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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武清伯回府后,歇了一日,就让自己嫡妻赶紧入宫去。这次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嫡妻万万不可再惹恼了李太后。

武清伯夫人胸脯拍得响极了,“还用得着你说,我都知道了。你呀,就安心在家等着吧。”她把武清伯拉近来,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郑家送来的那六千两银票我都给兑成了银子,就搁你床头呢。”

武清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数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堆在眼前,两只眼睛都放光了。他捏了捏武清伯夫人有些松弛的脸,“还是夫人懂我。”

“那是。”武清伯夫人一伸手把武清伯的手从自己脸上挥开,揉了揉有些泛红的脸颊,“知道我好就少收些小妾,家里屋子是多,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武清伯打着哈哈,“等你回来我就都给利索收拾了。”

武清伯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两人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夫妻了,对方心里那点小九九她岂会不知。只不过顺水推舟权作窝心的好听话,让自己心里舒坦罢了。

“那我可走了啊。”武清伯夫人拢了拢头发,将耳边的发丝拨到后头去。

武清伯亲自把人送到马车上,“夫人走好咯。”等马车走出二道门,再看不见了。他立刻转回,一头扎进新纳的小妾房里去,将软作一团的身子搂进怀里,啪啪地在人脸上亲了两口,“我的小乖乖哟。”

小妾半推半就地顺势叫武清伯压在榻上,衣衫渐渐凌乱,里衣被踢到了床下。

武清伯夫人的陪嫁在门口转了一圈,听见里面的声音后默默记在心上,准备等武清伯夫人回来后就告状。

武清伯夫人这次入宫还是挺顺利的,虽然之前李太后曾经放过狠话,说以后不准武清伯夫人入宫。总归只是说说。

只是见了人,没给人好脸。

武清伯夫人只作没瞧见,皮肤松弛的脸上层层叠叠都堆成了一朵菊花样子,“奴家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她咧着嘴,调门儿高高的,生怕李太后没听见,“娘娘听说了没?今儿个你家兄弟可是给你长了脸了!”

李太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听说了。”她的双眼里有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膜一样的东西覆盖着眼珠子,看人视物极不清楚。武清伯夫人仔细打量,发现又比自己上一次来严重多了。

这次武清伯能提出解决尼堪外兰之事的建议,李太后心里很是宽慰。难得兄弟聪明一回。但这样的方法,绝不是武清伯能想出来的。李太后便打探道:“这些日子武清伯在和哪些人相处?你可知道?”

武清伯夫人撇撇嘴,“他的性子娘娘还不知道?整日不是抱着这个,就是搂着那个。正经事儿是不做的。”她腆着脸对李太后笑道,“多亏了有娘娘,否则就他那性子,怕是现在子承父业在做泥瓦匠呢。”

李太后微微皱眉,没有人替武清伯出谋划策?自己兄弟性子自己清楚,她是打死都不会信武清伯一拍脑袋就有个主意。她朝武清伯夫人的方向看了看,既然不愿说,就罢了。心里却有些怅然,这样的人可万万得留住了,以后还能继续辅佐武清伯府。

当然,如果能为己所用,自是更好。

李太后现在还没能彻底放弃将朱常洛推上太子之位的念头。有了嫡子是不假,但拿同日出生的朱常洵和朱常汐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朱常汐的身体算不得好,出生至今已是几个月了,每月都有个小病小痛要喝药的。反观朱常洵,一个乳娘还不够,一日得有两三个乳娘才刚饱,打出生就没听说得过什么病。前几日听说力气大得还将近身服侍的乳娘给打了。

前有早慧的朱常溆,后有康健的朱常洵。朱常汐这个嫡子将会很不好做。尤其是朱常洵在后面立着,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拿来比较。

李太后默不出声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垂目细思。只要朱常汐不显,自己大可以提出立贤而非立嫡。朱常溆纵早慧,却是个瘸子,一母同胞的朱常洵虽康健,但次序太靠后,根本挨不着。

