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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阴影楼(3)

那一周的末尾,许太太又见男孩子开始收拾行李,那男孩子看到许太太,一脸内疚:“许太太,我想了好久都没告诉您,我这回真的要走了,我要回国去,娶个媳妇,就算卖豆腐也比在这儿黑着强!”他这么说着,就从身后取出一幅画,“许太太,我这几年白白吃了您那么多的饭,我把这个留给您,您一定要收下啊!”很久以前,许太太曾经说过一嘴:“这画真好看。”男孩那时只是说:“这是从家乡带来的念想,爷爷祖传的画。”想不到如今这画就成了告别,许太太接过这画,给男孩盛上最后一碗饭,也看着他离开了。

许太太这屋子空下来,一时间手头也吃了紧,这房屋市场真如当初方太太说的那样,越走越为难,最后破屋烂房都没了竞争力。许太太熬了几个月,靠陪酒女郎和作家的房租死撑着,最后还是孟太太介绍来一个姑娘,嘴巴里还替许太太可惜着:“哎,小许,我听方太太说了,你死也不愿意把房子改建给那些假结婚的,现在倒好,身边人那么干的都发了财,你这赚的是干净钱,但也比不上人家那不干不净的来得快啊……”

许太太不吱声,只等着姑娘来。这姑娘满头大汗地来了,左肩膀扛着一个大包裹,手臂上挂着许多长长短短的袋子,带着初来的拘谨和慌张。姑娘的几缕头发贴在脑门上,干涩的嘴唇蒙上一些白,但也礼数十足地说着:“许太太您好,我是伍梅……”许太太接过那些袋子,那姑娘犹豫着说出什么,许太太就笑着摆摆手:“找到工再交房租吧,不怕的。”

许太太帮着这个叫伍梅的姑娘落了脚,当下就在心里感慨,这姑娘长得真好,一头乌黑的发,线条也好,那细长的眼睛,眼神里面全是好东西,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惹人喜爱,皮肤也白得像漂了似的,只是眉心有一颗痣,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许太太还寻思着给这姑娘找份谋生的工作,可伍梅住下几日后便开始早出晚归。不久她的门前就出现一个男孩子,三天两头地跑到姑娘屋里去。许太太从阳台上看下去,这男孩一脸痞相,举手投足都不客气,她以为这是姑娘哪里结识的男朋友,可是有一日却无心听见伍梅说:“哥,这是我这周的工资,你少赌一点,还是多还一点债吧。”男孩嗯嗯地迈出了门槛,头也没有回一次。

伍梅来新西兰投奔伍天的时候,只听说哥哥要给自己办绿卡,出国时匆匆忙忙,听到这信儿的几个月内就在众亲戚朋友的羡慕嫉妒下打包好行李出国了。伍梅家在小城镇,出国七年的哥哥就是全部的希望,他们一家眼巴巴地盼一张绿卡,这些年的全部收入和积蓄都寄去那个遥远的国度,终于有一天等到伍天打来电话说:“爹妈,我拿到绿卡了,让梅子来吧,我先给她办绿卡,等她的下来再给你们办!”守在电话前的爹妈乐得合不拢嘴,当下就去邻里炫耀了,回来不忘对伍梅说:“看见没?咱家就得指望着你哥!你也争点气,早点拿到那绿卡,爹妈都等着呢!”

伍梅从小就知道,一家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哥哥而不是自己的身上,自从哥哥远走他乡,爹妈更把绿卡当作长久的期盼。伍梅不是个聪明的孩子,老早以前就整日跟在哥哥身后,为他所有的调皮善后。伍天读书时不写作业,就把伍梅的那一份抢去,让她吃着亏,伍天恋爱时喜新厌旧,也把伍梅推给前女友,让她挨着骂。伍梅一身慢脾气,谁惹了都不急不恼的,做父母的也逢人就说:“我家儿子争气,闺女就让人操心哪!”他们嘴上说着,操的心却都是为了伍天。

可这一次伍梅却不愿意了,她是一边哭着一边收拾着行李的,自己两年前就跟镇上开药店的李叔家儿子小虎好上了,这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找到份体面的工作就要和父母摊牌,结果就遇到这事了。伍梅和小虎说了出国的事,他一脸要哭的表情:“咱不去不行?你就不会反抗一下?”伍梅说:“爹能打折我的腿。”气得小虎三天没理她。伍梅收拾好行李的那天,去了小虎那里,进屋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声音了:“伍梅,你真好命,有个在国外的哥哥,这就要把我忘了吧。”伍梅走到小虎跟前,硬生生把他头上蒙上的被子拉下来,自己又解开胸前的扣子。半个钟头后,伍梅把散开的头发拢一拢,穿好了鞋跟他说:“等我三年,我哥说了,三年我就能拿绿卡。”那虎生生的男孩翻个身,穿上衣服扣紧扣子:“三年,等你。”

临别那天,伍梅故意慢着收拾好行李,又惹来父母的一阵骂,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给她哥添麻烦。伍梅什么都听得模糊,只是望着远处,她都想好了,如果小虎哥这一刻出现,她就扔下行李和父母,撒腿就和他跑,她伍梅从小窝囊到大,独独为这一刻攒足了勇气。

可是小虎哥始终没有出现,伍梅就这么紧赶慢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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