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牛城，匍匐在小史瓦尔德山脉最北端的山脚之下，昂克魔亚帝国最北边的主城。
它三面环山，农耕稀少，更没有什么金属矿场。
在桑布侯家族统治的那数十年，不仅延续了「落后」，更是巩固了「封闭」。几年前，最后一代桑布侯王爵死于高空事故。
那是他参加完某次帝都议事，在回城途中，因为心情澎湃站上了飞行艇的护栏，结果一阵狂风刮过，带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提前着陆，摔成了一地稀烂。
他的葬礼很隆重，但却是整个家族死亡诅咒的开始。
不出三个月，高烧昏迷、食物中毒、落下马背、湖边溺水等意外接二连三地夺走了其他桑布侯家族成员的性命，一个不剩。
之后，山牛城的统治者变成了巴尔德·夺罗王爵。
那是一位掌管「岩盾」、「白丘」两座主城的大人物，接手山牛城，让他进一步成为皇冠议会中举足轻重的「三城王爵」之一。
巴尔德王爵接手山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敞开城门，允许三大帝国任何一名商人入城。商人们不仅能享受到贴心的保护，而且城税极为「公平」。
短短几年，山牛城成功改头换面，竟远比包括雾纱城在内的南方诸城还要繁荣昌盛。
民间无数人将山牛城的变化视为重生，所以也有人将它称为全帝国最年轻之主城。
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地方迁徙到山牛城，实现赚大钱的梦想。
「蜜饯」酒馆开在山牛城东门贸易区——牛首区，也是新山牛城人聚集的地方。
酒馆老板昆特，来自红河城，他个子不高，留着短短的胡须，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别人拜托他的事，凡是力所能及的他都能妥善完成。周围的人喜欢和信赖他，所以蜜饯酒馆开了三年，虽然占地不大，生意却一向不错。
此时正值傍晚，蜜饯已经装下了不少客人，和往常一样，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刚到山牛城不久的，其中可大致再分为两种：一是纯粹的过客，例如旅行者、游行商人。二是准备在山牛城大展身手的人。
在昆特眼中这两者不难区分。
他平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吧台后擦杯子的同时，打量客人，猜测他们的身份。
此刻坐在靠门处的男人，吃着一盘土豆泥和几根香肠，连一杯最廉价的酒都没有点，他吃相谨慎到有些拘谨，并不时朝吧台瞄来。
一个初来乍到贫穷的年轻人，昆特在心中给他贴上了标签，但愿他一会有足够的钱付账才好。
穷小子身后那桌，则坐着一个身穿黑色武斗服的沉默男人，不，仔细看看，应该还只是一个少年。他有着醒目的黑发与黑瞳，更为醒目的是杵在他身后那根被布裹着的长杆，高高得几乎快戳到天花板了。
那大概是一柄长枪吧。
他应该是一个佣兵而且身手不凡，以至于酬金颇丰。否则他不会大方地一口气点下五份烤牛排。昆特格外留意到这个少年佣兵也没有点酒，这是一个优良信号，因为清醒的佣兵通常都不会闹事。
相对少年的沉默，他身后不远处的那桌则吵闹得多，那是一个商人和他的仆从，桌面上摆着的酒菜，全是蜜饯酒馆的招牌。
所谓招牌，便是价格比本身价值额外高出一些，但反而更为畅销的东西。
仆人似乎多贪了几杯金麦酒，酒劲上头大肆奉承起自己主子，从外貌到智慧全部夸成了天下第一。
那位商人到还算有教养，不时嘱咐仆人不要过于喧哗。他的外貌与常规印象里脑满肠肥的商人不同，不仅年轻消瘦，还有那么一点英俊。女招待们都在偷偷地瞄他。如此受欢迎，当然也与他的打扮有关。他衣着光鲜，光那顶皮帽，在牛首区大概就要卖五十枚银环，更别提他手指上戴着的那一枚枚戒指。
八成是某个商团的大少爷初次出门历练，为继承父业打下基础。昆特不由心中羡慕起来，如果他也有这般的家世背景，蜜饯的规模绝对是现在的一百倍！
商人主仆的后面一桌，则是三个打扮猥琐的男人，他们从点完饭菜开始就一直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就像是公用一颗脑袋。他们眼神不时地四处乱瞟，像是在提防着谁。
小贼。昆特觉得真正该有所提防的人是自己，不过，山牛城的治安向来很好，如果他们真要打算「干点事」，不会没有打听过。
其余的生面孔，让昆特失去了猜测的兴趣，他们眼神无力同时又透着一点慌张，说明新环境让他们不安。这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人，通常，也只会平庸一辈子。
