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一淡下来，看着他又要故作坚强的样子，他就很容易心软————
浓烈的酒气扩散在空气里，他的目光移到留声机旁的酒瓶上，瓶里的酒已经清了大半，他的眉头皱上几分，又皱上几分，“借酒消愁，看来你没什么长进。”
他的话刺痛了来喜，来喜绽了笑出来，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花，轻轻地说道，“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发觉酒原来是好东西，几口下肚，什么难过的东西都能暂时抛得烟消云散，你来得正好，我正烦没人陪我喝酒呢。”她转了身想去台上拿那瓶酒，季衍在身后出了声，“听说你得罪了教你跳舞的黄艳，明天不用再去学舞了。”
他的话一出，来喜的身明显地一僵。
其实她有什么好难堪的，仙乐斯是季衍的场，她在仙乐斯的事，季衍怎么可能不知道，思及此，她又淡开颜来，“再学下去也是在浪费时间，我自己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
“吃不了苦你就直接说，你若是要现在终止协议我也没有意见。”季衍沉声道。
来喜的眸子沉了又沉，她是觉得很累很辛苦，想放弃了，可是，终止协议，她这些日子那么辛苦挨过来的这些又算什么呢，现在放弃，全功尽弃，实在是不甘心……
“我不怕辛苦，也不是你说的吃不了苦。”他怎么说她都可以，就是不能否决她，说她吃不了苦。“我本身就不是跳舞的料，我已经很认真地去练习了，可是怎么都学不好。”
“你不甘放弃，但是又坚持不了，这算什么？”
来喜噎住了声音，在他的冷眼之下，她的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他的话分明就是轻轻的，却夹杂了几分冷峻的意味，她的心一颤。
因为知道季衍是什么身份，也必然能明白他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经历的事情非她能想象，他无形中的存在压迫感总让她无所适从。
但其实来喜并不清楚，整个上海能这样面对着季衍与他这样对话的人，其实并不多，她要是知道，估计也是没有那个胆子站在季衍面前的，也正因为这份不知，对着季衍少了那几分的畏惧，恰恰也是季衍选择帮她的原因。
正如他当天对着杜先生那般的毫无畏惧，以及眼里的全然信赖。
“过来。”他突然冷声道。
来喜怔怔的，也许是因为酒精的发酵，她有点昏昏的，小步就走了过去，季衍的手一下就扶上了她的腰，她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季衍。
“不是要学舞吗，我教你也一样，日后上了仙乐斯的舞台，也是要这样陪客人跳舞的，你要学着习惯，没有人会喜欢抱着一块木头跳舞。”他携着来喜一个旋身，留声机的曲子换了一首，优雅的旋律让人不自禁沉迷其中。
来喜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我……我不会跳。”
“跟着曲子的节奏慢步晃着就好，跟会跳不会跳没有关系，到仙乐斯的客人抱着你的时候有什么心思去看你的舞技，想当红牌，跳舞自然很关键，不过那只是为了让你吸引客人的方法而已，要没有技巧，到你真的学会了，也只能坐冷板凳。”他的眉眼淡淡，暗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来喜专注地听着，一时也忘记了紧张，跟着他的舞步慢慢起舞。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
她的脸本来因为喝了酒，本来就是火辣辣的烫，连呼吸都是热烫的，那声息吹拂在他的颈边，他的心忽地就颤起来。
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堂堂青帮的二当家也有教人家跳舞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一淡下来，看着他又要故作坚强的样子，他就很容易心软。“在仙乐斯把舞跳好了，你就成功了一半，还有另外的一半是要讨得客人的欢心，越多的客人喜欢你，你就越有名气，身价自然就高了。”脚尖被踩了一下，他皱了眉来，来喜一慌，大眼看着他，抱歉地低头，“对不起。”
眼下她抓着他的肩，指尖用力地泛了白，跟着他的舞步，是一刻也不敢马虎的样子，勾在劲后的发丝微垂了几丝，惹得她的身劲越加秀白，他的神色微乱，忽地一把推开了她。
来喜也是一下没有准备，被季衍一推，冷不防就跌坐在地上，只能迷惑地看着他，随后不自在地笑了笑，“我知道……我跳得不好。”她有些无措，扶着站起了身来。
他定了定神，冷了脸色，开口，“慢慢学就好了，你还有时间，若是你本身就没这个天赋，你就不该在舞技上下功夫。”他的眼又飘向那半支酒瓶，“我不希望下次来还是看到一个酒鬼。”
来喜本想着送他出门，走了几步，脚步虚浮地有些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壁勉强撑着，啊九随后就进了门来，连连惊呼，“小姐，你喝酒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来喜不自觉地轻叹一口气，她能感觉到，季衍对她明显已经没了耐心，他的语气里太多鄙夷，现在的她，被看不起是应该的吧。
