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好的周六早晨就这样被不欢而散的谈话废得淋漓尽致。
顾敦行起来后，吃到金灿灿的薯条和鸡翅，赞不绝口。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也改变不了大人之间的低气压。
除了顾敦行，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穿亲子装。顾敦行一时间也闷闷不乐，最后什么都没说就爬上了后座。
康复学校原本是福利工程，可一直不受重视。校长是个女人，年过半百，原本是滨城第一小学的教务处长，二十年前，发现自家两岁的孩子是弱智，毅然决然的辞掉原来的工作，接管了当年的康复中心。
没有遇到顾淇奥前，康复学校一度运营得很困难，请不起专门的老师，只能靠社会上有爱心的人士过来兼职，人员流动性很大。家境稍好一点的特殊家庭也都不到这里来，也有不少家庭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知哪一天才能恢复，坚持不住而崩溃，把孩子带走，不再过来进行康复训练，或者直接把孩子扔在不管了。
现实生活中，像影视剧中那样为了孩子而坚持不懈的家庭，实在少之又少。
两年多前，顾敦行的情况远比现在严重得多，沐苏杭也曾跟着来过两次，没想到校长竟然还记得她。
而顾敦行到了学校后，瞬间忘记早上的不快，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沐苏杭跑到校长面前，热情的介绍：“校长，我妈妈回来了！这是我妈妈。”
校长高高兴兴的跟她打招呼：“苏杭，很高兴又见到你。”
“校长，您好。”沐苏杭打了招呼之后便无话了。
顾淇奥跟过来，校长又说：“顾先生，你好。”
“校长，您好。”
一旁的顾敦行已经站不住，眼睛四处张望，校长看顾淇奥的眼色，似乎想跟自己单独聊，于是说：“敦敦是在找佳茗同学吗？他在教室里。”
顾敦行立即道谢，拉着沐苏杭往教室跑，沐苏杭甚至来不及跟校长道个别。
一路上顾敦行都在不停的跟人找招呼，热情四射地向别人介绍他牵着的女子是他妈妈。沐苏杭对上大家打量的眼神，只剩下一脸尴尬的笑。
快到教室的时候，顾敦行说：“佳茗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校长说他还要留在这里很久才能离开。”
直找了好几个教室，才在最角落里的一间看到一个穿着迷彩T恤的男孩，年纪应该比顾敦行大两三岁，手里别扭地握着画笔，画架上是一副色彩凌乱的画稿。
顾敦行说：“这就是佳茗了。佳茗，我带妈妈来了。”
那个孩子慢了三秒，才侧头看着他们，目光平静的扫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停留在画稿上。
然后顾敦行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拿起画笔。两人就开始沉默又互不干扰的作画。
沐苏杭不知道两个孩子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两年前她陪着来的时候，顾敦行也是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反应永远慢三秒，不开口说话。谁知两年后竟然有变成话痨子的倾向。
教室墙上贴着不少的画作，基本上都是非主流抽象派的，沐苏杭猜应该都是这里孩子们画的。其中就有一副顾敦行署名的画，碧蓝的海湾，蔚蓝的天空，金色的沙滩上，花色的太阳伞下一张木色的躺椅，不远处一个人影。
画笔虽然稚嫩，但配色却很有天分。这是外行人沐苏杭的评价。
身后突然响起孩子的声音，沐苏杭回头去看，顾敦行正在跟人请教画上接下来用什么颜色，佳茗盯着画稿看了好一会，然后挑了一支画笔，刷刷在画上动作起来，顾敦行竟然也没有阻止。
两人你一笔我一笔的竟然画得很默契，沐苏杭笑了笑，目光又重新转移到墙上的画作上。
不一会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不用回头便知什么人来了，只是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顾淇奥轻声说：“墙上没有署名的画都是佳茗画的。老师们说，佳茗一个人作的画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但是有了敦敦的配合，两个人共同的画作都可以去参赛了。都说特殊孩童，上帝在给他们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会为他们打开一扇窗。我倒觉得佳茗的天分比较高，只是现在没有遇到懂他的人。”
沐苏杭斜他一眼，他们不是在冷战吗？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懂他的人，这不是有一个吗？”
“佳茗的父母抛弃他了，现在是校长带着他。”
