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雷云的云贼们发出欢呼雀跃。
但哈雷从这份喜悦中发现细微的区别，并非像是源自「死里逃生」。
更像是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宝库。
「运气真好。」浑身湿漉漉的巴奎力说。
这个形容有点古怪。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是一个人在深林中遭遇狼群袭击，保住了一条命，事后他心中首先充满的应该是对死亡的后怕、以及对能继续活下去这件事进行感恩。
他决不该认为与「运气」有所关联。
除非，他早有把握自己不会被狼群所害，而且遇到狼群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割下狼皮卖上一大笔钱。
当他把狼群杀尽，将狼皮一张张剥下并卷成捆时，他大概会一抹额头上的血珠与汗珠说上一句：「运气真好。」
「看来你并不知道我们在高兴什么。」巴奎力当时对哈雷这样说道。
「他对天上的事都不懂呢，父亲。」黛佩儿揶揄道，冰蓝色的发丝粘在她艳丽的脸上，她拥有着和男人一样的勇气，整场雷云风暴她从始至终都站在父亲身旁，共同敬仰与对抗天地间的伟力。
「那我们就带你去看看吧。」巴奎力说，但遭到女儿的拒绝，「您自己带他去吧，我要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我可受不了全身这么湿哒哒。」
巴奎力带着哈雷沿着阶梯走到甲板之下，来到一个陌生的舱门前。
「你先把眼睛遮住。」巴奎力拉开了门。
即便隔着手背，哈雷的眼皮仍能感觉到微微的「热度」，像是有强光在照射。
哈雷谨慎地眯着眼，从指缝瞧去。
耀眼的光立马刺得他眼睛流泪！
那是一个太阳？！
电鳗号竟然捕获了一个太阳？！
但这里并没有灼热燃烧的感觉，而且光的颜色也与常规的「阳光」有着区别，更接近于是星光，是冷的。
「戴上这个。」巴奎力往哈雷手中塞入一件道具，哈雷摸到宽宽的带子和厚厚的镜片，判断出这是驾驶飞行艇的人常带的防风镜，他套在头上，再次睁开了眼。
镜片后的世界的边角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仿佛时间变成了神奇的海绵，将物质表面的颜色吸走了一半，只留下黑色、褐色。
「太阳」不再那么刺眼，像是被剥掉了荆棘打造的护甲，内里的光是缓缓而又静谧的。
哈雷发现太阳不是球型的，甚至不是一个完整体，而是由无数大小不一的星星堆成的一座小山。每颗「星星」都如水晶般剔透，光雾锁在其中形成漩涡。
光石。
这些星星全部都是光石，组成一座远比同体积的金山还要值钱的「金山」。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再看人眼就会瞎了。」巴奎力拉上舱门。
哈雷摘下防风镜，这支云贼团竟打劫过一座光石矿场，但这跟雷云风暴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堆光石。」巴奎力摘下茶色眼镜，换上单片眼镜。
「我认得出。」哈雷说。
「那你也该知道，光石的价值第一取决它的体积，其次便是亮度，越大越亮说明含能量越高，越值钱。」巴奎力带着哈雷沿楼梯重新走回甲板，「我猜你在想什么，不，这些光石并不是我们打劫来的，云贼可没有这个本事。三大国任何一座光石矿场都装配着最顶级的保卫措施，没人能攻破，除非是战争。」
「你们无法抢矿场，但可以抢夺运输光石的飞行艇。」哈雷说。
「真是好办法。如果我真像你说的这么聪明，恐怕早就因公殉职了。墓志铭大概会刻成这么一句话『世上最勇敢悲壮之云贼，承受一百尊纹咒光炮齐轰而死』。」巴奎力把自己逗乐了，不由笑出声，「这些光石一小半是战利品，绝大多数是我们买来的。」
「那可是一笔大钱。」哈雷说。
「不。严格来说，光石并非消耗品，它体内含有的能量才是，完全失去光泽的光石，价格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专门回收无光光石，更准确地说，云贼垄断了一大半二手光石的市场。」巴奎力说。
「因为你们能接触到雷云风暴。」哈雷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句「运气真好」从何而来。
「没错。」巴奎力说，「雷电与暴风雨是目前所知仅有的两种凭借自然界之力为光石充能的办法。一部分光石回收商会在峡谷等待暴风雨过境，但效率远远没有云贼这么高。雷击被光盾炮阻挡后，多余的电流就会通过艇体被光石吸收，这也是我们能活着穿越雷云的重要因素。」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哈雷问，「你完全没有必要解答我心中疑惑。」
