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除了杨竹以外的人，谁也不会认为这件事是有人蓄意为之，一个团伙中的两名案犯在旁边走廊夺枪准备越狱，激烈枪战中的流弹打中了吴帅，案犯也被击毙。
吴帅死得时间和方式那么微妙，隐隐中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你爸在水里。”
“你爸在水里。”
“你爸在水里。”
“你爸在水里。”
“你爸在水里。”
这句话就像复读机一样不断循环，天大地大，水域何以计数，多得是沉入水中遍寻不见的秘密。但是，这句话给杨竹带来巨大的希望，她爸爸跟她一样水性极好，当年也是爸爸手把手教她游泳。在她家故居院子里的水池，联通着地下暗河，还有一个巨大铅层的地方。杨竹近乎狂喜一般想：“爸爸会不会从那里逃出去了！他没有死，我就知道他没有死！”
这五个字有很多种理解方式，杨竹下意识选择了最有希望的那一种。在人之将死的时候，瞬间思维能描述必然是他一生中见过最为惊心动魄的场景。
杨竹挽起袖子，看着这里归于平静后的狼藉，让狱警离那堆灰烬远一点，自己找到铅砂手套和铅服亲自处理。这些事情处理并不难，但是她不知道回去要怎么面对梁予安他们，毕竟吴帅是死了，而且是她会见的时候死了，杨竹申请会见根本就没有跟梁予安他们商量。
“这里有人受伤，叫医生！快！”大厅那边有人在喊。
杨竹下意识跑出去，看到陶晨轶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她拿开陶晨轶的右手，看到左臂静脉上方被子弹擦过，两条静脉都被子弹擦过的强大火力挫裂，在臂窝处留下笔直的伤痕。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扎头发的橡皮筋，咬断之后直接绑在他手臂上端一寸处，汩汩外涌的血流速顿时慢了下来。
“谢了，你没事吧！”陶晨轶抬头问道。
“没有。”杨竹回答道。
这时候，杨竹的手机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老张叫她到局里聊聊。她匆匆忙忙开车往回赶，这时候四点多，热气渐渐散去，没入茫茫车流后回到城市，远远看到传世大厦。
她又想起了Melissa，想起了爸爸常常念叨的那首诗，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
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杨竹把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真见到了她，却好像跟这首诗一点关系也没有。抑或是，父亲只是找了个高雅的借口搪塞她关于母亲的疑虑。
“你的意思是我抛弃你们？相反，当时是你父亲带着你从我生活里消失了，他抛弃了我！”这句话浮现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心里却五味杂陈。
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杨竹理解不了爸爸的决定，父母之间的恩怨，摆到她面前，全是一笔烂帐。
开车经过传世大厦时，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座大厦，血信里的话，提到了她的母亲，她对于这个二十八年后突然冒出来的母亲，原本是好奇期待，现在变成了说不出的困惑纠结。或许，应该做个DNA比对，真看到一行行位点信息比对的结果，她才能说服自己相信，有个生物学上的母亲出现在她的生活范围里。
回到公安局的时候，杨竹先去拿了石蜡切片的病理学报告，显示这就是一个生前正在活跃期的脑部混合胶质瘤，不过是个低级别胶质瘤，活着的时候动手术很容易痊愈。
杨竹把化验报告放进包里，去老张的办公室找他，他的屋子倒跟岳迩完全不同，乱得简直无处下脚。杨竹只能在各种零件里找空隙，慢慢走到工作台边。
“你记得你从大脑哪个部位取出这个小东西？”老张回头用镊子夹着小铁块，回头问杨竹。
杨竹想了想，说：“枕叶附近，大概在17区下方的脑灰质中，就是这里。”杨竹干脆伸手指了指自己脑后，示意给老张看。
“嘿嘿，这玩意都是老型号了，你知道干嘛用的吗？”老张故弄玄虚地问杨竹。
杨竹自然搞不懂这些，老老实实摇头。
“17区是干嘛的？”老张推了推眼镜，问。
“管理视觉的神经中枢，这是什么东西？”杨竹感觉到这玩意儿似乎有些不寻常。
老张放下这小铁块，解释道：“00版视觉信息传感器，美国CIA专用，往脑子里这么一装，哎，你眼睛看到什么，这个小铁块都知道，还可以把图像传输出去。这是最老的版本，二十年过去，现在的传感器都已经进化到米粒大小，不用植入大脑，往耳后一埋就能这么厉害。这个啊，满够呛，估计放脑子里不舒服。”
“他为什么监视我们家！”杨竹脱口而出，这个结果让她大为接受不了。
一个人耗费十几年清楚在他们家附近当乞丐，就为了监视他们！杨家何德何能，值得被人这样死死盯着！
“那我就不知道咯！杨法医，恕我直言，你父亲啊，肯定手里握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事情不小，你自己要注意。”老张同情地说。
杨竹捂着额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试着去查查易水若这个人，小于那边搜了两天，搜出来死者跟一个叫易水若的老人有父子血缘关系，这位老人前不久刚去世。你去找小于要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老张闷头干活前，说了这么一嘴。
“谢谢！太感谢了！”杨竹万分感激地说。
老张头也不抬，不管杨竹飞跑出去。
刚听到“易水若”这个名字，杨竹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是当她从小于那儿拿到查验资料的时候，顿时吓呆了。
在她到公安局履职第一天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一辆奥迪车撞伤了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就叫做“易水若”。死后还托林何曦转交过一封感谢信，纸上歪歪捏捏写着几行字：“杨竹医生：易某路遇车祸，幸得仗义相助，易某感念于心。祝，一生平安幸福。易水若 。”
杨竹手忍不住颤抖，打印着资料的A4纸从手指尖滑落，散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