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周日下午三四点钟开始，选手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娱宙大楼。之前节目组有过要求：周日晚上六点以前必须要返回宿舍。
唐茜差不多五点五十到的，是最晚到的一批。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跟那几个约好了，六点钟食堂见。她回宿舍放下包，换了身衣服，急匆匆遘奔食堂。骆尘、薇薇安她们都已经在那儿了。
“你们这几天都干嘛了？”
“当然是玩儿了。”连晓苏说。他整了整领口，好让晒红的脸和脖子的色号不要显得差别太多。
薇薇安抬起手臂，把袖子翻上去给大家看：“我抓紧去加了个纹身，给自己带点好运。”
思慕盯住那个小手势的图案看：“可是节目组不允许这么做哦。”
“他们不允许的事情多了。只要不被他们看到就行了。”
正说着，骆尘的微信“叮”地响了一下。
“晚上八点半，在主楼8层有个活动。要求盛装出席。”她把上面的信息念出来。
与此同时，其他桌也陆续有微信提示音响起来。
“叮——”
“叮——”
唐茜的手机也响了一下。推送通知跳了出来。“今晚八点半……”应该和骆尘收到的是一样的内容。
之后，整个食堂里都沉浸在一片寂静里。估计有两三分钟，再没有新的“叮——”响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明白了什么。
薇薇安叹了口气。“恭喜啊。”她对骆尘和唐茜说。
“还不确定是什么事呢。”唐茜说。话是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一样的东西。她克制着不要让自己显得太高兴。
微信上说的是八点半。八点才过五分，唐茜就梳妆打扮完毕，从宿舍里出来了。
除了第一天报到时候进过主楼的大堂，直到现在，唐茜还没有真正进入到那幢建筑里面去过。主楼和两幢辅楼在二层上有连通的平台。她经过平台，走到电梯口，看见已经有其他人等在那里了。
他们上了8层。
还在电梯里的时候，唐茜他们就已经闻到了香味。
而且，随着楼层的不断上升，香味变得愈发浓郁而热烈。就像他们前往的地方是蜂巢的中心一样。
电梯门打开，迎面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四周围有八根巨柱，柱上那些盘舞的怪兽如同活物般蠢蠢欲动。而灯光更把这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大厅的入口处有娱宙大楼的职员，此刻，他们就像是餐厅的领座员，在查对了唐茜这些人的身份卡以后，分别把他们带领到大厅中间的不同位置上。
没有座位。这是唐茜最先意识到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环境。在她面前有一张高可及胸的小桌子，有一点像演讲台，它纤细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它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升起，延展出像植物茎叶一样的优雅线条，让整个造型非常具有科幻感。唐茜觉得“小桌子”应该是一块触摸屏，她伸手摸了两下，不过它没有什么反应。
大厅中间竖着五六十个这样的东西。它们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令人舒适的间距。这时候，大约一半位置已经有人了。她看到了董元杰，他被安排在最靠前的一个位置上，正左顾右盼，显得很得意的样子。“还好。”唐茜想。“他离开我远远地。”同时，一个脑洞在想像着：当这些位置被最终填满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很像一个规模不小的合唱团？
她忍不住微笑，但同时，浑身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大厅里实际上站满了人，至少要比大厅中间的多了五六倍，但是这些人大部分都站在暗处，不发出一点声音。男的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披着笔挺的黑色风衣，女的则是黑色毛衣同风衣融为一体，他们的鞋也清一色是全粒面不反光的黑色皮鞋，几乎要和大厅里的大理石柱和冰冷的石质艺术品人像混而为一。
唐茜心底感到了一丝恐惧。她把头垂下，调匀了呼吸，才重新把目光投向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他们就像木雕泥塑一样，胸脯高高地拔起，直视前方，非但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眼神都不动一动。
她看见了谭冰，站在人群很醒目的地方。
她觉得谭冰边上的一个人很像“新星潮”第二季里一名叫做常想的选手，那个人她一点也不喜欢，人长得像是男版的贾玲，唱歌的声音又尖又飘，好像任何时候都被人掐住喉咙，不过可能就是因为不喜欢印象才更深刻，每次她都以为他一定会被淘汰，结果他居然一路杀到了最后的总决赛。