「分享，会巩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巴奎力说，「长途漫漫，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建立更牢固的信任。」
天鸥号的头目也曾经那么信任你。
哈雷没有多说，只答道：「知道了。」，便回了舱。
一夜无梦，早上的时候哈雷走上甲板透气。
后来便遇到了黛佩儿。
两个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在黛佩儿问完哈雷穿越雷云的感受之后，两人之间就没有再多做交谈。
中午吃饭的时候，厨师鱼骨送给了哈雷一件礼物——一副木刻的面具，已经涂上了银漆，刀笔利落，线条却不乏柔美。
如果没人提醒，哈雷决不会想到这件工艺品是出自一个膀大腰圆、手指粗如胡萝卜般的大块头之手。
「收下吧。」伍咔说，「他平时的爱好除了削土豆皮就是雕些小玩意，我们每个人都有。你昨天跟咱们一起经历了雷云风暴，合唱了云贼之歌，以后就是咱真正的朋友了。」
「谢谢。」哈雷对鱼骨说。
「雕刻的不好，你别嫌弃。」鱼骨憨厚一笑，粗糙的大手搓弄着自己的后脑勺。这让哈雷不禁想到了狗耳，接着又想到了柯文。
唉。
不知道他俩都过得好么？
「有人追上来了！」
一名云贼突然闯进餐厅。
所有人一拥而出。
电鳗号身后远远的云层中，露出一艘白色纹咒飞行艇的身影。
三面风帆洁白如云。
面面正中绘有一朵大花。
金色的，六芒花。
是圣教殿！
「满速！」巴奎力大吼。
「混蛋，有人泄露了咱们的行踪！」黛佩儿骂道。
圣教殿怎么会缉拿云贼？
他们当然不会。
他们缉拿的目标只有窃神者。
这艘飞行艇上的窃神者是谁？
只有哈雷！
他是怎么被人看出马脚的？
是一身诡异的蛮力？
还是游骑兵的刀术？
难道是左手的绷带？
「我……」哈雷略带歉意。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黛佩儿说，「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赢？
电鳗号在全速前进，风从哈雷耳旁呼啸而过。
一大片云海被冲破，突然视线豁然开朗，前方有一棵巨树！
天上就算可以有湖。
但怎么会有树？
所以这棵树，是一路从地上长上来的，是一棵名符其实的参天巨树！
树冠之上，是一个圆形的大平台。
那竟像是一座小城。
「我们到了，」黛佩儿笑道，「那是『天树之城』，昂古魔亚空中交易之城，圣教殿之人无法踏足之地。」
电鳗号越靠越近，有云贼站在甲板上打着特殊的手势，天树之城闸门打开，穿过闸门的时候，哈雷抬头望去，钢铁铸造城墙上起伏着锯齿状的垛口，一尊尊纹咒光炮卡在上面，而炮手各个面色彪悍，一看就是上过真正战场的老兵，如果没人允许，恐怕真的是谁也进不来。
电鳗号驶进了一个类似船坞的地方，数根粗壮的金属锁链从上垂下，勾住电鳗号前后左右，让整艘飞行艇牢固地悬在空中。
「时间不早了。」巴奎力选了几个得力帮手和他一同起交易，其中包括哈雷与黛佩儿。
「我们只是提前一步接头罢了，没看到货之前，没人会把我们怎样，所以不用这么紧张。」黛佩儿觉得黑狱太张扬，就没让哈雷带。
一行人低调地在城中穿梭，这里与其说是城，不说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空中市集，打扮各异的人们在路边讨价还价，他们所展示在外的货物大多数是哈雷前所未见的，最引他注意的是几个兽笼，两个头的蜥蜴、幼年的风鹫、甚至还有一只猴子竟长着一对鹰翅……
交易所在之地，是一排矮小的房子，相对这里的整体环境绝对算是一座豪华府邸。
以此可以证明巴奎力所说，交易对象果然是个有钱的大人物。
宅院门口有守卫。
哈雷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看不见守卫的模样，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了一句。
「你们便是电鳗号之人？」
那个声音很年轻。
那个声音很冷峻。
那个声音很熟悉。
太熟悉了！
哈雷瞬间感到眼角温湿，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那人竟是，
阿卡迪亚帝国第二将军之子。
西内塔·戈德温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