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离我的心脏只有一寸远,幸好没有刺中要害,我只是失血过多。我在御医和林林种种的名贵药物下,第三天就醒了过来。海棠守在我的床边,早已为我哭肿了眼睛。
我看到上官毅站在我的床前,俯着头看我,不过两日的功夫,他英俊刚毅的脸上已现出憔悴之色。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将脸转向里面。我是没脸见他啊!
我宁愿他怒不可遏,宁愿他抽出剑来架在我脖子上,那样反而让我心里好受些,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半个月多后,我的伤势基本已无大碍,公子兰若和莫漓的行程也耽搁下来,一来,他们身上也有伤,需要休养,二来,海棠日夜衣不解带地照料我,不肯离开。
上官毅没有再来过,我也没有再见到莫漓,只有公子兰若来过几次,与海棠耳语几句,便走了。
这些日子,虽然躺在床上不能动,但我的思绪却如惊涛骇浪间的一叶孤舟,起伏不定。前因后果让我纠缠不清,我已辨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更无法判断哪一种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一方面,在与死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中,在生死阴阳的徘徊间,我意识到我不能没有莫漓。那种炙热的情感具备摧毁一切的力量,山崩地裂,天地为合,海枯石烂,江河倒流,就算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就算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我依旧一意孤行,死不悔改。就像莫漓曾经对我说过的誓言,我对他也是一样的,为了他,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另一方面,源于我对上官毅的愧疚。我与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的错误。他是有错,但他已经用他的真情偿还了我。这两年,我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却用默默的关怀化解了我心头的寒冰。我也从未认真去体会他,但我相信,除去最初的愧疚,他是真心真意的想照顾我一生一世。
而如今是我亏欠他的,无从弥补,更无法偿还。从我倒进莫漓怀抱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无颜再面对上官毅。我伤他至深,给了他作为男人最大的侮辱。我不能再留在他身边,继续扮演他贤淑的王妃,那等于是让他一直活在屈辱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深埋在我们之间,会让我们两个人都窒息崩溃。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不能同意放我走,我愿意死在他的剑下,决无半句怨言……
而佑儿,我的宝贝。我不敢想没有他我将如何生活,我只知道有我这样的母亲是他的耻辱。
我常常会反省,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莫漓、上官毅、我,我们几个人都受尽苦痛折磨,还要连累无辜幼子从小失去母爱,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如果说错,那么最大的错误应该是我犯下的。我当初不该为了保住佑儿而违心地嫁给上官毅,不该放任自己对孩子的渴望而忽视了他的由来,那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放纵,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私。一个不是父母相爱结晶的孩子,注定是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可是,当我看着他花瓣一样的小脸儿,又禁不住心酸而快慰地想:这又是一个多么甜蜜的错误啊!……
当我能下地那天,公子兰若来看了我,并告诉我他们明日就启程。海棠神色黯然地倚在门框上,连日的疲惫和即将分别的离愁让她的小脸蜡黄蜡黄的,毫无生气。
晚上,我让海棠去叫上官毅来我的吟风小筑。海棠张张嘴,却没有说什么,神色凄迷地转身出了门。
片刻上官毅走进来,负手站在屋子的中央,半个多月不见,他看上去消瘦而憔悴。我这个时候找他,他已然明白我的选择。
我倚着床栏坐在阴影里。这次是他先开的口,声音异常的平静,如一潭死水,“你可是已做了决断?”
我无声地点点头。跳动的烛光下,他瘦长的身影似在发颤。
漫长的沉默后,他挣扎着问道:“那……佑儿呢?……”
我的佑儿……我感到浑身一阵锐痛,如万箭穿心般撕心裂肺。泪水顷刻涌出我的眼眶,我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向他道:“你是个好父亲。”
他仰头闭上眼睛……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哑声道:“你……随他去吧。”说完,转身离去。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背影拉得那么长,疲惫而寂寥,似形单影只的孤魂。
我将头慢慢地靠在床栏上,被心中排山倒海般的痛意淹没……
翌日,一辆马车拉着我和海棠跟随公子兰若和莫漓离开了江陵王府。出门前,我按住海棠忙碌的小手,“你可以留下来。”
她娇小的身躯一颤,却头也没抬,“不,我要跟着小姐,我要亲眼看小姐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说得极轻。我缓缓放开她,她是恨我的……
十日后,东昌传闻:江陵王妃伤重不愈而逝,以王妃丧仪下葬,江陵王悲痛欲绝,追思亡妻,誓不再娶妃……
彼时我正在去往南越的途中,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呆呆地看着春日的蓝天,忽然觉得被阳光刺痛了眼睛,抬手遮时,却触到温热的液体。平生第一次,我为他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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