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太脆弱了。
当箭雨从天而降，战友被射成千疮百孔的时候，阿盔这般想着。
当匕首神出鬼没，战友被从后划开脖颈的时候，阿盔这般想着。
当猛虎震天咆哮，战友被巨爪撕成碎片的时候，阿盔这般想着。
战争中，阿盔是一个手持兵刃的旁观者，仿佛死神冰冷的镰刀永远无法捕捉到他的存在感。
这是一种何等的「幸运」。
短时间内，阿盔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以及造成死亡的手段。
用箭簇刺进眼窝，死。
用匕首捅进脖颈，死。
用长剑贯穿胸口，死。
杀一个人，竟然比修伞还要简单。于是，阿盔知道自己已经了学会如何杀人。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理由再回到红河城白布街继续当修伞匠。
近半年的时间，他一直逗留在帝国北境四城的领地，和其他残兵败卒一样选择当了山贼。只不过，山贼团伙总是覆灭得很快，不是毁于游骑兵之手，就是被阿盔解决掉。
就像眼下的这样。
当他动作利落地杀掉第三个山贼的时候，其他山贼放弃抵抗，并提出让阿盔担当新的头目。
阿盔什么也没有说，左手握弓，右手劈刀，砍掉了第四个山贼的脑袋。带着头盔的脑袋轱辘轱辘地滚到地上那个女人的旁边，嘴巴贴到了女人的脸颊。
这是一个亡者之吻。
那一声在山贼头目死掉时，就该有的尖叫，终于爆发。
剩下的五个山贼觉得阿盔是彻底疯了，围攻而上。
阿盔抬手一刀劈死冲在最前的，然后松开刀柄朝后一跃，同时射出一箭，射死另一个。
他的游刃有余，让存活者感到害怕，他们认清阿盔和他们是不同的，他杀人不是靠运气，而是有真本事。
三个存活者选择转身逃跑。
阿盔拉弓、搭箭，射死第一个，拉弓、搭箭，射死第二个。
他屏息，射出第三箭。
但箭矢，却被人抓住了。
一个巨人出现在逃命山贼的身旁，山贼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说谢谢，就一头钻进了树林。
阿盔拉弓、搭上一支箭。
「我没有恶意。」巨人说。
他是阿盔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高大的人类，高两米半，还是三米？几乎与阿盔在那一夜见到的人立猛虎同高。
巨人的突然出现，并非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山贼逃去的森林中走出来的，如此庞大的块头，居然没有发出什么响声，白色斗篷依旧一尘不染，斗篷之下露出厚重的甲片，就像是银砖铸进了巨人的肉体。
至于白色斗篷上的那个金色的六角星，应该是巨人身份的象征。
「这三个女人，是你的猎物？」
巨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阳光照在白色斗篷上，微微泛着光芒，好似能扛山前行的神明。
「救救我们！」女人们见到了救星。
「你要管闲事？」阿盔问。
「人命，不是闲事。」巨人说。
阿盔没有吭声。他之所以要杀掉山贼，并非是正义感爆发要救下女人们，而是单纯因为山贼们的猥琐举动让他感到恶心。
这个巨人，则像是一整块白盐，纯净的让他难受。
巨人半跪，用左臂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来。
一柄匕首朝着他脖颈右侧刺去。
匕首刺中了。
但刺中的是巨人的右掌。
阿盔吃惊，这是他学会杀人以来，第一次失手。
他继续推动刀柄，刀尖抵着巨人掌心，像是撞在一面钢板之上，无法再前进一丝一毫。
女人缩在巨人怀中，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匕首、手掌、以及巨人下巴刚毅的线条。
他还很年轻。
女人心想，刚刚受到极大惊吓的她，此刻身体里涌起一股又一股暖流，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巨人握拳，空气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他将匕首扭了一团废铁，然后扔在地上。
巨人单臂抱着女人站起身，松开胳膊，对阿盔说：「你走吧。」
「别放他走，他和他们是一伙的！」女人不舍离开巨人的怀抱，依然紧贴胸膛，「幸亏是你来了，救了我们。」
阿盔懒得解释，问巨人道：「你是谁？」
「圣父之剑。」巨人回答。
「好。」阿盔从山贼尸体上拔回自己的长刀，插回腰间刀鞘，把长弓背于身后，再从其他尸体上面摸出一柄新的匕首和钱袋，然后没有再多看巨人一眼，就钻入了林中。
「你为什么放他走？」女人问。
巨人已经离开她的身旁，女人想继续装虚弱靠上去，但另外两个女人关心地扶住了她。
「因为真正救你们的人，是他。」巨人说，「我救下的只是逃跑那人的命。」
巨人朝来时的森林入口走去，被他救下的女人在身后追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圣父之剑，这种称呼可敷衍不了她。
巨人没有回答，沉默地走入森林，没多久之后，他便从森林的另一面走了出来。
视线变得豁然开朗，一匹全副武装的钢铁军马、以及十五名身穿白色斗篷的骑士正在等他。
巨人翻身上马，将缰绳抓在手中。
「抱歉，我耽误了时间。」巨人说。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这支骑兵队才开始重新前进。
「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这种事不要发生第二次。」骑兵队长与巨人平行。
巨人没有回答。
队长明白，巨人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真是一个自大的家伙。
这个巨人虽然信仰圣父的时间很短，才短短不足两年。但加入圣教殿的起点却比普通圣职人员高上许多。
绝大多数的圣职人员都是在圣光修道院长大，从小接受圣光教义的洗礼，其中出类拔萃者，才有机会成为圣炼除邪使或者圣钢铁卫军的一员，更进一步为圣父效忠，这是一种荣誉。
然而，这个巨人却从一个凡人直接加入了圣钢铁卫军，并深受六德之中「守护之人」的看重。
理由是这个巨人从里到外有着极高的圣职者的天赋。尤其是剑盾之术，纯正到连几位圣教殿教官都为之佩服。
更有传言说，这个巨人是「那个人」的徒弟，而「那个人」又恰恰就是守护之人的徒弟。
巨人在圣教殿的「待遇」让其他圣职人员眼红，唯一让人心理平衡的是此人体魄强大，却有一个可笑的名字。
狗耳·圣钢。
听起来，就像是哪个圣光修道院养的看门犬。
当然，如果队长以后还想升职，那么他就不能太得罪这个巨人。
「这一战，全靠你了。」队长说。
「我尽力。」狗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