就像昆特自己一样。
「那个……」
昆特回过神，发现靠近门口的穷小子站在了吧台前。
「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您只需坐在原处招呼一声，女招待自然会为您结账。」昆特微笑道，「您一共需要付三枚银环加六十枚铜角。」
穷小子紧抿着嘴，像是羞于开口。
「我很乐于为您省掉十枚铜角。」昆特说，「我刚来山牛城的时候，也遇到过慷慨之人。」
昆特的善意，给穷小子勇气。
「但我的钱还是不够。」
「哦？您差多少？」
「我……我只有一枚银环……但……我还要留着它找工作。」穷小子结结巴巴，「我可以赊账吗，我保证等我一找到工作，拿到薪水就来还。」
他在吧台前的驻足，引起了酒馆里其他人的好奇。
「您可真是难为我啊。」昆特没有发脾气，「虽然我愿意相信您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但一旦您时候忘记了这件小事，山牛城如此大，让我去哪里找您呢？」
「我……我在这里有个亲叔叔，我这次来就是来投奔他的。你去他那里找我。」穷小子说。
「那您或许可以先去您叔叔那里借上一笔饭钱。」昆特说。
「对，对，我怎么忘了，我现在就去！」穷小子像是开了窍，转身就要走。
「请留步。」昆特说，「或许您可以写个纸条，我派人去取，您在店里等着就是了。」
「我不会写字。」穷小子说。
昆特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您身上有没有可抵押之物呢？」
穷小子摸了半天，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
「那我把这个匕首押在这。」他紧张道，「但……你要给我一些钱。」
「嗯？」昆特听愣了。
「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至少值五十枚银环……」穷小子声音越来越小，但昆特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担心昆特回头会贪下这柄匕首不认账。
「您大可放心，本店虽小，但也不会跑。我的口碑更不至于毁在这柄匕首上，虽然话不中听，但在我看来，您这个传家宝并不值五十枚银环。」昆特说。
穷小子盯着昆特像是在反复思忖他话中的可信度，最后一咬牙把匕首拍在吧台上。
「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穷小子冲出来门，连那一枚银环都没有留下。
昆特心中叹气，拿起匕首把刃出鞘看看成色，但愿能值三枚银环吧。
「这柄匕首，能借给我看下吗？」那个商团少爷突然走了过来。
「当然可以，请。」昆特刀刃朝内，将刀柄那一端递给了商团少爷。
那位少爷反复看着，眼中亮起兴奋的光。
「果然没错！」他叫道。
「难不成这是一件宝贝？」昆特开了一个玩笑。
「少爷，我们该走了。」仆从凑过来提醒道。
「你先出去等我。」商团少爷把仆从支出了酒馆，继续回答昆特的问题，「宝贝算不上，倒是一件珍品，虽然匕首的鞘是后配的，但这个匕首本身却是陨铁的。」
「陨铁？很值钱吗？」昆特问。
「不仅值钱，而且稀少。」商团少爷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名叫约楠尔·戴维，是一个武器商人。刚才那个朋友一会是不是还会回来？」
「应该吧，怎么，您想买下这柄匕首？」昆特问。
「当然！」约楠尔说。
「少爷，那位大人会等急的。」他的仆人探进头来催促道。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
约楠尔对着昆特遗憾道，「你瞧，我没时间等那个朋友回来了，请您务必转达让他今晚来『夜夜美梦』旅店找我，我在那里落脚。」
他说完，便取出三十多枚银环放在吧台上。
「这太多了，我需要退您一些。」昆特说。
「不，剩下的，就当我请您转达的辛苦费。」约楠尔微笑致礼，转身要走，但被昆特叫住了。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可以问您一下，这个匕首到底值多少钱吗？」
「六百或者八百枚，具体的还要看那位朋友对旧物迷恋的程度。」
「这么多银环？！」
「不，是金刀。」约楠尔微笑，离开了蜜饯酒馆。
昆特隔着吧台，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良心在挣扎，但最终还是确定了一个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