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粪，城里的孩子不懂得。当今，乡村的孩子也不会理解，偷什么不好，怎么还去偷粪呢？脏乎乎的。可“大集体”的时候，那可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谁要是能偷来粪，谁就能得到生产队的工分。有了生产队的工分，就有了粮食，有了柴草，有了生活的希望。
细说偷粪，跟做贼差不多，同样是一种很不光彩的事。可独来独往，也可以两三个人一伙。白天选好了点儿，半夜三更地摸进人家的猪圈或牛棚，悄悄地装满了筐子，奔黑路，溜掉！
我偷粪的同伙小名叫小结实，论辈分，我应该叫他叔，可他年龄跟我差不多，我整天喊他小结实、小结实。
小结实家里挺穷的，兄弟又多。冬天，他家里兄弟几个盖一床破被子，半夜里冻醒了，他就起来喊我跟他偷粪去。小结实夜里喊我的方式很特别，他用石头敲我家的山墙几下，我就知道是小结实在外面等我了。
我们那个村子，有五个生产队。我们偷粪不偷自己生产队的，另外四个生产队的牛屋、猪圈，都是我们袭击的目标。
有一次，小结实领我到村子北头的五队去偷粪。按照我们白天“踩”好的点儿，来到猪圈跟前。小结实站在外面望风，我跳进猪圈里装筐，就在我把两个人的筐子都装满，要往外面递筐子时，不知怎么把猪圈墙上一块石头碰下来，“咣当”一声，响得很远！
随后，不远处传来喊呼声：“谁呀，干什么的？”
小结实听出是大队部巡逻的民兵，悄声告诉我：“糟啦！民兵来了，快跑。”小结实话没说完，撇下我，撒腿跑了。
我也想跟他一起跑，可我站在猪圈里，面前还有两个装满猪粪的筐。等我倒下粪筐也想跳墙逃跑时，就见黑暗中两个民兵向猪圈方向包抄过来。
我知道，完了！跳墙是没有用了。情急之中，我一下子蹲在猪圈里，与那臭哄哄的母猪靠在一起。
那两个民兵，跑到猪圈边，看猪圈里没有什么动静，就调头奔小结实逃跑的方向追去。我趁机跳出猪圈，向着小结实奔跑的相反方向逃去。
当天夜里，小结实被抓到大队部。
按照当时的规定，逮到偷粪贼，虽然不够送交公社司法办处理的，但可以罚粮食。
我很担心小结实会供出我来。天亮以后，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一些小伙伴一起去大队部看小结实。那阵子，小结实被民兵们当作坏分子一样，按在毛主席画像前，正给毛主席请罪。
那个叫“四眼狼”的民兵营长，高挽着袖绾，穿着一双大头鞋“咣当咣当”地徘徊，审问小结实：“你偷过几回粪啦？”
小结实说：“头一回。”
“四眼狼”一拍桌子，指着小结实的脑门说：“什么！”
小结实不敢吱声了。
“四眼狼”又问他同伙是谁？
小结实不吱声。
那时间，我们刚看过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都不想学王连举，个个争当李玉和。所以，“四眼狼”再怎么审问，小结实始终没有供出我。弄得大队民兵们只好就事论事，去小结实家罚麦子。
当年，我们生产队只分给每口人16斤麦子，可小结实因为偷粪，大队部要罚他家4斤麦子，相当于一个人全年四分之一的麦子。小结实的妈妈从缸里往外扒麦子时，一边指桑骂槐地骂小结实是个坏东西，一边心疼得直往下滚眼泪。
事后，事情过去了许多天。有一天早饭桌上，我父亲跟我妈嘀咕说：“小结实没有供出俺们家的二子，我们是不是该送点麦子给他们家。”
我妈响响地喝着碗里的糊糊，半天没有吱声。想必，我妈是舍不得送些麦子给小结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