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宁醒不过来,她知道自己在做噩梦;
梦里,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茫,没有任何声音,她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越走越绝望。
她掐自己,希望醒过来,可是明明感觉到疼了,她还是没醒过来,她有些害怕。
她死了吗?
她不能死的,卫城宽还躺在医院里,她死了就没人照顾他了,还有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她心里着急,在黑暗中四处奔跑。
“爸!”
“爸!我在这里!你抓着我,你抓着我!”
“孩子……我在这里……”
卫君宁晃动着头,额角都是汗,眉头紧紧拧着,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李方伟连忙叫医生,抬手摸着她的额头,滚烫一片。
是谁在叫她?
她在这里,谁在叫她?救救她,她不能死!
她拼命地叫,追着那道声音跑,却始终闯不出那片幽沉的黑暗,声音远去,四周又恢复了静谧,死一样的静。
“医生!!”
李方伟不敢离开,大声叫喊着,医生很快赶来,给卫君宁做了检查,然后不知道是什么药打在她手臂里,那么粗的针,她疼得抽搐着,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弱弱地叫。
李方伟眼泪直往下掉,忍不住哀求出声,“轻点医生,轻点。”
不知道是药立刻有了效果,还是她挣扎得没了力气,刚打完针她又昏睡过去,一睡就是四天。
她已经昏昏沉沉了半个月,李方伟觉得像过去小半辈子一样,每天都在惶惶中度过,害怕她会突然撑不下去,好不容易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来,他还是不放心。
卫君宁人瘦得皮包骨头一样,李方伟想着,等她起来一定要好好补回来。
她又睡了二天二夜,终于清醒过来,嗓子像有火在烧,全身使不上半分力气。
陆林兰走上前,轻声说道:“赶紧把床摇起来,倒杯水给她润一润。”
李方伟急忙倒水,喂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呛了一下又吐出来,突然睁大眼睛,努力地低下头,费力地勾动手指,徒劳地触着被子。
李方伟抱紧她,眼泪落在她发间,他说:“君宁,别看,孩子没了,对不起。”
“……”
她不信……
她还是想去掀被子,手却使不上力气,一次一次又一次,拼命地坚持,眼睛茫然地转动着,他紧紧抱住她,哑着声音,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
她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五指终于抓住了被子,脸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心脏虚软地跳动着,像是随时都会承受不起,停歇下步伐。
李方伟实在不忍,握着她的手按在被子里,她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五根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那里,是平的。
那里原来该是高高隆起的,因为里面住着一个宝宝,现在是平的……
她的孩子,没有了……
她眼中些微的神采瞬间抽离,身子虚软又沉重地向后倒去,他接住她,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像个哑巴一样发出短促的呜咽声,绝望又凄惨。
“君宁,别这样。”
李方伟抱着她,眼睛通红,陆林兰转过头,擦了下眼泪,轻声说:“她不能再哭了,把她放平,我出去一会,你好好陪着她。”
李方伟将她放平在床上,她全身都在哆嗦,牙齿咯咯作响,明明才十月份,她却像是冷得不行,他又给她加了二床被子,厚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那么瘦弱的身子连带着被子一块颤抖着。
医生走进来,看到她身上盖了那么多被子,额头全是汗水,连忙将上面二床被子抱开,忍不住责备李方伟。
“可是她一直冷。”
医生给她检查了身体,叹了口气,轻声说:“她是心里冷。”
李方伟僵在当场,摸出手机打电话苏凝,求她过来陪一陪卫君宁,苏凝来得很快,坐在床头看她。
“李方伟,把床摇起来。”
李方伟连忙把床摇起来,苏凝将卫君宁抱到怀中,卫君宁哆嗦了一会渐渐停下来,苏凝紧了紧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君宁,都过去,你还有卫叔叔,你不能有事,你要活着。”
卫君宁从喉头溢出一声呜咽,头软软地靠在她肩上。
她抱着苏凝不肯松手,李方伟一过来,她就发抖,李方伟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最后是苏凝怕她身子支撑不住,躺到病床上陪她一起睡。
卫君宁过了很久才睡着,苏凝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帮她盖好被子,李方伟搬个椅子坐在病床前。
“我先回去了,有任何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李方伟点头,低声说:“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你好好看着她,千万别再出任何事了,尤其是方北,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这个名字。”
卫君宁又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李方伟扶起她,她呆呆坐着,他让她喝水她就喝,让她吃饭就吃,人像痴傻了一样。
李方伟忍不住哀求她,“君宁,你打一打我,骂一骂我吧,别折磨自己好吗?”
