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渝没空理他，自顾自地化妆换衣。
十一点整，步渝从后台款款走出，坐到了大厅左边的空位上。
其实她们这些舞女，无非只是点缀在华丽大厅里的靓丽风景而已，有了她们，天伦才能活色生香。
没有她们，天伦也照样还是天伦，富人的娱乐场所。
刚刚坐下，就有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走过来，“这位小姐，蕖先生请您过去坐一会儿。”
说着指指东角那个被绿藤隔开的房间，那个位置是天伦夜总会比较好的位置，往往被大老板预定。
步渝进去过几次，都被对方动手动脚占了便宜，所以本能地有点害怕那个地方。
不过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很快就把一封红包放在她的面前，“这是蕖先生给小姐的见面礼。”
只看红包的厚度，也能猜测里头不会少于一万块，她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跟着眼镜男到了东角藤屋。
一张长方型的桌子，围坐四个男人。
居中一人大约四十多岁，脸色白净，身材微微发福，一双眼晴却是平静中含威带煞，让人望而生畏。
其他三人显然是以中间那人马首是瞻，谄媚之态跃然眼前。
步渝马上就分辨出，请她来此的肯定是居中而坐的男人，所以她很自然地来到他的身边，“先生，请问您要跳支舞吗？”
旁边一尖瘦下巴的男人马上大笑道：“这位小姐好没眼力，蕖总不过请你来坐坐罢了，你却要请蕖总跳舞，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与蕖总跳舞的。”
步渝脸上依旧带笑，“可是，我只陪客人跳舞。”
那人尖声笑起来，“陪舞不陪坐，有性格！有性格！”
其他几人也都大笑起来，似乎遇到了平生最滑稽的事。
很明显，他们这桌缺少暖场的笑料，而现在的步渝可悲地成为了这种笑料。她平静大胆地看着蕖总，对众人的嘲笑听若未闻。
蕖总眉头微蹙，冷冷地哼了声。
其他三人立刻都尴尬地收敛了笑容。
“好，我们跳支舞吧。”蕖总的决定令在场的男士大跌眼镜，不过他们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此时，舞台上打扮成旧上海风情的女歌手正在唱那首《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两人缓缓地滑入舞池。
蕖总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但舞姿很绅士，舞步也熟练，可见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常常在风月场所中混的，一定很得女人缘。
当然，作为舞女的步渝，她的舞姿和舞步也都是一流的。
两人配合默契，行云流水，一曲完毕，竟然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蕖总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礼貌地向步渝微微鞠躬，“谢谢这位小姐，你的舞跳得不错。”
难得遇到这么绅士有礼的男人，步渝心情也很好，向他嫣然一笑，“蕖先生过奖了。”
二人再回到藤屋，蕖总终于扯开了话题，“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步。”
蕖总呵呵一笑，“看步小姐的样子，与其他小姐大为不同，做事也很有原则，步小姐有没有想过从这滩浑水中跳出来，重新找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有此心意的话，我或许可以帮忙一二。”
步渝依旧微笑着，“谢蕖先生的好意，只是……”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个影子冲到了她的面前，“阿步！”
步渝应声抬眸，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赵子文抱着一只大公仔，满脸兴奋地看着她，“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公仔，所以我给你也买了一个。”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收下公仔，赵子文会一直纠缠，只好站起来将公仔收下，“谢谢赵先生。”
步渝第一次这么爽快地收下他的礼物，他高兴得两眼放光，忽然张开双臂将步渝紧紧地抱在怀里，双唇吧嗒地亲吻了下她的脸，“阿步，你可是答应过我，与我共度春宵的，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能爽约哦！我会等你的，我会等你……”
步渝再也无法冷静了，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神经病！”
好在赵子文明白她是在工作中，因此没有进一步的荼毒她，而是心满意足地走到外面去，“阿步，你好好工作，一会儿见呀！”
藤屋安静下来，男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步渝。
步渝尴尬地解释，“刚才那个男人，他是，他是……”
她已经看出来，赵子文行为异常，很可能精神有问题。但是现在有谁会相信她呢？之前因为嘲笑她而被蕖总给予冷眼的尖脸男人，仿佛终于找到了复仇的契机，狞笑道：“步小姐，人家在等你‘共度春宵’呀，没想 到你陪舞不陪坐，却陪男人共度春宵，小姐您所谓的原则原来是这样啊，你应该早点告诉大家嘛！”
步渝有口难辩，看向蕖总时，他已经把目光转向别处，脸上明显挂着失望和不屑，“你走吧。”
步渝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向他微微一躬，就向后台走去。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
但是今天的收获却颇丰，那个红包内，果然是一万块。
步渝借口肚子痛上厕所，躲在洗手间里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下班，披上衣裳匆匆地从夜总会侧门安全通道离开，远远地看见赵子文还在正门向里面张望，她连忙搭了辆出租车，漠然地说了地址，往家赶去。
……
清晨，步渝被步斯颖推醒，“姐，姐你快醒醒！”