“校长家的孩子呢？”以前也在康复学校帮忙的，憨憨的力气很大，不管对谁，任何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一年前，出了车祸，没救回来。”
沐苏杭一脸惊讶，然后沉默下来。
校长只有这个孩子，她的丈夫也在十几年前离她远去，沐苏杭很是佩服，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生出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她是否有信心能够坚持下来。得出的答案是不会，她不想因为一个孩子拖累自己终生。然后自嘲的想，自己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后来又想，也许是没有到那一天吧，如果真有了那样一个孩子，或许她也绝不会抛弃他的。
“一年的时间有多久，三百六十五天，才八千多个小时，有人远去永远不再回来。”
沐苏杭知道顾淇奥说这一句话的意思，却没有拉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边两个孩子的画作已经初具雏形，火红的太阳，天空不再是蔚蓝，而是一片白，看着都让人觉得炙热。而一条若隐若现的蓝色河流又让人充满想象，暗黄的土地与山脉，三个旅人正艰难前行。
太阳和河流是佳茗画上去的，旅人是顾敦行的加上去的，他说：“我本来想画沙漠的，佳茗又画了河流，我只能再画高山了。”
顾敦行说完看了看时间，到了孩子们沟通交流学习的时间了，便扔下画笔，拉着佳茗往外走：“佳茗，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做朋友，校长都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了，她说如果你好起来的话，才可以跟我到外面继续做朋友。”
佳茗的走姿也极不协调，沐苏杭看着很担心如果他摔倒，是不是也会连累顾敦行摔倒。“他是不是很严重？”
顾淇奥点头，“专家评测，他智力发展受限，大概一生都不能恢复正常。”
“敦敦又是怎么跟他关系这么好的？”
顾淇奥笑一下，“大概是缘分吧。见不到你之后，顾敦行的状况一度恶化，有一个冰冻天，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课，顾敦行突然离开教室，老师追出来，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他只好回去安抚其他的小朋友再追出来。结果没一会就听到顾敦行在外面惊叫，再追出来就见佳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那时候顾敦行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这一叫，倒让他慢慢恢复起来了。之后两个孩子就经常呆在一起，通常都是顾敦行在说，佳茗一字不发。”
课堂上老师在进行指令听从训练。很多小朋友都是跟父亲或者母亲一起进行，而佳茗的对面却是顾敦行，小家伙严肃的表情有模有样的。
“校长说，顾敦行都要成为佳茗的代理父母了。”顾淇奥笑着说完，眼睛一抬，看到楼梯口的人影，笑容立即冷下来。
岑邦媛微笑着走过来，“我跟校长约了今天过来做义工，猜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们。”
沐苏杭听到岑邦媛的声音，身体也僵了一下，然后转身，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岑总，您好。”
这个称呼让顾淇奥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岑邦媛却欣赏她的自知之明，笑容不变，“苏杭，好久不见。”又问顾淇奥：“伤口好些了没有？”
顾淇奥不想让母亲跟沐苏杭对上，低声对沐苏杭说：“你在这里，结束了给我电话。”然后对岑邦媛说：“我们出去聊，别影响孩子们上课。”
岑邦媛也不在意，“苏杭，中午跟我一起吃饭，我好久没有见到敦敦了。”
顾淇奥回一句：“前几天才见过，哪来的好久。”
岑邦媛嗔怪的语气：“我跟我孙子吃饭，你爱来不来。”虽然顾敦行是领养的，但岑邦媛对他也是真心疼爱。
沐苏杭只笑不语，看着母子二人离开，视线才重新回到教室内，而思绪却又飞出了千万里。
岑邦媛说：“你现在防我可像在防狼啊，我有那么恐怖吗？”
顾淇奥避重就轻地答：“我这里一团乱麻，本来她好不容易有点松动，只怕一见到你，立即又缩回壳里去了。”
“说到底，还是怕我搞破坏啰。”
“妈妈，我知道她离开前，你去见过她，她对你的歉疚比对我更甚。我希望你能接受她的歉意，彻底原谅她。她是我认定的人，我希望也能得到你的认同，像从前一样。”
岑邦媛一时无话，自嘲的笑笑，“我是你妈妈，难道我在你这里的信用只有这么一点？我这两年没去找她麻烦吧？这还不能证明我已经原谅她了？”
顾淇奥针锋相对：“你是原谅她了，可你不会接受她重新跟我在一起。”
岑邦媛只能感叹，儿大不由娘，还有，他说得很对，但是她说：“我不阻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