只要占了长的朱常洛能比嫡子好些,自己就有足够的借口提出来。

为着江山社稷着想,难道百官想要一个庸君不成?那样的未来天子,真能够资格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朱常洛还是有机会的。自己得再督促督促王淑蓉好生教导才是。

这般一想,李太后的心情就了许多,对武清伯夫人的脸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有些热络起来。甚至还给了个笑脸,唬得武清伯夫人心里吓了一跳。

“你回府之后仔细查查,若兄弟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将人带进宫来,哀家瞧瞧。”李太后笑道,“你们有些事不知道,总有那么些人想着借外戚之名作威作福,行小人之事。哀家得见过,考较考较此人的人品,才能放心让他辅佐武清伯。”

武清伯夫人忙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家一回去就查,务必将这个人给揪出来,带给娘娘见见。”

李太后怕她行事太过火,赶忙补充道:“若真个是奇才,可万万莫要冲撞了人家。”

“娘娘放心,奴家自省的。”武清伯夫人一拍手,“说起来今日不见皇长子?”她环顾四周,侧耳细听也没能听见小孩子的动静。

为了能让朱常洛在登基后能帮着李家,李太后常让他们见面,打个感情基础。武清伯夫人在这上头倒是个灵醒的,见了朱常洛就知道李太后的意思,自然对这个有些懦弱的皇长子非常热络。

李太后摆摆手,“今儿他在恭妃那处,哀家现在眼睛不好,怕到时候撞着孩子,倒叫他受伤。”

而实际上,是朱常洛又病了。王淑蓉怕儿子的病气过给了李太后,才拘着他不许来。她很明白自己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依靠李太后。若李太后去得早,那她就只有被别人嘲笑的份儿了。人瞧着她日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李太后长命安泰,只觉着王淑蓉有孝心,可背后的缘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武清伯夫人没能见着皇长子,觉得有些遗憾。本要给孩子的东西也就藏着没拿出来。让李太后转交,和自己亲自给,这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家常,武清伯夫人就回府去了。一个是李太后脸上有了乏意,另一个,武清伯夫人并不放心武清伯。她等着回府之后就拿着木棍子打上门去找那个小妾的麻烦。

武清伯夫人的想法很简单。你要纳妾,行。但庶子庶女一个都不许留。庶子要同自己生的儿子争家产,庶女还得花费家里的银钱置办嫁妆。武清伯府的产业再大,她也一点都不想分出去。那些家产全都留给儿子不好吗?那些额外的嫁妆一并给了女儿不好吗?

想靠着肚子上位?武清伯夫人心里冷哼,也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太后对这些并不十分留心,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人两夫妻的房中事,自己并不适合插手。只兄弟别太过分,让言官给弹劾了就行。

前几日,郑梦境还和朱翊钧商量着要不要请冯保入宫。郑梦境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心里痒痒得很,没憋过几日就缠着朱翊钧要他把冯保叫进宫来。

“陛下将大伴叫到翊坤宫来就好啦,到时候处理完了政事,就上这儿来。咱们三个人乐呵呵地吃一顿饭。”郑梦境抱着朱翊钧的胳膊摇个不停,“啊,奴家到时候亲自下厨给陛下做饭好不好?”

朱翊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冯大伴的面子还真大,朕都没尝过小梦的手艺。”

郑梦境噘着嘴,“不是送了好些腌菜去乾清宫了嘛,哪里就没尝过了。”

“冷冰冰的腌菜怎能和热乎乎的饭菜相比。罢罢,就听你的。”朱翊钧忍俊不止地笑道,吩咐张宏,“张大伴,这事儿就交给你吧。你和冯大伴是老相识的,若是他还心存怨望,就劝劝他。”他斜了抱着自己撒娇的郑梦境一眼,“就是看在皇贵妃娘娘的份上,好赖也进来一趟才是。”

张宏掩嘴笑道:“老奴领旨,这就去办。”