也许她一开始要求季衍帮她就是错的，也许她根本不该去仙乐斯，那里根本不适合她，可是她怎么能够甘心，就安静地呆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赵四海和王曼云依旧如鱼得水，她只能恨着，却无能为力。
她的嘴角自嘲一笑，多了些许苍凉的味道。
季衍来的时候，顺便带上了许多的东西，有新的衣物，更有许多名贵的首饰，或熠熠生辉，或暗香迭起，或明艳照人，或优雅从容，各样不计其数。听啊九说，季衍带这些东西来的时候只消说了一句话，“做仙乐斯的红牌，自然是要砸本钱的。”
来喜明白，季衍花在她身上的功夫，更大的一部分都是为了日后她的回报，她只能接受，然后一步步向上爬，一定要当上仙乐斯的红牌。
童丽开始让她出去接待客人，环视一下周围，仙乐斯里美女如云，个个千娇百媚，花般绚丽，猫般慵懒，眉眼微勾，只是一笑都要动人心弦，就是她画了再好的妆，往人群里一站，也要显得暗淡无光。
那门口一进来的客人，前脚一踏，后脚就有小姐跟了上去，款款步入，根本没有来喜上前的份，她只能呆愣着杵在门口，看他们打情骂俏，左拥右抱，娇声笑影在耳边回荡，好生快活，她的步子沉重，怎么也跨不出去。
“咦，这怕是新来的小姐，怎么之前没有见过。”抚着浑圆的肚子，打着酒嗝，一双肥手环上她的腰来，来喜一惊，忍下不适，扯来淡淡的笑来，“我刚来仙乐斯不久，以后还请老板你多多担待。”
童大班说每个客人都非常重要，只要让那个客人对你上了心，以后就还会找你，她心里就是多么的不愿意，现下也只能全数掩盖起来。
“那是当然，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唐生亮以后来仙乐斯就只找你了。”他的手上下在她的腰间滑动，心口处猛然生了反胃的感觉，她正想挣开，那人拎了酒杯就凑到她唇边来，“来来来，陪我喝上两杯。”
她心下还没准备得好，那酒顺着她的鼻咽直灌下去，呛得她连声咳个不停，那唐生亮还不消停，拉住她就往怀里带，“哪哪哪，原来不会喝酒啊，没事没事，不喝酒我们去跳舞。”
他的手把来喜的腰箍得死紧，咕噜又是一杯酒下了肚，“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唐老板，我叫季明珠。”她的笑有些勉强，弓着身子想躲开他的魔爪。
“哎呀，明珠啊。”搂着她下了舞池，他的人几乎是整个贴在了来喜的身上，那散发着酒气的唇凑在来喜耳边，呢喃着说着话，“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服侍得好了，少不了你好处的。”他的手滑到来喜的臀处，狠抓了一把，来喜的脸一下就白了，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下推开了唐生亮，“不好意思，唐老板，我有点不舒服，想先下去了。”
她急急地想走，那双手猛地又欺上来，一下把她拽了回去，正好跌在唐生亮怀里，“我还没说让你走呢，你急个什么劲。”他不安分的手眼看就要袭上来喜的胸，她下意识地用尽力气就是一推，唐生亮一下就跌坐到地上去，手中的酒洒了自己满脸。
他愣了片刻，似乎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舞池里跳着舞的人纷纷停下来，看着唐生亮窃窃低语，来喜心中警铃大响，马上就要往回走，才是走了两步，头上一紧，头发被硬生扯住，痛得她眼泪都要掉了出来。
“你个婊子，敢推我。”唐生亮一下就冒了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难堪，一下就气昏了头，“你在这种地方做敢不成还想列贞洁牌坊，摸你几下怎么了，我眼下是摸不上你吗。”他从口袋里摸出白花花的钞票来，砸在她脸上，“就你这货色，我要多少有多少，你个臭婊子。”
“唐老板……”她才是一开口，眼前就是一瓶红酒，从上到下狠狠地灌了下来，她被呛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酒的辣气串上了眼窝，整个头都酸楚得难受，待一瓶酒都灌完了，口鼻呼吸进来的都是新鲜的空气，她被一甩，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去。
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唐生亮跟着上前来，动手就在扯她身上的衣服，“我让你装，女人脱光了衣服还不是同一个样子，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有什么不一样。”
满场围着的有小姐，有衣冠楚楚的先生老板们，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拦下他，没有一个人肯上来帮她，来喜奋起了力气推开唐生亮，发了狂般地咬他的手臂，一直到嘴里都传了腥甜的味道，这才猛地放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