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方的天际才微微显露白色，周娮就爬了起来。
原本每日在褚府，这个时辰也该起床梳洗，然后去小厨房帮手。等天再亮一些，就该烧水准备花瓣和漱口的清茶，预备着伺候大小姐起。
可是今天，她虽然不用再做这些功夫，却也睡不着了。
“周姑娘，你醒了吗？”
来碧听见这边屋里有动静，边连忙走到了门口。
周娮打开了门，看她头发还有些凌乱，便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自己梳洗就可以了，时候还早，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并不是姑娘吵醒奴婢，是奴婢去小厨房看了一眼早膳。经过门外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才知道姑娘起了。”
“哦，我笨手笨脚的。原本是想点灯，没找到火折子，碰到了别的东西。”
“还是让奴婢来吧。”来碧笑着走进来，麻利的点上了灯。屋里顿时明亮不少。“姑娘怎么自己就把床铺给收拾利索了？这些事原本应该让奴婢来做。”
“别这么说，我已经很打扰你们了。”周娮低着头，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心酸。
“那好，姑娘宽座片刻，我这就去打水来。”来碧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周娮本是想跟着出去，可心里又不得劲。好不容易这一次她不用做婢子了。何故要再放低自己的身段。
这么想着，她边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很好奇，在房里等着别人来伺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哎呀姐姐，你这么早叫醒我做什么？”来喜的声音懒洋洋的，显然是没有睡醒。“天都还没大亮呢。怎么就起的这么早？”
“周姑娘已经起身了，床铺都收拾好了。你我也得赶紧梳洗，给她准备清水和漱口的清茶。”来碧打了个哈欠，也是很疲倦的样子。“等下等周姑娘走了，咱们再回去睡一会儿吧。反正殿下也要去褚府，咱们也就没有什么功夫要做了。”
“真是放着福气不会享！”来喜不满的呜哝了一句：“好不容易当回小姐让人伺候一回，还偏是要自己起那么早折腾别人。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接这样的人回府里。一身的穷酸样。”
“住口。”来碧皱眉瞪了她一眼：“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再说人家也并没有麻烦咱们什么。是我看见她屋里有动静，才唤门进去的。你这丫头今天是发生么病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见姐姐生气了，来喜一下子就精神了。“哎呀我的好姐姐，我是还睡饱，这才胡言乱语。昨晚上不是怕她那边有事，咱俩都没敢睡么。罢了罢了，以后姐姐不爱听这些，妹妹再也不敢说了。”
来碧小心的往门里看了一眼，这时候幸亏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她猜想来喜的声音轻，周姑娘应该没听见吧。“唉，你呀，你要明白。许多人的命数并非你眼前见到的这般。若人家来日攀上贵枝，你这番话就很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谨言慎行，懂么？”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再也不敢了。”来喜环着来碧的手腕，笑着撒娇：“好啦，姐姐别生气了。我这就去烧水给周姑娘洗漱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来碧总算是露出了笑脸。
而这姐妹俩的对话，周娮都听得一清二楚。来喜的确没说错，她就是有福不会享，她就是满身的寒酸。她根本就配不上住这么好的房子，得吴王殿下如此的赏脸。可是，那是现在的她，却未必她这一生都要如此的不堪。
明明就觉得很委屈，很想哭，可周娮硬生生的忍住了。她是怎么样都不能给人瞧不起的。就这儿轻易的被人看扁了去。
一个半时辰之后，周娮已经梳妆完毕也用过了早膳。随着来碧来喜穿过大半个吴王府，才来到前庭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她远远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吴王殿下。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彰显出他高贵而有些冷冶的气质。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威严。却实则是外冷内热，总叫人踏实有安心。
“奴婢拜见吴王殿下。殿下长乐未央。”周娮端正的行了礼。
“免礼。”司马岳这才转过身来，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就觉的周娮的唇很美，倒不是因为唇色嫣红的缘故，反而是和她有点像。
“昨晚歇息的可好么？”
“奴婢卑微，此等小事不敢劳烦殿下记挂。”周娮勾了勾唇道：“多亏来碧来喜两位姑娘照顾的舒适，奴婢昨晚安睡，并没有半点不妥。”
“那就好。”司马岳冲她略点了下头：“上车，本王送你回府。”
“多谢殿下。”周娮的心禁不住又突突的跳起来。
来碧扶着周娮上了马车。周娮坐好，边紧着往里挪了挪身子，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
没想到来碧却已经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亏她还以为吴王殿下会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呢。
心里禁不住失落起来。但周娮还是马上就明白过来。如果不让吴王殿下对自己生情，身份的悬殊永远是一道障碍。别说她还没有拿回属于自己的名分，即便真的拿回来了。
一个伺候褚家嫡千金的丫婢，一个母亲也是褚家贱婢的女儿，如何能够匹配吴王殿下？
越是这么想，她就越迫切的想要多接近吴王殿下，心里像是有好多只猫儿在抓一样。疼的她浑身难受。
一路上，好几次她都没能忍住，掀开了轿帘往外看。可惜的是，吴王殿下并未骑马，而是在头前的那顶轿子里。她只得又失望的将轿帘放下。反复好多次，心里蹿腾的火苗就渐渐的要被浇灭了。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心呢？
或者说，要怎么做，才能取代褚姌在他心里的位置呢？
想得入迷，一时没注意，马车就已经在褚府门外停下了。
“周娮姑娘，请下车。”独酌隔着帘子唤了一声。
周娮这才回过神来。“到了么？”
掀开轿帘，果然看见褚府近在眼前，她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果然还是坐车要快一些。”
垫脚一个搁好了，周娮踩着下了马车。有些怯生生的走到才下车的司马岳身前：“殿下……要不……要不奴婢就不随您一道进去了。”