张宏临时调了休沐,乔装一番,就出宫去了冯府。

冯保正在榻上逗一只冯邦宁新送来的鹩哥,听说老朋友来了,不禁喜上眉梢,叫下人赶紧将人迎进来。自己还特特地招来家人子,将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袍给换了新制的袍子。

双腿废了之后,冯保整日枯坐家中。虽也不是完全没有乐趣,总归要比过去清闲许多。当年常常串门子的那些人,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剩下的也不再来烧冷灶了。难得有人上门和自己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冯保自然高兴。

冯佑是个混子,当时身为都督也没能做出什么成绩。经上次之事后,冯佑的官职就被一撸到底,到了后来也没给还回来,一直在家混吃等死。倒是冯邦宁算是个争气的,在任上就和上峰下属打好了关系,被夺官后,没几日就又被叫了回去。

只冯邦宁年轻,经历有限,和冯保不大谈得拢。

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冯保心里还是挺抑郁的。

张宏在正堂端起手边的迎客茶,揭了盖子,朝茶汤上轻轻一吹,茶香扑鼻而来。

好茶!

张宏抿了一口,心里一时猜不出是哪处的。也无妨,等会儿向冯保要个几两,他应是不会在意的。

冯保是叫下人们抬着出来的。他一出现,张宏就笑上了,“这是去见姑娘家呀?还新衣裳新鞋子的。”

冯保的嘴也不落人后,“你不就是那个姑娘嘛。”

二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传至堂外。

冯邦宁打边上路过,不禁笑了。

大伯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开怀了。

他也知道冯保在家里其实待得并不是极舒服,今日见大伯高兴,自己心里也舒坦多了。

堂内两人各自落座后,冯保便道:“今儿张大贵人上门来是做什么的?”他对张宏熟知得很,指了指对方手边的茶,“该不会是鼻子太灵,在宫里就闻到了我这儿的新茶香吧。”

“哎,还真叫你说着了。”张宏招呼冯家下人过去,“上你家大爷茶房,把这茶给我包个三斤带回去。”

“三斤?!”冯保瞪大了眼睛,竖起三根手指,“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张宏“嘿嘿”笑着,“三斤茶叶算什么,回头我拿五斤来还你。”

冯保笑眯了眼,“三斤就三斤。”他让下人去包茶,“你素来是识货的,这茶不错吧?京里可还买不着呢。”

“哦?”张宏挑高了眉毛,“是谁孝敬的?”

“郑娘娘的娘家人。”冯保往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送的也不多,统共二十来斤。我自己都一直没舍得喝,等心痒痒终于憋不住了才叫人去拆。谁晓得大半都让邦宁那小子拿了去送人,真真气煞我了。”

张宏大笑不止。

冯保两条眉毛倒竖,“你晓得那混小子怎么同我说的?”他眉毛一挂,作一副委屈样儿,“我当大伯你嫌那茶不好,所以就想着摆着也是浪费了,索性拿去做了人情。”

他拍着自己的两条腿,“要不是现在走不了,我一准拿着棍子追得那小子满院子跑。”

听冯保提起自己的腿,张宏笑意微敛,“还记恨陛下不?”

冯保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权当是还了陛下这些年来给我的恩荣。”

下人抱着包好的茶叶过来,摆在张宏的手边。

张宏摸了摸用笋壳包好的茶叶,淡淡道:“陛下说……想要见见你。怕你不愿进宫,所以特地让我来当说客。”

“呵。”冯保笑了,“那我可真是好大的脸面,竟要劳动上张大伴。”

张宏微微一笑,“要说是陛下请你入宫,倒不妨说是郑娘娘想见你。”

冯保略一思索,“郑娘娘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你可知她为何要宣我入宫?”

张宏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曾,不过想来不会是小事。”他端过茶碗,抿了一口,两只手抱着温热的茶碗取暖,“郑娘娘是个心善人,于你我的恩情实是不小。”

他望着冯保,“我这条命可以说是郑娘娘给救下来的。”他又指了指冯保,“你的命,也差不多。当日郑娘娘可没少想法子。”

冯保笑道:“你这番话说出去可使不得。”他促狭地看着张宏,“你这是来给陛下当说客的,还是替郑娘娘当说客的?”