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导师。这回她可以百分百肯定就是她。之所以还要加一句“百分百肯定”，是因为她看上去跟在给自己上辅导课的时候很不一样，或者说，不大自然。她僵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头部缓缓的摆动，从一侧向另外一侧，就像一个监控探头在扫视着大厅的样子。或许是光线的原因，她的两只眼窝深得像两个黑洞。唐茜心里想，如果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现在这副样子，自己一定躲开她远远地。
她朝导师点头致意。然而，从那个方向上，唐茜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这个时候，她看到骆尘走进了大厅。她都不用特意打扮，就美得像是一堆水晶制品里唯一的一朵真花。看见骆尘了，唐茜的惴惴不安这才缓解了许多。她挥了下手。
骆尘看见了，也朝唐茜挥挥手。不过她的位置同唐茜隔了四五行。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和骆尘连线的中间。
居然是励平。
唐茜一直以为，中间这些位置都是留给参加“新星潮”第三季的选手的。但是，现在励平也占了一个位置。
她朝励平笑了笑。
励平没有特别表示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前方的灯忽然打开了，照亮了大厅深处的一小块区域。就像是一个舞台。同时，响亮的掌声从大厅四面响了起来。大厅中间的人于是也跟着鼓掌。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了光亮下面，风度翩翩。
是夏异。
“中国新星潮”的创始人。
那个一手把真人秀带入到令全民疯狂的******的人。
他从头到脚都是一副雪白的颜色，像是从光里化出来的一样。
有一种激动的情绪在大厅里蔓延。那些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都洋溢着喜悦。
“哈撒发夏！”谭冰带头喊。
“哈撒发夏！”其他人都跟着喊起来。
唐茜也跟着喊。这是下意识的。这是她自从海选入围，进入娱宙大楼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夏异。因为以前工作的原因，她跟不少明星一起演出过，她深深知道，相机、摄影机是很多人的生命线，是他们光环的真正来源，离开了摄影机，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会完全沦为普通人。但夏异不是这样的。他站在台上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种值得让所有人顶礼膜拜的气度。虽然唐茜不知道“哈撒发夏”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把它理解成是一种尊重，一种喝彩。而夏异一定配得起它。
夏异拿起了麦克风。
“谢谢大家。正如我们都知道了，在下一个周末，我们‘中国新星潮’的第三季就将拉开帷幕。一个崭新的开始！”他说。他的姿态就像是一个更有煽动性的史蒂夫·乔布斯。“你们一定已经注意到了，今天晚上，我们这里多出了一些新朋友。每一年我们都会有一些新的朋友加入——因为不断有新的人加入我们，我们才能一直保持在正确的轨道上，一直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影响力，一直接近我们的目标。”
“没错！”谭冰带头回应，鼓掌。
“没错。”很多人跟着回应，鼓掌。
“现在，‘新星潮’已经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平台了。但是，我们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台。或者说，我们要成为有态度的平台。我们希望，站到这个平台上的，都是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每一个人有限的力量才能结合到一起，变成一股真正强大的能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改变别人，改变这个世界。”
“对啊！”这次是董元杰第一个鼓掌，喊。
夏异的脸上露出微笑。
“我很感谢你们选择了‘新星潮’。但是反过来，也需要‘新星潮’选择你们。海选是第一阶段，选择的标准是才艺。什么是才艺？才艺就是你们和这个世界沟通的能力。而过去这三个星期，是第二阶段，选择的标准是磨合。是看你们对‘新星潮’既有文化的接受程度，是观察一种可能性，看你们有没有可能，有多少人，可以完全地、彻底地站到我们这一边来。我很高兴，最终你们可以出现在这里，成为我们的新朋友。”
掌声。
夏异打了个响指。
音乐声响了起来。
音乐声来自大厅中间的这些“小桌子”。它们同时亮了起来，放射出缤纷的光。音乐就是随着那光流出来的。
唐茜觉得这音乐的感觉跟导师让自己跳的那首曲子很像。不是同一首曲子。但她能以一个舞者的角度，感觉到内里的东西很像。
