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来，郭嘉忽明白了此刻并不是追问郭雪来龙去脉的时候。即便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真正的郭雪，也必须想方设法，让曹操甚至是这个女子自己无法洗脱郭雪的身份。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当这女人真正地成为了郭雪，她的公主身份自然能由郭嘉来为她挑破。
而她最后，到底要去向何处，这也是郭嘉所早就设计好的。
“此后，怕曹孟德又要头风发作。”
郭嘉一面揽着刘琳，一面轻声细语道。
“私心里，我倒是希望他能一直……可说真的，他的确也是大英雄。且……”
刘琳不敢继续言说。她是清楚郭嘉和曹操又诸多想法不谋而合的。虽则郭嘉已经知道了自己上一世的结果，可是刘琳并不敢赌。也不知这一世里，戏志才还存在在曹操手下是不是说明了一些什么，一些以前刘琳并没有注意戏志才而忽略的东西。但她并不打算将自己对戏志才的华裔放在这里明明白白地说。司马懿如今对曹操的态度冷热难辨，郭嘉从中擀旋还尚可用调和关系来遮掩，这戏志才对曹操是怎样，又对郭嘉是怎样，刘琳尽管并没有见过却也可洞察三分。
“不想到了现在还要让琳儿在此担惊受怕，嘉倒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否还是你说的，鬼才难测？”郭嘉的眼睛里，火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陷入沉思。
刘琳听他这似乎在自责的话语，自然心中也并不好受，只是如今她又能够做什么呢？不过是荀彧在信中一次夹带信息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现在……她身处此地，自然更加小心。
本不过是要找云海换给了自己的守护灵，却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够遇到郭嘉，更想不到郭嘉竟然还会这般言语。
“嘉，你可善自保重……琳儿并不能帮你什么，相反，还必须要与你，形同陌路！”倒是她先开口，语气里面的感情在一个个字句蹦出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郭嘉不做多言，整衣起身。
能够在这刹那之间交换了几个月来的悲欢离合，能够依然抽身如风流子弟，刘琳也不予挽留。她当然知道挽留的词句出了口这人一定会留下，可她不能。
“主人还是担心他的。哪怕如今您亲自前来，却也恨不能与他划开一切。”冰娘终于在郭嘉走后开口。
“这是自然，尤其是在有了所谓遗珍公主的存在，他的处境显得更加不妙。”
“要不要冰儿前往袁绍处……”这女子是知道刘琳为何要来的。
“偌大一个翠花楼没了你，可不是要塌了半边天啊。罢了，索性也是……叫文翟来。”刘琳毕竟还是不敢大意。
“主人可否想过……要在袁绍处安插探子可是……”文翟听了这样一番话自然也是心中有了衡量。他可不是一般的那些探子，只会临机应变。
“安插？有什么好安插的。不是现成有一些人吗。”刘琳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护甲。
文翟心领神会，却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
“如今袁术称帝，袁绍伺机窥探，想必诸位也清楚，这人不过就是想博得天下名声罢了，徐州扬州都是大州，人口稠密土地肥沃，这扬州倒还罢了，只是本公担心，徐州牧陶谦本是一守土之人，心慈手软，保不住徐州便被谁拿了去。”
曹操的话语散落在大堂之中，余音尚且未曾散尽，众人议论之声早已风起。他看了看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郭嘉，摇了摇头。不过索性现在并无大事，郭嘉也懂得不去触及其余人的利益，哪怕是他一副惫懒模样，也没有人要与他过不去。戏志才与程昱倒是少有的正人君子，但既然曹操对此已经选择视而不见，他们也不必此刻便急着做什么。
但……那件事，曹操的默许已经让程昱明白，他并不信任郭嘉。至少郭嘉的存在还并不能威胁到他和戏志才中的任何一人。
那么曹操这样做，就非常值得玩味了。至于其中到底有怎样的暗度陈仓，程昱知道自己不该过问。眼下需要着手的自然是袁绍袁术这两兄弟。
也许郭嘉的投机取巧就是为了给郭氏一族报仇雪耻，他在其上的心血可见一斑，如今也只能在角落之中将自己掩埋，不过明眼人都晓得郭嘉并非看上去那般不着边际，否则昔日也不会在金銮殿上应对自如了。
先有将军秉持快刀斩乱麻，后有谋士说给陶谦来个假途伐虢，曹操便要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却在游说的人选上犯了难。戏志才程昱两人再看郭嘉，还是一副半睡半醒、七八分醉的浪荡子模样，似乎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但他们知道，他想要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顺水推舟未尝不可。这么想着，戏志才便起了身：“以某愚见，军师祭酒郭奉孝恰适此职，不知司空可有意？”
既然已经被点了名姓，郭嘉也不能继续装个惫懒模样遭人非议，好歹正了身体，目光却并无丝毫火热颜色。他这般作为自然也不会出乎预料之中，毕竟为谋士者自身喜怒不形于色乃是必修之技，郭嘉若太过露骨地表现自己的喜怒，不说也要被曹操列为重点防范之人了。在其位，必合乎身段，方才不会遭人诟病。
正想之间，郭嘉却起了身，来到正中抱拳朗声：“司空且慢裁夺，嘉这几日身上懒散，怕是无法胜任。不过嘉倒是有一人选在此。”
既然躲不过，郭嘉自然也不会继续躲在角落装透明。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自然也懂。他可不是安于现状任人摆布的人。自然随机应变才是正道。