“你觉得,我冯保是那种人不成?”

张宏指了指桌上的茶叶,笑道:“就是冲着这茶,你也断不可能回绝了不是?”

冯保大笑,“是这个理。”

因冯保腿脚不便,需要准备的东西有些多,所以二人商定,后日便入宫。

两日后,冯保坐着轿子到了宫门口。那儿早就有郑梦境提前派去的人抬着肩舆等着,冯保乐呵呵地坐上去。

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在宫里不用走路的呢。

肩舆一路从宫门口抬到了翊坤宫。内监将冯保从肩舆上抬下来,扶着他进了正殿。

今日冯保入宫,朱翊钧和郑梦境没告诉旁人。一来冯保腿脚不便,便是入宫后也无法挨个儿地去给贵人们见礼;二则郑梦境叫人入宫,是为了私心。

“冯大伴。”郑梦境牵着朱常溆起身,她指着冯保对朱常溆道,“这是自你父皇还在襁褓时就贴身服侍的冯大伴。”

朱常溆微微歪头,打量着冯保,“冯大伴。”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除了面上无须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冯保拱手施礼,“这是二皇子殿下吧?老奴给殿下请安了。还请殿下恕老奴不能行跪拜之礼。”

“冯大伴身有不便,毋须多礼。”朱常溆看了眼郑梦境,随着母妃乖乖坐好。

郑梦境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她不确定今天冯保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回答。但人都请来了,总要说的。

“大伴入宫一趟不容易,也是本宫心血来潮,想见见大伴,虽有书信往来,到底不比瞧见了人安心。”郑梦境略有歉意,“还请大伴别气恼。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吧,本宫亲自下厨。陛下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学士,等会儿就来。”

冯保点点头,“老奴有幸,竟还能尝到娘娘的手艺。”

郑梦境深呼一口气,把朱常溆往前推了推,“今日叫大伴来,本是为了溆儿。大伴服侍陛下已久,对朝政之事了如指掌。本宫不熟悉,也只得请大伴来解惑了。”

“哦?”冯保看着朱常溆,“不知殿下有何困惑?老奴若能解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常溆有些尴尬,先前母妃没和自己串通好,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乃是税法之事。”郑梦境道,“前几日溆儿一时好奇,也不知哪儿看来的,缠着陛下追问为何田税与商税抽取差额那么大。”

冯保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了然这次请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还请娘娘摒退左右。”

郑梦境会意地让刘带金领着朱常溆下去,殿内都人一概站在殿外廊下。殿门却是大开着的。

“大伴有话,不妨直说。”

冯保将手中的茶碗往手边的桌上一放,“明人不说暗话,老奴只问娘娘,是否想提高商税?”

郑梦境点点头,“本宫确有此意,不知道大伴如何想?”

冯保来了兴趣,“娘娘为何会想到要提高商税的呢?”

“田赋固然要紧,但山田产物总归比不上丝绢绸缎,金银珠宝。”郑梦境指着衣带上系着的小自鸣钟,“只这个,一件便能卖出几十石的麦米。”

如果能够提高商税的抽取比例,整个大明朝的国库立刻就能富得流油。不同本朝比,只说宋朝年间,国库岁入四千万两,而本朝岁入四百万两。

整整差了十倍!

郑梦境这几日越回忆起万历后期的诸多战事,心里就越焦急。实在是缺钱缺的没法子了。

“娘娘说的没错。商税的确并不合理。”冯保望着郑梦境,“可娘娘知道,为什么文忠公当年的条鞭法并未将商税纳入其中吗?”

