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允的人生，就是戏剧的人生。如果不是听刘允的讲述，人人都以为刘允真的会象人们传闻的那样，把自己的叔辈兄弟的嫂子勾引跑了。说听起来象是笑话一样，因为他那嫂子长得年轻漂亮，虽然已经是半老的徐娘，可当年的风韵依然犹存。蹲了三十年牢狱的刘允已经久别女色，当他看到如此让人心动的嫂子，难免产生了夺人所爱的念头。
刘允此人在政治上已是一败涂地，在人品德行上也是一塌糊涂，在良心和感情上也没有一点人味可言。在他走出监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叔辈三哥刘勇好心好意地接纳了他。他就象那条冻僵了美女蛇，得到温暖之后，咬伤了人家丈夫，而把人家的妻子给拐跑了。我从所有人的嘴里听到的都是这样一个说法，你们说说，这个刘允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幸亏他的年纪大了，如果此人年轻几岁，从监狱里出来的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风流艳事。
刘允带着女儿要从自己的叔辈兄弟家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想与刘勇打开心扉，把话说明白再走。
可是，刘允的想法女儿刘慧却没有认同。有些事情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些事情却不能说明白了。当然，我们不能悄没声地走，要给刘勇留下一封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刘允亲自执笔，给自己的叔辈三哥留下了一封信。他没有把信写得很长，只是把孙慧不叫孙慧，而叫刘慧则他们老刘家的本家，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一事实告诉了刘勇。他带着他的女儿离开了金州，离开了这个让他们伤心落泪的地方。请他原谅，不要怪罪他，不要怪罪刘慧。他的命苦，他的女儿的命更苦……别的他没有多说。
刘允带着自己办理好了自己退职的一切手续的女儿刘慧直奔懒汉砣子而来。
去懒汉砣子，有一条交通船。这条交通船早晨从岛里开出来，傍晚再开回岛里。刘允父女乘车赶到上船的荞麦山时，那交通船正好等着去镇上开会的村支书陈立世，晚开了一个钟头的船。要不是等领导，刘允父女也赶紧不这趟船。
交通船开动了，因为船上有陌生人，陈立世便问起了刘允，你是砣子上谁家的亲戚？
刘允说，砣子上没有我的亲戚，我要找砣子上的领导。
陈立世说，我就是砣子上的领导，你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允说，我从报上看到你们砣子需要教师的文章，我到砣子上就是来给你们当教师的。
陈立世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着刘允，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你能行吗？
刘允说，我的年纪虽然大点，我的学历高,经验也丰富。虽然我没有当过老师,我相信我自己能行.你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行。
陈立世觉得挺有意思，今天真是巧了，咱们在船上就碰到了。我就是砣子上的领导，我问问你你退休之前，是哪所学校的教师？
刘允说，我没有退休，我也不是教师。
陈立世说，你不是教师，我来教的什么学？你说你没有退休，那你是怎么回事？
刘允振振有词，不是教师，不一定不能教学。我在监狱里被关押了三十年，我哪里来的退休？如果有退休金，我何苦到你们懒汉砣子来当教书先生。
刘允的实话实说，让生性豪爽的陈立世一下子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他说，老先生能不能介绍一下自己？
刘允就把自己的学历和经历简单地说了一下。
刘允这一如实地介绍，让陈立世有些肃然起敬。一个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留学生，当过伪县长，当过国民党的少将师长，在监狱里度过了三十年的一位老先生，主动到砣子上来当教师，这真是陈立世没有想到的事情。今天镇里开会，还说起懒汉砣子的教育问题。党的三中全会以后，农村的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沿海地区，变化更大。经济发展了，教育却下来了。因为什么，因为人们不再需要那些虚的东西，而是更加务实。海岛的经济条件虽然好，但是，生活条件，文化生活相对落后许多。没有哪个老师愿意在这砣子上长期生活和工作下去。来来去去的，一年能换好几个教师。眼下，甚至没有教师愿意到砣子上来了。不管你给多少钱工资，也没有人愿意来。海岛上的小学校已经停课了，正为这事发愁，这位老先生从天而降，这让陈立世满心欢喜。
