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三岁时，母亲患肝癌去世了。父亲根子没再娶，其实想娶也没哪个女人愿进他这幢四面墙漏风、屋顶漏雨的泥坯屋。根子便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石头。
根子极疼爱石头。石头想要啥，只要根子能给的就给。根子啥事都顺着石头，不想石头受半点委屈。家里有啥好吃的，根子从来不舍得吃，总让石头吃个够。石头的衣服在村里同龄人中也是穿得最好的，根子自己却是穿着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石头很顽皮，总爱打架，有几回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小孩的父母向根子告状，根子表面上骂石头，小孩的父母一走，根子也不再骂石头了。有时根子还护着石头。
石头到了上学的年龄，却不想上学。在这点上，根子不依石头。根子想石头好好念书，今后能考上大学，然后在城里工作，那他也可以进城享石头的几年福。根子拿了根竹鞭打石头的屁股。石头却不怕打，仍不肯上学。根子的手上用了劲，竹鞭落在石头的屁股上啪啪作响。石头屁股很快皮开肉裂。石头却说：“你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上学。”根子便把石头关在屋里，说：“你不想上学，饿死你。你啥时想通了，啥时给你饭吃。”
到底是小孩，饿了一天，石头受不了：“我要吃饭。”
石头上课时，一点也不认真，心思根本不用在书本上，而是用在怎样欺负同学，怎样同老师作对上。但石头很聪明，考试时，排名总排在前十名。老师很为石头可惜。家访时，老师对根子说：“你儿子脑子很好使，很有书性。如若他的心思全用在读书上，那就不得了，今后考上大学没问题。”
根子问老师：“怎样让石头把心思全用在读书上呢？”
老师说：“要是让石头明白你供他读书不容易，譬如他知道你的钱来之不易……那他一定会好好读书。”
老师说的话，根子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但根子也想不出能让石头一下懂事的办法。根子一开口：“你是为你自己读书，不是为我念书。你念好了书，今后不要种田，过日晒不到雨淋不到风吹不到的好日子……”石头便捂住耳朵：“你这话说了千遍万遍了，我的耳朵都听得起趼了。”
让根子欣慰的是石头上了高中，一下懂事了，再不调皮捣蛋了，心思全用在了书本上。
但根子想石头读书更认真、更刻苦些。老师也说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快上学时，根子一直在石头耳边唠叨，说不知去哪儿弄石头的学费。
离石头报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天晚上，睡在被窝里的石头被一阵“捉贼啊捉贼”的呼叫声惊醒了，石头穿好了衣服，出了门，朝呼喊声跑去。但让石头一万个没想到的是，父亲被人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原来根子偷福生家的猪时，福生家的狗朝根子汪汪地叫。狗叫声把福生吵醒了，福生拿了根扁担跑出门，追上根子，朝根子背上狠狠一扁担，根子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石头尽管知道父亲偷福生家的猪，是为了给自己筹学费，但还是看不起父亲。石头背着根子回了家，把根子放在床上。根子说：“石头，你心里准恨爹，准瞧不起爹，爹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连你的学费都挣不到。爹实在不想你辍学，不想你今后像我这样的一辈子在土地里找食，爹想你考上大学呀，想你做公家人，想你过城里人的好日子……”一脸泪水的根子说不下去了。
石头的泪水也淌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石头对根子说：“爹，我去书店买几本复习资料。”石头这一走再没回来。根子在石头的床上发现了一封信，根子不认得字，请村里认得字的人看。认得字的人给根子念信：“爹，今天发生的事让我一下长大了。以前我那么心安理得地花你的钱。一用钱就伸手向你要，却从没想过你的钱怎么来的。我不能太自私了，尽管我知道你希望我考上大学，我也知道我能考上大学，但我不想再吃你的血汗了，也没脸在村里待。我决定不念书，去打工……”
“不，石头，爹有钱呀！爹连你上学的钱都攒够了。爹是故意偷福生家的猪，爹这样做是让你更好好地读书呀……”根子大声吼起来，“石头，你回来，回来，爹要你考上大学……我，我一万个没想到，我这样做不但没帮你，反而害了你。石头，爹害了你，害了你一辈子……”泪水爬满了根子坑坑洼洼的脸。
开初根子想去找石头，但不知去哪儿才能找到石头。根子去学校找石头同学探听石头的消息，但都没石头的消息。后来学校放寒假了，过年了，仍没石头的消息。根子仍极度地自责，他一见到村人，便拉住村人说：“我该死，我不该故意偷福生家的猪，我这样做是想让石头更好地读书，没想到反而害了他。我好悔，好悔……”村人一见根子就躲。根子就一天到晚自言自语的：“石头呀，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你现在怎么样？你也该来封信呀！……你千万别出事呀，你是爹的一切呀，爹若没了你，活着也没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