郑梦境一时答不上话。她因为一直跟在朱翊钧的身边,所以大体的朝事还是懂一些的。但真要涉及到一些细微的东西,就知之不详了。她摇摇头,“愿闻其详。”

提起自己已然故去的老友,冯保便来了兴致,“商税利大,文忠公岂会不知。之所以条鞭法中并未将匠人、商人囊括进去,不仅仅是因为祖训。”

祖训实在是当不得什么,几百年的变迁之中,太多的事情已然有了改变。旁的不说,只李太后的“慈圣”徽号,便是有违礼制,不遵祖训。太后的徽号只有皇后才能加,而李太后作为贵妃,其实只能被称为太后。

当年张居正为了博得李太后对自己的信任,不做自己实现政治抱负上的绊脚石,同冯保私下商量,特地给李太后加了徽号。虽然当时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但彼时朱翊钧尚在冲龄,两宫太后辅佐——先帝大行至新帝正式执掌大权这段时候,是太后或者说是一个女人此生最荣耀的时候,什么事都需要过问和请示她的意见。

索性陈太后是个宽厚人,并未多说什么。加了,也就加了。

“文忠公是为了整个大明朝能够维稳,才特地并未将此加进去。”冯保掰着手指,一个个给郑梦境举例,“文毅公,家中乃山西盐商世家。他官至元辅,明知盐商逃税严重,为何不下令阻止?又有江浙沿海一带,多少私船为了逃避关税而铤而走险的?再有钞关,每年可是有不少人借着举人公的优免名头,就此逃了的?”

郑梦境轻轻咬着下唇,她知道冯保的意思了。

什么祖训,什么税法都是假的。真正重要的是朝中百官来自民间,他们本身就与商税息息相关。谁能说自己做举人公的时候,没有让人借着自己的优免而给人家行个方便的?若是家境坏些的,借一次,就有了进京赶考的路费。甚至有不少人,家中就是行商的。让他们纳税,多交钱进国库,岂不是在割他们自己的肉?

大明朝的官吏薪俸十分之低,家境好的不是商户就是拥有大批良田的地主之家。家境不好的,很难考得好些的成绩。虽然读书考科举,是靠的天分,但各自请的先生水平就不一样。这些人不稀罕俸禄,对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极紧。家里的那些,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张居正当年颁布并实施条鞭法的时候,就得罪了整个大明朝的地主乡绅。后来清算之际,这些人没少往里面掺沙子,四处造谣传播。

死者为大,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放在心里头了。

有张居正这个先例在前,后面估计也不会有人再想着什么改革之法了。身后名最为要紧,谁都想博个好名声流传青史。

想明白了这些,郑梦境死死捏着帕子,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冯保以为她这是病了,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几乎要叫人了。

“大伴,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不正是文忠公可贵之处吗?”郑梦境有些绝望地道,“本宫欲效法文忠公,心意已决。”

冯保狐疑地望着郑梦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郑梦境闭上双眼,“本宫知道。”

“娘娘外朝无人,怕是举步维艰。”

“本宫明白。”

冯保嘶哑着声音,双目微含水光,“娘娘这是为何?”

郑梦境睁开眼,坚定无比,“为母则强。”

前世,郑梦境送册封为福王的朱常洵就藩时,曾对他说过一番话。只要一日姓朱,便是不坐在那皇位之上,也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身上的担的是什么。

朱常洵做到了。自封闯王的李贼攻破洛阳之时,朱常洵让继妃姚氏带着世子朱由崧逃出洛阳,自己却挂出五百金悬赏,招得勇士,最后殉城而亡。

郑梦境眼中的泪顺着脸颊落下。她无法决定历史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起码,她现在可以做到尽量偏离原来的轨迹。她要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不再为民变起义而担心受怕。也不用因为乱党兵临城下而舍身殉城。

她要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

冯保久久没有说话。他比郑梦境更明白选择了这条路之后,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文忠公的一路,是他亲眼所见。

死后哀荣由他人去说,这句话不过是个空话。生前都过得不舒心,死后叫人说成一朵花儿都再没有用了。更何况,还有后人。人总是有挂念的。

张家的后人,因张居正而遭了大难。不知道文忠公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固执。

“娘娘有此志向,保深感钦佩。”冯保眼眶微红,“不知有何事,是老奴可以做的。”

