃道：“不去，黑店，黑心贩子。就算他派人找过我，我也不受他的情！”
“咱们吃他白食！”
“不见不散！”
“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