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宁晓爽跟林森倾诉自己的家庭,林森也帮她分析一个人的原生家庭对这个人的性格养成究竟会有多大的作用。宁晓爽的心境渐渐趋于平和。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改变自己的经历、也不能指望一时之间就改变自己的性格,那么就勇敢面对吧,然后寻求每一小步的进步,天长日久,终于也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起来。然而,当那晚聊天结束,在俩人分手之际,林森说了一句话,却让原本已经心平气和的宁晓爽的心潮史无前例地翻滚起来。
林森说:“都说女儿像爸爸,所以我觉得你的父亲应该也是个值得人尊敬值得人爱的人。尽管你母亲那么说,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父亲会是那样一个人。”
宁晓爽当时没有反驳,只是怔怔地站着。一直以来,她的心仿佛是一只沉睡了很久的蛹,有时候都不知道那只蛹是生是死。现在,蛹壳里开始有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撕开周围的束缚呼之欲出。她的心又像一片阴霾得好似黑暗帝国的天地,蓦然之间被撕开了地平线上的一角,陡然漏进来一丝光芒。宁晓爽觉得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记忆突然被质疑了。
是啊,我是如此正直善良的人,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是那么一个抛妻弃子、流连柳巷的混蛋?
宁晓爽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是僵硬的手指迟迟不愿按下妈妈的号码。她想起妈妈从来没给她看过爸爸的照片。那么,妈妈说爸爸的所有事情,难道都会是假的吗?其实,爸爸并不像妈妈说的那么不堪,相反,他也许是一个好人?他也许因为什么事故离开人世,所以妈妈改嫁?可是这么想是不合理的啊!有这么好的一个丈夫,妈妈为什么要那么诬陷爸爸呢,为什么巴不得宁晓爽跟自己一样恨他呢?
回到家,宁晓爽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甚至忽略了全身汗水导致的黏腻感。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质疑着自己的人生,寻找着记忆中的漏洞,搜索着妈妈话语中的bug……她开始觉得,自己原本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设定,不应该是拥有如此灰暗的开场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宁晓爽拿出手机,给林森打过去。林森刚回到宿舍,去冲凉,手机没人接。宁晓爽翻身坐起来,打开电脑,百度一句话:“妈妈故意抹黑去世的爸爸,是为什么?”
网上没有一条类似这句话的链接。可见,世上也许只有宁晓爽自己遇到这样奇怪的问题。
正常的家庭,爸爸妈妈应该是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对吗?即便儿女犯了错,也许会批评或者体罚,但是会如此冷漠地对待儿女吗?宁晓爽想起自己小时候,冬天了,自己还穿着单薄的布鞋走在冰天雪地中。她哭着跟妈妈说脚冷得疼,但是妈妈却说这是她还没有适应,适应了就不疼了。后来……宁晓爽的脚就长了冻疮,等到好大了才慢慢痊愈。这件事,还只是宁晓爽经历的很普通的一件事。
宁晓爽小的时候,曾经很羡慕别的同学,放学有爸爸妈妈笑脸盈盈地接放学,见面首先抢过孩子肩膀上的书包,然后递上一种小零食,满足地看着孩子吃得很香。这些待遇,跟宁晓爽完全是绝缘的。她从上一年级起就是自己上下学,好在她去的学校离家不远,她也不是完全不辨方向。
宁晓爽听说过别人家过年的场景,那对于宁晓爽来说绝对是天堂:有一大桌的好吃的,有摞成山的红包,有漂亮的新衣服、新鞋子,有各路亲戚迎来送往地热闹……而宁晓爽家过年,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继父有时候会自己出去吃饭,留妈妈和自己在家。妈妈顶多比平时多做一两个菜,也是素的,也不会买任何饮料零食,更不会给宁晓爽哪怕一分钱红包。宁晓爽过年唯一的快乐,是看央视春晚,不论是看美轮美奂的歌舞,还是令人捧腹的相声小品,都让她痴迷不已。妈妈从来不看春晚,除夕之夜吃了饭就早早睡觉,如果宁晓爽的笑声大一点妈妈还会怒吼着责备她。
宁晓爽回忆着自己的童年,那段原本已经被自己习惯成自然的时光。现在的她,觉得妈妈对自己有着过分得冷漠和苛刻,甚至可以说,妈妈好像很恨自己,所以才那么心狠地对待自己。那么,妈妈为什么恨自己呢?这一切的起因跟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有关系的吗?