烂船还有三斤铁,冯保自认即便离开了权力中心,却还是有些门路可以走的。

郑梦境擦净脸上的泪,笑了起来,“本宫欲写信于我父兄,让他们看看商税之法怎么改更为合适。公公……”她轻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书信来往频繁,在宫中难免打眼,还望公公能到时候给行个方便。”

冯保点点头,“这不过是小事。”

二人又详细谈了一番如何传达信息,谈妥了后,便撂了开去,只说些孩子的趣事。

被郑梦境赶出来的朱常溆支开身边的都人后,悄悄儿地又翻窗进了内殿,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的交谈。等话题从税法谈到了趣事,朱常溆就又翻了出去。

一直找不到朱常溆的都人急得团团转,边担心郑梦境是否会将二皇子叫进去,边担心自己是否会因看管不力而责罚。好不容易撞见朱常溆若有所思地从拐角处出现,赶忙跑过去,“哎哟喂,奴的小祖宗,可省点心啊。”见朱常溆身上的衣服都给划破了好几个小口子,皱眉道,“殿下这是上哪儿去?怎得这副模样。”

朱常溆横了她一眼,“更衣。”

都人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喏喏地点点头,带着朱常溆去屋子换衣服。

朱常溆待换好了衣服,就回到书桌前习字。今日他的心情格外烦躁,第一个字写了几十遍都没能写好。他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心里有些闷闷的。

朱翊钧将一些重要的事儿全都给处理完了后,赶忙上翊坤宫。他到的时候,并没看见郑梦境,倒是冯保正手把手地教朱常溆写字。他往前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竟是有些情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大伴。”

冯保笑眯了眼,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朱翊钧做错了事,便过来找他,希望他可以去向李太后和张居正说情,免去对自己的责罚。

“陛下。”

郑梦境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串端着菜的都人们。她边擦着汗,边指挥都人将菜摆在桌上。“呼,许久没有下厨了,真真是累出一身汗来。”她朝朱翊钧嫣然一笑,“陛下同大伴先入座,奴家去换身衣服就来。”走之前,还特地朝朱翊钧眨了下眼睛。

朱翊钧会意地点点头,“大伴快入座。”

“那老奴就却之不恭了。”冯保入座后,习惯性地先起筷,再每个菜夹了一小块后,一一放进嘴里咀嚼。

朱翊钧并未责怪,反倒眼睛有些湿。

冯保这是在给他试菜。宫里本有专门的试菜之人,但在冯保当值服侍朱翊钧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上阵,并不假他人之手。

大伴,果然是大伴,一点都没变。

郑梦境换完衣服,一同入座。她主动夹了一筷子绿叶菜在朱翊钧的碗里,“陛下尝尝看,奴家做的可合心意。”

朱翊钧借着吃菜,赶紧把水光给眨掉,“嗯,好吃。”

郑梦境凑过去,“好吃是吧?那今天多吃些。以后可就再没了。”

朱翊钧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郑梦境翻了个白眼,“奴家要是日日都做,那御膳房的人可怎么办?陛下要把人都给赶出宫不成?”她语重心长地道,“尝个鲜,记在心里就成。下回奴家心情好了,再给陛下做。”

冯保在一旁瞧了觉得有趣,郑娘娘可是越来越对陛下的脾胃了。

朱翊钧有些郁卒地扒了几筷子饭,一抬头,有些阴恻恻地盯着冯保,“大伴记得,以后每旬都要入宫来。”

冯保憋笑,“老奴领旨。”

朱常溆拼命往嘴里扒饭,希望自己可以快些儿长大。

翊坤宫内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之意。

而此时,远处的抚顺却是火海一片。

穆尔哈齐眺望着抚顺方向,望着火光皱紧了眉头。他的眼皮直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去,回报大帅。”穆尔哈齐领着人,走进了兄长努尔哈赤的大帐,“兄长,抚顺……怕是有变。”

努尔哈赤一滞,抓起手边的长枪就冲出了大帐。

抚顺城上方,半边天都被染得通红,在夜间分外明显。

努尔哈赤咬紧了牙,“拔营!”