“哦？不知奉孝举荐何人来承担如此重任？”曹操眯起眼睛，好整以暇看着难得正经的郭奉孝。
郭嘉唇角微微勾起：“前些日子，司马家那孩子总算是愿意出仕，难道主公掌中钱粮十分富裕，要让他做个花瓶儿好看的么？”
他这一句就已经是连消带打，说得众人神色各异。有些人心道，这郭奉孝说的，难道不包括他自己？然而能够在少帝一朝的兵荒马乱之中安若泰山，曹孟德要放心交给他所有事做才是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索性养起来再做旁的打算也好。
曹操心中暗暗盘算，心道司马防司马朗都在此处而郭奉孝他孑然一身，还是留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好些，也就默许了他的这个人选。戏志才和程昱心里虽一时不得要领，但也不见得一定要将他推入漩涡之中。他们既然知道曹操对郭嘉这样放任自流的态度，其实是外松内紧，不容他出去也很好解释了。不得不说这个郭奉孝装乖弄巧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
敲定了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人选，曹操心底还是舒了口气。他大略也知道这是戏志才和程昱联起手来在为难郭嘉，而郭嘉的应对显然也是出自他对自己的状况洞若观火，是少有的个清透人。有心叫程昱停了每日里送给郭嘉的酒，但他也知道，程昱八成是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的。
司马懿接了这个差事，对于把自己净往火上推的郭奉孝，他有苦难言。毕竟郭奉孝也只是暗戳戳地在背后作妖，真正下这个意思的人还是曹孟德。一旦他这里闹腾起来，前面的那些韬光养晦不就完全付诸东流？因此虽恨的牙痒但也无奈何。打点了行装，心想既然他这么喜欢背后古怪，自己索性也送他一份大礼好了。
到底此时他还是年轻，临行时要去过府辞行——郭奉孝自从那日之后，又恢复了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活，散漫得令人发指。司马懿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个人好歹知道羞愧所以躲着不见自己，还是因为他干脆就没有为人臣属的自觉。他宁愿相信是第一种，但是从累积的那些对郭奉孝的风评来看，他真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将郭奉孝看的多高尚的好。
一肚子苦没处发泄的司马懿来到郭奉孝府上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个浪子老大不小了竟然撂下了娇妻跑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去了，他这一口气顿时卡住，接过了并州方正的活计参了一本上去。不过这对于郭奉孝来说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他见惯了方正那样子的凶神恶煞唠唠叨叨，怎么还会将被参了一本这种事当做大事？
可是，在这里郭奉孝却头一次扑了个空。来迎接他的，只有那位守护灵。
“你是说……围猎？说起来开春，春狩的确也不值得作怪。可是如今正值深冬，雪都不停的时节，陛下怎么忽地想起这一茬来。”
反常有妖，郭嘉也不敢再耽搁什么，反身就要出去。
“嘉，这不像是以往的你啊。”刘琳总算在这时候回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接过她脱下的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郭嘉觉着单说在宫内有事情绊住并非她此刻前来的实情。刘琳看着他，许久方才道：“路上被人截住了，好一阵子的纠缠。”
“是何人？”看她这样神色，全然没了往常的松快悠闲，郭嘉心中忽地有些惴惴。
“还不是你自己种下的因……那司马懿今日要出使袁本初处，心头火没个释放处，听说你在此，还不是要来找你询问一番那所谓的细枝末节？”她一面说着，颇露出几分疲惫来。
郭嘉叹了口气：“要说，嘉也是有私心的。情知道这样事情终究是轮不到我，怎么会还让程昱和戏志才将我欲擒故纵这样折腾。”
刘琳心中自然也是透亮的，索性丢开了不去再纠缠这些，反倒是拉过他的手来：“嘉，你近日里说起话来都略带了喘息嘶声，不知可有什么不适？”话语之间竟是扣上了手腕去探脉。郭嘉要抽了出去却是来不及了。
“琳儿，你这般聪慧，当知嘉为何如此……这些年你多番调理，嘉自己自然也是时刻注意的，怎么会再让自己出了差错？哪怕是一时之间有些病痛，也都并无大碍……”
“你的饮食！”刘琳可不是什么好糊弄之人，截口，声音低沉如冰。
郭嘉虽知道她着了恼，却不愿她担惊受怕，只嬉笑一句道：“嘉八成又是饮酒没了节制……可是嘉这酒缸的名号对外叫得响亮，也不能辱没不是。”
“便这般清楚你还要饮酒？”刘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也没了脾气，“即便如此，自己身体难道不要了么？再说……”
话未出口，刘琳忽地想起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却将他连推带搡地撵了出去，郭嘉初始还觉是她放过了自己，好歹这算是逃过一劫，可最后转过头看的那一眼，他心中暗叫不好。那满目的痛惜和眷恋看得郭嘉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他木然地转过身去，走出酒楼时，迎面便撞上一人。
“奉孝，你这是……官场情场都失了意？瞧你失魂落魄，当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