“为何？”司马岳看她胆小的样子，不免温和一些：“你放心，无论是什么事。有本殿下为你做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奴婢只是怕小姐为难。”周娮垂着头，眼底唯有澹澹的失落：“奴婢总是愚钝，总给小姐惹麻烦。实在是怕一走进这褚府，又会连累了我家小姐。”
“怎会。”司马岳朝她微笑着，眸子里是暖暖的关怀。“你这般为你家小姐思量，而你家小姐也是如此。足以说明，她也是同样的希望你能回到她身边。本王虽不知内情究竟如何，但既然这是她的心愿，本王也答应一定送你回来，便会做到。你可想好了么？是否要再走进这褚府的门？”
周娮心里很想说，不如殿下就收留了奴婢吧。
但这么说，无疑是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若这个男人不在意她，她宁可躲得远远的，也不要这样低三下四的求得他的怜悯。“那就多谢殿下一番厚恩了。”
“如此甚好。”司马岳抬起头望了独酌一眼。
独酌即刻去叫门。
不多时，褚夫人便领着府中上下，再一次相迎吴王殿下。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同吴王殿下一道回来的，竟然还有她怨恨至深的贱种。
“殿下。”谢颐柔满面得体的微笑，唇角上扬：“怎么会带着这丫头来？”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在街市上遇见，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这是那一日长街上，挨本王一鞭子，又救下褚姌小姐的那位姑娘。本王得知她犯错而被送出褚府，心里有些不忍。所以特意带着她来，一则是为了探望褚小姐，二则，也是想恳求夫人网开一面，能否再给这丫头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可是跟本王保证过了，这回一定会好好伺候褚小姐。本王欠她这么个人情，想来夫人应该不会让本王还不成这份人情吧？”
谢颐柔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丫头还是攀上了吴王殿下的恩。“殿下都这儿说了，那便是这丫头的福气。妾身不敢不从。”
“若本王勉强了夫人，那可真就是本王的罪过了。”司马岳很不好意思的行礼致歉：“还望夫人恕罪。”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谢颐柔将所有的不满搁在心里，笑意温和：“这丫头毕竟救过姌儿一回。想来知错能改，也是极好的。只是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殿下移步府中。”
“好。”司马岳冲周娮笑了笑：“那就让周姑娘先去伺候褚小姐吧。”
他想第一时间就让褚姌知道，她交代的事情，再怎么样，他都会尽心办好。
“是，殿下。”周娮连忙行礼，低着头慢慢的退到一旁，随即从侧门走进了褚府。
对，她终于又走了进去。
只是这一回，送她进褚府的人并不是表哥，而是吴王。
这一路，步伐都特别沉重。
周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褚姌，但是方才吴王殿下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殿下说，他是在街上遇见了自己。自己求他带这她回来的褚府。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褚姌还不敢直言相告。告诉吴王，她也是褚家的女儿，是她褚姌的妹妹。
“你回来了？”菀枝看见周娮的一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当真是高兴的不得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小姐吃不香睡不好的，一时一刻都在惦记着你。”
“我自然是知道的。”周娮笑着垂下头去：“我又何尝不是惦记着小姐呢。”
“那还在这里了愣着做什么，赶紧进房去看看小姐啊。小姐的身子都还没好利索呢。”菀枝忧心的说。
“我这就去。”周娮收拾了一下情绪，快步走了进去。“小姐，奴婢回来了。”
“周娮。”褚姌顿时就来了精神，一股脑从被子里爬起来。“你回来，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真是急死了。怎么样，母亲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周娮笑着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并没有为难我。只因为殿下说是在长街上与我相遇，我求着他送我回来的。夫人一口答允让我回来伺候您。”
“对不起，周娮，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褚姌有些悲伤，语调听着就让人难受：“我对抗母亲，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还搭上了一条性命。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请吴王殿下来过问这些事情。但只要你能回来，我做什么都值得。”
“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周娮一脸的疑惑：“怎么就搭上一条性命？”
“小姐为了你，揪出了揽月阁偷偷为夫人办事的沈婆子。拿住了沈婆子的证据，想要赶她走。也好叫夫人知道，当日送你去孙家的那份用心，早就被小姐识破了。没想到沈婆子不堪被揭穿，撞破了天灵，就死在这后院的假山石边了。”菀枝瞟了一眼小姐的脸色，语气也变得强势起来：“要我说，小姐就不该为这种人难受。她对不起主子就算了，拿着您和夫人的两份好处，竟然还伙同六头贪污褚家的银子。死了也多。再说，若不是她成日里盯着周娮，又去夫人那挑唆，事情也不会坏到这个地步。”
“罢了。”褚姌打断了她的话：“人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死了也不解气。”菀枝气鼓鼓道：“对这种泼皮下作货，别说是碰死了，就是大卸八块也不解气。”
一想到那个血淋淋的情景，褚姌就觉得心口难受的厉害。“菀枝，你去端一盏茶来给周娮润润喉。一路上回来，她也口干了。”
“知道了小姐。”菀枝这才收拾了脸色：“往后小姐不停，奴婢也再不提这件事便是。”
周娮本以为褚姌仅仅是装病，为了能见上吴王殿下一面。却没想到还有这些事。听了之后，她心里有些愧疚，毕竟这褚府里，也就这么个姐姐还愿意真心相待。
“对不起，小姐，都是奴婢给您添麻烦了。”
“胡说什么呢。”褚姌握着她的手：“怎么是你给我添麻烦了，明明就是母亲容不下你。不过你放心，既然这次你重新回了褚家，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人送你走。母亲那边，我会设法周全，一定会保你平安。”
“多谢小姐。”周娮低下头，心更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