女真族的营地往抚顺靠近了几里。到第二日清早,努尔哈赤就派人去抚顺。

得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尼堪外兰跑了。

不仅跑了,还烧了一把火。抚顺昨夜一整晚都忙于救火,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抓落跑的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在听闻消息之后,手中紧握的长枪的杆子差点被捏碎了。

穆尔哈齐奇道:“大明朝竟还看不住一个落魄的逃兵?兄长,这太奇怪了。布库录是怎么逃得?抚顺夜间城门紧闭,他怎么拿得到路引,叫开城门逃出去的。”

努尔哈赤冷笑,“你还没明白过来吗?这是大明不想交人,又不想得罪我们,所以特地想出来的法子。”

人跑了,自己自然不能再向大明朝施压。

穆尔哈齐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怒道:“想不到向来自诩为礼教治国的大明朝竟也会有这样的小人奸计!”

努尔哈赤举手示意弟弟别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在我们和大明较劲的时候,布库录早就不知道逃往哪个方向去。”

尼堪外兰不仅仅自己跑了,还带着自己的妻儿一同跑。茫茫草原,要找几个人并不容易。

努尔哈赤沉吟了半晌,“我先去见一见李大人。”

穆尔哈齐压低了声音,“兄长是要去见李成梁?”

“不错。”努尔哈赤道,“他是最有可能知道布库录逃往何处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放跑尼堪外兰,并在人逃了之后,自导自演地在抚顺城中烧了一把火,蒙蔽视听的人。

穆尔哈齐不无担心,“李成梁虽然与兄长交好,但他到底是大明朝的官员。兄长此去可万万小心。”

“我知道。”努尔哈赤在弟弟的肩上一拍,“放心。”

穆尔哈齐点点头,“那我就点兵整装之后,回去佟家堡。”

努尔哈赤顿了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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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喜欢你,我才会老是粘着你因为喜欢你,我才会忍心欺负你因为喜欢你,我才会偷偷看着你因为喜欢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花季的少年少女,懵懂的青春痴恋因为有让我魂牵梦索的你,才会有今天的我啊记之北有南,我心只有你
  • 长醉歌芳菲

    长醉歌芳菲

    一夜之间变成狼女,不怕,她可以慢慢适应;为了家族要联姻,不怕,反正嫁个花瓶也不错;不过老天就是喜欢和她开玩笑,事情永远不会朝着她预测的方向前进,未来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狼,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的活下去嘛。
  • 古穿今之长公主的自我修养

    古穿今之长公主的自我修养

    琼华是嫡出长公主,她的身份无疑是最尊贵的。然而一朝惊变,国破家亡,她自那万丈城墙一跃而下,却不知那万丈城墙也成全了她另一种光芒万丈。----------------------当长公主穿越到现代,重来一次当然要女子顶得半边天,实现人生理想——娱乐圈成神,学术研究妙笔生花,古玩鉴赏风生水起,顺带还调教好“后”爹庶妹,长公主所向披靡红出地球!可是没想到,人红颜好气质棒还带学霸属性的长公主也会有了克星。片段一:“我上有老,下没小,就是要和你生小孩,求嫖!”某人躺在床上色诱,姿色撩人。“叔叔,我不涉嫌黄赌毒!”琼华红着脸紧紧身上的浴袍,天朝人怎么会发明这么羞人的衣物呢?!“久玖,我已经对你坦诚相见了,你难道不心动吗?”丰译把身上的遮羞布一把扯下,活色生香。“啊,不许耍流氓!”琼华赶紧捂眼,其他恋人之间会有私人空间,自家恋人非要坦诚相见,怎么办?片段二:“乖。吃吧!”两人水到渠成之后,某男想坐实关系。琼华看了看一桌子的糕点内心是......“无事献殷情,说吧,干嘛?”“跟爷走,随你吃!”某男深情求婚,啥也没有。“......”真当本宫是猪么!!还有,传说中的烛光晚餐和钻戒呢?一桌子的糕点,能答应吗?!丰译良言:大叔是一定要老牛吃嫩草的,所以女友是要缠的,老婆是要哄的,长公主是要高高在上的。——————————这是长公主在内调教“后”爹庶妹,在外征战各领域的发家致富史;这是长公主被人纠缠,还暗搓搓明恋的恋爱史;这是丰三爷大权在握,却又口是心非,自作聪明的艰辛追妻史;这是宠文,杜绝阴谋阳谋兼挑事男女配。
  • 高冷霸道老公

