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扶着邓玉走下马车，热烈的阳光让久在封闭空间的邓玉很不习惯，紧闭的双眼适应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一点，伸手在额前遮挡着，视线从右向左，空旷的官道上停驻着邓国的禁卫军，高高飘扬着邓国的水鱼旗让人看了很安心。
而队伍中间则押送着一大批人，数不清有多少，但估计不会低于三千，基本都是妇孺。他们的存在将邓国班师的队伍延长了十几里，表情几乎都是惶恐不安。
邓玉眉头轻蹙，即是因为阳光刺眼，更是因为对这帮被强行迁移的旧卫之民满怀同情。因为国灭主易，他们的男人被迫押解战场，成为邓国抵御徐军的前锋。而女人和孩子被当作繁衍的工具，带到邓国储备人丁。一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会充做官奴封赏给有功之臣，运气好的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运气不好的，劳累一生不得好死。
乱世人，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自由。
“如果邓国灭了，我的下场，应该也和她们一样吧！”邓玉苦笑感叹，吓得一旁的侍女急忙宽慰，道：“公主何出此言啊？有君上保护，您大可高枕无忧！”
“他？”邓玉悠悠转过头来，笑着对侍女说：“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世子哥哥了，在国与家的决择中，他会毫不犹豫的把我卖了。”
侍女闭口不言，断然不敢接这大逆不道的话。
“我不怪他，这是他一国之君的责任。”邓玉看向那些卫民，唏嘘道：“只为不让邓国子民沦落到他们这种下场啊！”
侍女弱弱的问道：“那您会顺从君上，出嫁齐国吗？”
邓玉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
“我三番‘杀死’自己，都只为摆脱他人的控制，掌握自己的命运。”邓玉抬起左腕，上面抱着锦布，伤口仍隐隐作痛。“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早已不知该如何顺从，但确终于习惯了死亡。”
“那您是要置邓国于不顾了？”
邓玉玉指合拳，突然一下挣脱了侍女的手，转眼瞪着她，神情冰冷，透着一股恶寒，震慑得侍女低头缩肩，不敢直视。
“公主恕罪，奴婢失言了！”
侍女颤颤巍巍，邓玉转身凑近她的脸旁，道：“不，你说的没错！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能顾得上国家？回去告诉你的君上，他可以将我嫁给别国，只要我改了姓，邓国的生死，便与我再无关系！”
侍女惊起抬头，转身追视拂袖而去的邓玉。
初夏的烈日照耀着那美丽精致的脸庞，然邓玉的心却犹如凛冬，风雪肆虐，经久不息，无法被温暖，只能静待着心死，在绝望中回忆着她曾拥有过的希望。
可惜她放弃了，亲手隔断了与那个人相守的机会，流落在陌生的亲人身边，沉沦在命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
而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她……
同样的一片天空却生出不同的天气，高悬在北国的明媚阳光在南方被梅雨的乌云所遮蔽，潮湿浸染了山川花草，烘托了泥土的芬芳，流传在空气中，徘徊在离心之人的鼻间。
苍舒盘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盏孤灯照亮了三寸之地，点缀着他的双眸，和掌中的匕首。银制鞘身的纯洁婉如它的主人一般，不掺任何杂质，但触及手心的温度，又好似自己现在的心境，冰凉。
“少君。”
吕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行着礼不肯进屋，迟疑的眼神证明着他看见了苍舒沉浸在回忆之中，不敢轻易打扰。
苍舒收起匕首，呼唤站吕璞进来，直接了当的问道：“交待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幸不辱命。”吕璞点头道：“属下逐一约谈了郡内的三大豪族，他们都对少君修建通往中原的商道十分感兴趣。”
“这是自然。”苍舒淡定道：“按投资的比例抽取新商道关税，其丰厚利润的诱惑，任谁也抵挡不了。而且商道建成，对他们名下的买卖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不错。”吕璞说：“他们都打算独揽商道修建之事，投资数额也一增再增。按你的意思，价高者得，明天对方就会将钱送来。此事一成，其余两家必然眼红，之后一定会主动来找我们合作，这样，少君便掌握了主动权。”
苍舒满意的笑了笑，道：“做得不错，接下来，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
“少君请讲！”
“你从随行的武士中挑一些人扮作流匪，在官道上劫掠他们的货物！”
“劫……”吕璞大惊，话刚出口，又突然定住，看着苍舒镇静的笑容，表情瞬间又变得欣喜，道：“明白了！少君是想借匪患之名压制这些豪族，若他们求助于郡府，您大可以粮饷短缺的理由要他们出资贡献。若他们敢自己征丁讨贼，您便能以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的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哈哈哈……”苍舒大笑，道：“一点就通，厉害啊季玉兄！”
吕璞笑着拱手敬道：“少君手段高明，行事大胆，属下自愧不如啊呵呵……”
苍舒五指轻握，继而崩紧，双眼直视着这份力量的表现，轻笑道：“在徐侯的手底下生存，非常人手段与心志可以自保。如今能够脱离他的阴影之下，我自当用他教我的一切，好好磨砺爪牙。”
十年前的幼狼被迫离家，所幸他投入的不是羊圈，而是一只凶兽的穴窝。
十年间的艰难环境，让这头狼学会了凶兽的捕猎技巧，也让他习惯了做狗的方式。
十年后，这头狼也成了凶兽，可怕的是，有些人仍旧以为，他还是那条狗。
徐侯当然不会轻易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苍舒就算是条狗，也早已让他调教成了一头猎犬。不善管制的话，依然会露出爪牙，撕碎他的猎物。
可是，人就是这么矛盾，越是忌惮的东西，越是想去试探一番，在危险咫尺之间，享受着巨大的心理刺激，在得手之后，身心被强烈的满足感充斥着，直教人欲罢不能。
这是勇敢者的游戏，不同与简单的捕猎，只有杀与被杀。而更像是用性命去挑战死亡的一场豪赌，用尽手段去训服一头狼，把他变做猎犬养在膝下，让他咬谁就咬谁，同时还要不断提防着他反咬一口。
偶尔还要放他出去，到山林中自寻食物。狼被关在笼子里久了，自然会被磨灭掉嗜血的本性，那时他就真的变成了一条狗，无所用处，只有被宰杀烹煮的下场。
如果苍舒没有违抗命令私放战俘，没有以下犯上威胁徐梁。或许徐侯早已将除掉苍舒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所以徐侯放苍舒离开，让苍舒重拾希望。因为他养的狗已经够多了，他需要留存狼性的猎犬，帮他咬碎敌人的骨头，恐吓所有的飞禽走兽，让诸侯看清徐国真面目。一头敢把龙吞掉并取而代之的犼，还会惧怕什么？
不管是邓国的鱼，吕国的鹰，扬国的鹿还是吴国的蛟，甚至是北境之虎。他们的名号如果不能出现在盟书里，就只能写到菜单上。而现在，这头犼已经露出了磨砺已久的爪牙，饥渴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怜悯。
勇敢者的游戏暂时放一放，现在是狩猎时间，只有杀与被杀，没有投降！
“各方军队已经布置就位，请君上下令！”
铺在桌案上的地图犹如餐布，示意敌我双方的陶俑人分驻在目标板块之上，等待着命运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漫延，或许是血，亦或是火。而这些的发生，只是始于徐侯简单的一句话。
“狩猎，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