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笑着笑着,就哭了。当雨水顺着发丝划过脸颊时,殷芙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麻木了。
如果今天不是遇见秦慧安,那些记忆恐怕依旧还是好好尘封在心底,不吵不闹,认认真真扮演一段过往。
雨越下越大,黑云猖狂地由天边滚滚而来。殷芙抬头,忽见一道闪电扯破云际,雷鸣随即而来,如万千低吼。
雨帘霎时间被划开,那种苍凉的白就好像是夜店里来回闪烁的激光灯,十分刺目。
而当天地再次回归到初时混沌,殷芙收起拢在耳边的双手,她忽然发现头顶多了顶蓝白相间的雨伞。
茫然三秒,殷芙看见莫君言正撑着伞站在自己身边。
雨点子凶狠地拍打在伞沿上,溅碎后化成水星子随风飞扬。本就闷热的温度散不开水汽,殷芙就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拂上莫君言脸颊,好看的黑色瞳孔拢上一汪水光。
他说,“我来接你。”
“……”殷芙一脸茫然。
“傻啦?”莫君言眉心微动,探手揉了揉殷芙脑袋,“秦慧安说你走的时候没拿伞,我怕你淋雨……”
“谢谢。”殷芙心间一暖,眼眶泛红。
莫君言收回手,借着雨光看见浑身湿透了的殷芙,不禁心中一动。
“对不起,我来晚了。”殷芙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莫君言已经单手搂过殷芙肩膀,低声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殷芙犹豫了一下,可又想着自己这副样子坐地铁回去铁定会吓到小朋友,于是撩开额前湿发并肩与莫君言跨入雨幕。
车前的雨刷来回摇摆,水滴穿成链子,殷芙揉了揉眼睛依旧看到一片迷蒙。
莫君言倒是把汽车开得极稳,只是无声的速度让人感觉沉闷,坐在副驾驶座上一时尴尬地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车子缓缓减慢速度,殷芙好奇地用手在起雾的车窗上擦拭。
“怎么停下来了?”
莫君言拉起手刹,恰见殷芙如此举动,不禁勾唇一笑,“你擦玻璃的样子挺地道的,只是眼神不怎么好。”顿了顿,含笑道,“前面堵车,我们恐怕要等一会了。”
殷芙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毕竟人家大小也是个主编,此番还特意开车来接,如此待遇简直贵宾级。别说是遇上个堵车,就算是前头路段被炸,这会也是该按捺下性子静静等待道路疏通那光明神圣的时刻!
正值殷芙神思畅游之间,莫君言右手离开方向盘,修长的食指在某个不知名的灰色按钮上划过,沉闷车厢内瞬间不再那么沉默。
殷芙细细听了半晌,莫君言放的是首听不懂的英文歌,调子舒缓柔软,可听久了多少有些催眠作用。
殷芙自觉眼皮开始耷拉忙是及时回神,因想起已经不是“初犯”,老这样瞌睡总归影响不好,于是又强撑着睡意使自己保持清醒。
而事实例证告诉我们,凡强迫自己做某件事时,内在除了身心不得愉悦之外,外在的面部表情多少也会纠结,甚至狰狞。
现下殷芙为了给自己提神,愣是捏住脸皮来回拧巴,五官顿时定点聚拢,面部狰狞程度可见一斑。
恰恰莫君言侧过脸来,瞧见殷芙这样子难免也是一惊,“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音乐太吵了?”
说着,已然伸手要去关音乐。
殷芙忙是制止,“不是的,我只是……”揉了揉脸,“我只是在做面部按摩,这能瘦脸。”
“哦?”莫君言似笑非笑,“你很瘦,没必要做这些。”
殷芙闻言顿时心花怒放。要知道在这个以瘦为主流的非主流时代,只有永无止境地减肥才能让女性得到精神以及肉体的双重满足。
不过话虽如此,大部分女性同胞依旧还是秉持着女为悦己者容的传统理念,而这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箴言也告诉我们,女性减肥归根结底是为了被认可,被异性认可。这方面,殷芙从不自命不凡,现下被莫君言一说,当然也难免落俗一遭。
殷芙捧着被自己捏红的脸颊,心间正羞嗒嗒地盘算着要说些什么话来回答才显落落大方。
莫君言换了首慢摇,强烈的节奏啪啪打在心上。对于身边女子,莫君言心里深藏着一种矛盾情绪,这种情绪就好像是在大冷天里泡露天温泉,明知道终归是要面对严寒,却依旧忍不住越陷越深。
莫君言看着殷芙的目光灼灼。
“我脸上有东西?”殷芙问。
“恩?”莫君言一愣,随即收回眼神,笑答,“你眼线花了。”
殷芙闻言,只以为是莫君言开玩笑,直到翻下车前镜才了解莫君言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至少不会随便开玩笑。
殷芙精致的妆容被雨水淋湿,眼睛上晕染开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配合车内音乐节奏,像极了个不入流的地下歌者。
莫君言撑着右手缓缓探身过去,两人距离在不被殷芙察觉的情况下演变地有些暧昧。
“你有纸巾……”殷芙猛地抬头,恰恰撞上莫君言鼻尖,“……吗?”