步渝被惊醒，立刻坐了起来，昨晚她失眠，到天快亮时反而又睡着了。这时候看看手表，“唉呀，该去看妈妈了！”
步斯颖郁闷地说：“晚一点没关系的。你看外面……那个男人又在外面……”
步渝头皮一阵发紧，掀开窗帘往楼下看去，果然看到赵子文一脸焦急地等在楼下。步渝连忙缩回身子，好半晌才说：“斯颖，那个男人我不认识，可能是来找其他的什么人吧。呃……”她皱紧眉头作痛苦状。
步斯颖忙问，“姐，你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痛，肯定是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斯颖，要不然你先去医院看望妈妈，我随后再去。”
“我可以等你一起走啊。”
“别等我了，你去晚了，妈妈会担心的。”
“妈妈是植物人，去晚了她也不晓得。”
“斯颖！”步渝的声音猛然拔高。
步斯颖伸伸舌头，“好好好，我先去。”
步斯颖经过赵子文的身边时，还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不过被赵子文 蓦然转移到她身上的略显焦躁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走开了。
步渝则因为赵子文在门口守着，干脆在房里窝了一整天。
中午的时候，步斯颖打电话过来，说约了同学去逛街，不必等她吃饭。挂了电话，步渝也不想做饭了，直接拿了包方便面啃着。
周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明天，又该去学校了。
盯着眼前蕖夜白的泰戈尔式告白，她终于提笔批了一行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每天都在因为你而努力，可是你却只是沉睡。”
或许，没有必要躲躲藏藏，老师对于学生，应该更加坦坦荡荡。
这句话是有感而发，她每天都盼望着妈妈能够醒来，可是她却总是沉睡，三年，三年到底是长，还是短呢？
果然星期一的下午，自习课后，蕖夜白在林荫道处唤了声，“步老师！”
步渝停住脚步，转身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蕖同学，找我有事吗？”
蕖夜白走到她的身边，“步老师，周记簿上的阅批，是什么意思？”
步渝哧地笑笑，“没有特别的意思，就跟你抄写泰戈尔的情诗一样，只是抄了，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蕖夜白本来充满希望的如星的双眸中，渐渐地迸射出浓浓的愤怒，“我抄那首诗当然是有意义的，只是步老师不愿去想而已。而步老师的回复却没有任何意义，这是对我的侮辱！”
步渝无奈地耸耸肩，她不是不愿去想，只是想不明白，并且并不认为这批阅对他能够造成污辱这么严重。
蕖夜白忽然拿出周记簿，把它撕碎在步渝的面前，然后绝决地撒向半空。
那些碎纸片如秋之落叶，飘飘摇摇落下。
步渝的脸色有些难看，隔了好半晌，才忍不住问道：“蕖同学，你到底想怎么样？”
蕖夜白冷冷一笑，“我想怎么样，步老师您不知道吗？”
“蕖同学！”步渝皱皱眉头，“你不要再胡闹了，马上就要摸底考试，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成绩吗？”
“考试是小孩子才担心的事，我已经长大了。”
“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小孩子。”
她的话彻底惹恼了蕖夜白，他愤愤地瞪着她，然后丢下一句，“我会让你明白，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步渝抹抹额上的微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难搞了，你根本就无法猜透他们在想什么。她想，或许是该给蕖夜白做个家访了，最近办公室在搞一个活动，就是为那些典型的学生做家访，然后将家访过程写成资料，这些资料将在后面的评定升级起到重要的作用。
蕖夜白不就是班里的最最典型吗？
让步渝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校园内看到了赵子文的身影。
他依旧抱着个大公仔，目光四处游离，一幅寻人的样子。
步渝马上明白，他是来找她的。
她在这个学校里工作，只要赵子文说出她的名字，就一定会找到她。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希望不要在同事们的面前丢脸出糗，况且她在天伦夜总会工作的事情，是绝不能让同事和同学们知道的。
想到这里，她远远地唤了声赵子文的名字。
赵子文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一袭淡色长裙的步渝，马上一扫之前的焦躁神色，笑癫癫地向步渝跑来。
步渝没有等他，并且与他保持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引着他走出学校，到了学校后面一段比较幽静的临河人行道上才停了下来。
赵子文巴巴地跑到她的身边，“阿步，阿步，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把公仔往步渝的手中塞。步渝厌恶地把公仔扔到地上，“赵子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学校里工作？你在跟踪我？你再这样，我会报警的，你的骚扰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你知道吗？”
赵子文委屈地说：“阿步，你别这么凶吗？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可是我不想见你！你现在，立刻走，以后不要再来学校找我，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阿步，不可以！不见你我会死的！”赵子文跳着脚抗议。
“可是见着你，我会死的！”步渝想到周围的同事和同学，还有步斯颖因为赵子文的经常骚扰而得知她是在天伦夜总会当舞女的情景，就不由自主地眼前阵阵发黑，终于低低地恳求道：“赵子文，求求你，求你放过我，我跟你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做朋友都不行，你明白吗？”
赵子文见她说得绝情，毫无回转余地，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