她朝骆尘看过去。恰好骆尘也正在看她。她从骆尘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随着音乐，夏异开始起舞。他的动作简洁、轻灵、自如，非常潇洒。
谭冰跟着一起跳。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跳。
夏异离开属于他的那个光圈，朝大厅的中央跳过来。有一束追光始终跟着他。
董元杰在中间最靠前的那个位置。
夏异轻快地踩了几个小碎步，来到他的面前。他身体在摆动，眼睛却直视着他。
董元杰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起来。
“哈撒发夏！”
“哈撒发夏。”
“哈撒发夏！”
“哈撒发夏！”董元杰大声喊出来。
他哭了。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他挥舞着手臂，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激动和忠心。“哈撒发夏！哈撒发夏！哈撒发夏！”
“你觉得自己足够有才华才来到我们这里吗？”
“是！”
“你觉得你的才华能够帮助我们吗？”
“是！”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愿意！”他痛哭流涕。
夏异伸出手。
董元杰下意识把双手伸过去，想握住。然而夏异打开了他的手。
“你在撒谎！”
董元杰拼命摇着头：“不，我没有。我愿意！我愿意！”
“我在你眼睛里看不到自信，你只是说你愿意，你可以，但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并没有真的那么相信，对吗？”
董元杰犹豫着：“是……”
“回答我，是不是！不要考虑我的身份，不要想着取悦我。一切的关键，都是你的内心！”
随着夏异的声音，现在，光束对准了董元杰，他变成了黑暗中最亮的那部分。
“新星潮可能是你这一生中会获得的最好的机会。如果在这个时候，你不能施展出你全部的力量，最终，那个不一样的、无与伦比的自己会在这个身体里平凡而悲惨地萎缩下去。你一定不希望这样。”
“我不希望这样。”
“所以，大声点，告诉我！”
董元杰大喊：“我可以！我有才华！我做得到！我愿意！”
他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
四周围响起掌声。
夏异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轻轻拉起董元杰的手，把它放在那块透明的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合同，和一个签字区。
董元杰没有一点迟疑，他在屏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夏异一个个问过来。回复他的都是绝无迟疑的一声“愿意”。
直到他问到了骆尘那里。
正像唐茜了解的那样，外表纤弱的骆尘对在这种场合和气氛下的从众表演表现出抗拒。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
全场骤然安静了下来。
唐茜听到了奇怪的呼吸声。这轻微的呼吸声是由许许多多人一起发出来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大厅中间的气场似乎发生了悄然的改变，变得肿胀了，气压骤然增强。她感觉到呼吸困难，胃里像是有什么在烧起来。她伸手扶住面前透明的“小桌子”，努力平抑着难受的感觉。
她同时想到了，她并不在这个新的压力场的中心。
那里是骆尘。
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骆尘的侧影——像凝固了似地一动不动。
“你愿意吗？”夏异又问了一遍。
骆尘低着头。她没有看见夏异的眼神。但是唐茜看见了。一股寒意涌上她的心头。
“我……愿意。”
骆尘在屏幕上签了字。
夏异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去下一个。但是，唐茜看到骆尘的肩膀微微抽动着，像是在……
哭泣？
当夏异走到唐茜面前来的时候，唐茜低着头，假装在认真研究屏幕上的合同。她囫囵地说“我愿意的哈”，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种话不用当一回事。
夏异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了一会儿。唐茜一度怀疑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诚实。不过他终于没有停留，走到下一个跟前去了。
唐茜长出了一口气。
问到励平的时候，励平直视着夏异，很平静地说了“我愿意”。
夏异满意地从他身边经过去。
励平拨弄了一下衣服上的纽扣。
唐茜忽然意识到，整个过程里，原来励平一直都在偷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