愣愣地吐完最后一个字,殷芙后脑勺就砰地一声撞在了车窗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瞬间点燃所有神经末梢。
莫君言勾唇,一手捞回殷芙,笑道,“除了纸巾,你还要什么?”
说罢便是递上两张纸巾,借着日光,笑得格外俊逸。
殷芙接过,也不说话也不动,狼狈地低着头。
莫君言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语调怜惜,“怎么这么不小心?”
殷芙不自然地朝另一边避让,险些又再次撞上车窗。
莫君言一愣,便是收回手臂端正地坐在驾驶座上,“不用紧张,我刚才不过是想要帮你擦脸。”
莫君言的话显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因为殷芙攥着纸巾的手越发用力,骨节泛白。假如她像普遍武侠小说中的女主那样身负异能,或许现下运用内力就能把这两张纸巾捏为纤尘了。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莫君言低着声音,眼神落在不远处,那里塞满了拥堵的汽车。
殷芙缓缓抬头,却没有看莫君言,“上次什么事情?”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殷芙确实想不起是什么事需要劳驾莫君言亲自道歉,因为今天遇到了很多
事,脑子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不过下一秒她想起来了,并且随即又回忆起那件事之后自己回敬给莫君言的一巴掌。
殷芙当即恍然,“应该我道歉才是,我还打了你……对,对不起啊……”
莫君言眉眼一抬,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介意我吻了你,反而跟我道歉?”
殷芙点了点头,她向来分不清主次。
莫君言眯起双眼,心里莫名有种失落,随即被笑容掩盖,“因为不是初吻,所以才不在意的?”
殷芙想也没想就点了头,等反应过来又慌忙摇头。
莫君言说,“那如果是我要了你的初\夜呢?”
说着,他勾起唇畔,绝色的眉眼中闪过****。殷芙蓦地呆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再甩莫君言一巴掌。
努力平稳情绪,殷芙抖着嗓子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却是禽兽不如!”
莫君言静静地听着,他看见她倔强的眼眶微微泛红。其实殷芙心里非常些沮丧和失望,原是因为先前的那个吻来得突然,却让她多了几分期待。这种期待很矛盾,后来夹杂了些少女情节进去,就慢慢升华成了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难免也让她幻想起莫君言该是个十全十美的优秀男人。
可现下他居然对自己说出那般轻薄的言语,这种感觉无异于狠狠摔碎了殷芙心里那面粉红色的明镜,一地碎渣最后成了失望。
而于莫君言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棋局,他精心计算着接下去的每一步,可惜却没猜中殷芙那莫测的女儿心。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前头交通依旧堵塞,灰蒙蒙的天空更让人心情压抑。殷芙终是按捺不住,伸手去开车门,却因被反锁而无果。
莫君言说,“外面还在下雨,乖乖在车里呆着。”
殷芙心间那堆碎渣子还没有扫干净,现下自然气鼓鼓地撇过头去不说话。
“生气了?”
“……”
“真生气了?”
“没有!”
莫君言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你生气的样子……挺像一个人的。”殷芙沉默,莫君言顿了顿又道,“夏耘,一个二线明星,你俩很像。”
殷芙闻言顿时僵住,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认识她?”
莫君言笑笑,“不算认识,只是先前工作上有过合作。”
“我和她像?”
“现在看看也不是很像,”莫君言嘴角噙着笑,抬眼打量殷芙,“不过神似而已,你俩生气的时候都会鼓着腮帮子挑眉毛。”
殷芙心口一滞,沉默半晌淡淡道,“习惯而已。”
莫君言“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你这个习惯不错。”说着挑起殷芙耳畔一绺半干的发丝,在指尖拨弄。
“滚开!”殷芙拍掉莫君言的手,撇了撇嘴,“你这个浪荡子!”
其实殷芙是抱着第二天递交辞呈的决心骂出这句话的,却没想莫君言听完之后只单单愣愣两秒,便就乖乖收回手,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垂下眼帘。
殷芙心中一动,却是为莫君言的反应手足无措。在她剧本里,莫君言本该是怒目而视,然后连吼带骂地把她踹下车,并告知明天不用再去杂志社上班。
只知道现实与想象有一定差距,却没想到这差距有时候是完全可以反着来的。
殷芙干咳两声,解释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急了说话就不经大脑思考。刚那些话你可别当真了,事实上你挺好的。”
说着,殷芙又拍了拍莫君言的肩膀,“对不起啊。”
莫君言摇了摇头,“你不生气了?”
“恩,不生气了。”
“我还禽兽不如吗?”
“你比谁都有人情味。”
“那你喜欢我吗?”
“恩,我喜欢你!”
话音方落,殷芙这才发现自己又中了莫君言的招。想要收回,却被打断。
“是你自己说的,我并没有强迫。”
殷芙忽觉手上一紧,抬眼看去发现莫君言正满脸笑意地眯着眼睛看她。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全然是胜利者模样。
“无聊,卑鄙!”殷芙一边骂着,一边从莫君言掌间收出自己的手。
手上又是一紧,莫君言说,“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
话说一半,周围蓦地响起刺耳车鸣。
前面堵着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疏通了,莫君言揉了揉额角,殷芙却是心中暗喜。
汽车重新发动,划开一片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