卫君宁眼珠转动了几下,眼眸中的焦距渐渐收拢起,她哑着嗓子说:“我们离婚吧。”
她还有这具身体,可以去卖,如果有一天支撑不下去了,她就带着卫城宽一起去死,他那样疼她,一定会理解她的。
“我们离婚吧,求你了,我不要钱了,不要你们家的钱了,我们离婚吧。”
她抓住他的手,瘦骨嶙峋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带来阵阵入骨得疼。
他握紧她的手贴在脸上,他说:“对不起君宁,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伤害你,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他从前虽然心中想着离婚,但从未想过真得和她分道扬镳变成仇人,离婚的念头似乎总带着冲动,他曾经想着就算二人离了婚,以后也可以一起,经常带着孩子去玩。
直到孩子没有了,他惊然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会断裂,如果分开,以后只怕连面都见不上了,他害怕了,终于发觉内心深处,其实不想真的和她分开。
卫君宁想抽回手,他紧紧按在脸颊,眼泪流在她掌间,“君宁,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不离婚。”
卫君宁别过头去,木然地看着窗外,目光放空,似乎再也融不进他的身影。
房门被轻轻推开——
窗外的阳光照在门边的人身上,染了一层金色,卫君宁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有些恍惚,不过一年多,再见恍如梦境。
颜叙松开握着行李箱的手,走到病床前,弯身下身子,温柔的眼眸,凝视着她,眼中带着湿意,恰如当年那个喜欢静静跟在她身边,害羞地说要请她吃麻辣烫的男孩。
他抬手轻揉地抚过她的额角,轻声说:“君宁,我回来了。”
卫君宁不知道为什么,刹那间泪流满面——
颜叙还是当年那个人,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可是她已经千疮百孔,不过一年……
颜叙抬手,拇指擦过她的脸颊,从前的他从来不敢这样做,因为那时候的他配不上她,给不了她幸福,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
李方伟站在墙边,不由的握紧手,胸腔涌起一团怒火,他强自忍住,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闷声闷气地说:“你坐椅子上,别坐在床上。”
颜叙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的脸,回过来与卫君宁说话。
“什么时候回去?”她小声问。
颜叙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走了。”
卫君宁低下头,眼中的苦涩如墨染般泛开,她轻声说:“不走也好,在自己国家多好啊,我就怕一个人到远处去。”
颜叙心疼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色的盒子递给她,“送给你的礼物。”
卫君宁打开,里面是一枚金百合吊坠,静静地盛开,小巧精致,她怔了一下,“你还记得。”
结婚前一年她过生日,颜叙送了一朵百合花给她,她笑着说她想要一朵不会败的百合,因为花谢了她会伤心。
颜叙说好,有一天我送你一朵永远不败的百合花。
那时候的她每天赶稿,虽然辛苦却过得充实简单,他也和她一样,忙着赚钱。
青春肆意,一去不回,转瞬成追亿……
颜叙将金百合放到她掌心,“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还没有告诉她,百合上刻了一行字,很小很小的字,他相信有一天他会陪着她,将这行字光明正大地读出来。
卫君宁笑起来,嘴角泛苦,“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竟然当真了。”
颜叙认真地说:“你说的话,我都认真记着,即使是玩笑话我也记在心里。”
颜叙这样明目张胆地说着暧昧的话,李方伟气得不轻,忍不住说道:“颜叙,人你也看了,她现在要休息,你以后再来看她吧。”
“你先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卫君宁对着他笑。
颜叙看着她,抬手抚过她的眉心,像当年一样对她说:“别笑,难看。”
卫君宁的笑容僵住,慢慢地消失,终于笑不出来了。
李方伟再忍耐不住,要不是看卫君宁病着,他一拳打过去了,他上前一步,恶声恶气地说:“你还不走?”
“我改天再来看你。”
颜叙拎着箱子离开,卫君宁摸着金百合,微微紧了紧手。
李方伟看在眼中,觉得她现在的每一分表情都像是相思一样,刺目得厉害。
“你不要露出这样依依不舍的表情。”他忍不住发火。
卫君宁愣了一下,将百合系在颈间,躺回床上。
李方伟不敢过分招惹她,一个人坐在墙角生闷气,盼着她能发现自己生气,像往常一样哄哄自己,等了好久都没有,他不耐烦地抬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却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怒火涌上心头,又渐渐化成无尽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