    高冷霸道老公

    男主有点异性洁癖症,讨厌靠近女的。但是某女和某男居然第一次见面就一不小心接了吻哦!某女:呜呜呜。。初吻就这么没了。不过还好,是给了帅哥。。。某男:一点都不讨厌,反而满脸享受。。说好的洁癖呢?
  • 快穿之女配智商不在线

    快穿之女配智商不在线

    没有记忆,木容梓表示,没关系,记忆什么的,以后会有的,但记忆深处的那东西,却一直不安稳,无奈,她只好和快穿局签订契约。条款如下:①完成一定量的任务,就可恢复记忆。②若失败两个任务,则进行抹杀。③成为主神的妻子……当完成任务的木容梓再看契约时,exm,第三条,为什么当初她签订契约时没有……某系统:明明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好吗?
  • 超世界穿越

    超世界穿越

    穿越在各个世界,去学习,去创造,去融合,去追寻。无论是神妙莫测的仙术,还是战天战地的体术,是疯魔还是有放不下的,去追寻幻想世界的主角,一起踏上蹬仙的道路。
  • 斗天志

    斗天志

    时间,二十一世纪中叶。地点,我们居住的星球。科技的发展,终于捅破了天窗,地球文明一丝不挂的暴露在大神级文明的视野里。末日来临,金钱等于废纸,一个馒头甚至可以换一个少女。水资源的匮乏,粮食的短缺。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普通人的生活注定异常艰难。法治早已不复存在,道德早已经荡然无存。整个世界,早已经找不到和平,充满着杀戮与罪恶。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末日之中,一群人挺身而出。他们与罪犯斗争,与尸族、兽族战斗。更要与未知的敌人斗智斗勇,为人类的生存,杀出一条血路。斗天者,无所畏惧。为了故乡,为了爱人。哪怕天要亡我,我也要血战到底!
  • 王者轮回路

    王者轮回路

    远古时期,地球大陆修仙者遍布,修仙者达到顶峰便会降下天罚,如果成功渡过便脱离肉体飞升至仙界,传说只有一个人达到过此境界,可惜没有渡过天罚,乃至身形俱灭,在临死前他化作诅咒,封锁了天地间所有的修行灵气,肉体化作一颗灵珠,千年后修仙者灭绝地球进入了科技网络时代。
  • 出轨的盛唐:武后

    出轨的盛唐:武后

    一本书讲透中国古代女人的权力心术,生动诠释古代女性与权力惊撼媾和的宫闱心计:色媚、隐忍、阴毒、怀柔、狠厉、绝情……解密武则天最隐忍、最狠厉、最孤绝又最辉煌的一生,再现盛世大唐最阴暗、最情色、最血腥的权力争斗;一本精彩诠释中国古代女人只有在床上先征服男人才能在权力场上征服天下的最经典教材,生动描写了武后的从容镇静,老成练达,虽然难以洗涤其残忍毒狠之罪,却是人人敬佩。她做皇后28年,皇太后7年,后以本人名义做皇帝15年,兹后唐朝其他15个皇帝也全是她的孙辈和后裔。所以,纵是武则天的头衔一改再改,她仍是唐朝的祖先和国母。以一个篡位而颠倒朝代的人物,又在太庙里千秋享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