宁晓爽点开铁道部的网站,打算买一张回老家的车票。她想再次回趟家,至少,这次应该问清楚很多事,顺便带回来一些自己童年很宝贝的东西。这次回老家之后,自己一定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了。
很巧,今天恰逢火车票60天预售期刚开始。宁晓爽抢了一张硬卧票。真是好运气,居然抢到了一张下铺的票,看来这次旅途可以舒舒服服的了。
宁晓爽喜欢下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喜欢下铺。如果在上铺,空间过分狭小,体格稍微宽厚点的人翻身都困难,更别说坐起来;在中铺,勉强能半躺着,但是也无法坐起来,只能憋着;只有在下铺,想躺就躺,想坐就坐,还能够着桌子吃饭打牌,也能更好地看守身下的箱子。
宁晓爽再次给林森打去电话,这次林森总算接通了。
“森,我决定了,明天就回家。不过,我回去呆几天就回来。即使你妈妈不同意收留我,我在学校住也是可以的。”
林森还能说什么呢?宁晓爽倔起来,他也是拗不过的。只是他不理解她为什么做出这么突然的决定。
“我想回去问清楚一些事,一些有关我亲生父亲的事。我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回去,以后我就再也不踏进xx省一步。”
宁晓爽的语气是100%的坚决和不容商量。
林森只问了一句话:“你买票了吗?”
“买了,就是明天上午的票。你明天上午有事吗?”宁晓爽在问林森的时间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那必须得有时间啊。我送你去西站,你别担心。”林森想了想,“你这么急着回去,还没买在火车上吃的东西吧?”
“没有。”宁晓爽2分钟前刚做的决定,1分钟前买了车票,哪有时间去超市。
“我现在去学校小卖铺买,你爱吃什么?”
“简单一点就好,我不想带太多东西上路。”
“明白了。”林森说,“你准备好行李,特别注意带上身份证、钱包、手机和手机数据线。天气冷,别忘了带围巾和手套。早点休息吧,坐火车也很累的。”
林森准备急匆匆地挂电话,宁晓爽喊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想说,有你真好。”宁晓爽哽咽着说。
“你这个小傻瓜。”林森温柔地说。他没告诉宁晓爽,他当时眼圈也红了。
宁晓爽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的森狐狸,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第二天,林森送宁晓爽到了西站,又买了张站台票,终于把宁晓爽送到车上。林森帮宁晓爽安顿好,给她指出厕所和洗手台,帮她找到接开水的地方,才安心下来。宁晓爽笑林森把自己当孩子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坐火车。”
“可是你是离开我第一次远行啊。”林森明显不放心宁晓爽一个人长途跋涉。
“没事啦,我坐过这趟火车。别看远,路上的风景可好了。”宁晓爽笑着说,“再说,我随时可以跟你通信的,我昨晚给手机充满了电。”
“好,有事就给我发短信、微信。”林森恋恋不舍地牵着宁晓爽的手,嘱咐道,“回家了跟妈妈好好说话,别着急。”
“知道,我从来不敢跟我妈妈大声说话。”宁晓爽笑了。
“如果觉得我给你买的东西不好吃,就去餐车吃饭。带的钱够吗?”林森又要给宁晓爽塞点钱,不过宁晓爽没要。
“我随身带了些零钱。再说,我还有银行卡呢。”宁晓爽劝林森赶紧下车,不然火车很快就要启动了。
“也好,我给你的卡里打点钱,这样就算你回家了想跟同学们聚聚,也有经费。”林森笑道,“那我下车了,想我就跟我通话。”
“知道。”宁晓爽别开脸,不想看到林森离开的身影。
林森下车了,但是他又绕到宁晓爽身边的窗户外侧,看着宁晓爽伸脖子找自己的样子,然后他敲了敲玻璃。宁晓爽发现原来林森还在她身边,眼睛红红的,但是脸上挂着甜蜜的笑。
火车启动了,带着林森的牵挂,带着宁晓爽对自己过去的好奇,带着一车人回家过年的期待,突突突地响着,向那个富饶又美丽的省市前进。
林森看着火车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突然一缩脖子。原来,竞城的冬天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