再说刘允带着刘勇的老婆离家出走，让从老家回来的刘勇大吃了一惊。看到刘允给他留的信，他才知道他们的出走原因。他一股火病倒了。刘勇的突然生病，本家的亲戚都跟着着急。因为刘勇无儿无女，晚辈们听说是刘允把刘勇的老婆拐跑了，大家都忿忿不平，鼓动刘勇到派出所报案，把刘允抓回来，狠狠地治治他的罪。
刘勇没有同意报案，千万不要报案，该走的，自然走了。走也就走了，应该让他们走……碍着面子，刘勇没有把孙慧身上有刘家的血统这件事告诉刘家的晚辈们，他感觉有些说不出口来。怎么能说得出口，一个叔叔辈的人，跟着一个侄女辈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虽然他不负有责任，这也是一种千真万确的乱伦。因为患病在身，他也没有更多地向晚辈们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所以，晚辈们一直对刘允怀有成见。这可是真正的恩将仇报，人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他进了人家的门，却把人家的老婆拐骗跑了。晚辈们从前只是听说刘家有个能人叫刘允，因为刘允一直关在监狱里，他们只能闻其名，而没能见其人。这一举动，足以让人感到此人的能量。幸亏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如果早把他从监狱里放出十年来，说不定他真的能拉起一支人马去夺取政权，去强男霸女。
时隔不久，刘勇也就因病去世了。刘家的晚辈们把刘勇的死全部归罪于刘允的身上，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刘勇不会生病而死的。这就是好心做好事的下埸，对于刘允这种人，真的不能可怜他。现在，他带着人家的老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享受爱情去了，享受幸福去了。不知内情的人同情刘勇，而痛恨刘允一点也不奇怪。
刘允说，我这人一生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白色怕污染，怕灰尘，穿插一件白色的衣服，不仅显得更加精神，它也逼着你注意保持卫生。所以，我给砣子上的学生们上第一课的时候，我就特地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衣服……
当我走进教室，五十多个学生已经坐在教室里面。听说砣子上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教书先生，也来了不少瞧热闹的人。孩子们的年龄参差不齐，他们一个个脏兮兮的，穿戴也不整洁。上课的前一天，我一再叮咛自己，要入乡随俗，要改变自己。可是，当我看到我的学生是这副模样，我把叮咛自己的话统统忘记了。看着学生们那一张张小脏脸，我让他打一盆水来，把手把脸洗干净，然后再进课堂。
来观看我上第一节课的陈立世解释说，咱们砣子上什么也不缺，可缺的正是水。咱们吃的水都省着用，哪里能舍得用水洗脸。实在要洗，也只能用海水洗脸了。
我坚持说，不管用什么水，这脸还是要洗的。
陈立世吩咐人去海边打了一盆水来。我让学生们一个一个地洗脸，那海水哪里能洗脸，根本洗不下灰垢来。用上了肥皂，用力搓，不管怎么样，洗还是比不洗的强。坐到座位上以后，他们散慢惯了，坐没有个坐相，站也没有个站相。我让他们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着，要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要注意听讲。哪个学生违犯了课堂纪律，我也不客气，板着脸，让他站到墙角去，面对着墙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过错。
不少在教室外面观看的村民们纷纷地议论，这个老先生肯定是在日伪时期当过教书先生，他这一套教书方法，全部是日本人的法西斯教育方法。
陈立世看到这一切，暗暗点头称赞，他说，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砣子上的孩子一个个培养成人，就是好方法。邓小平说了，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这个刘老先生能给咱们懒汉砣子培养出几个大学生，那就是他最大的贡献。要知道，自从解放以后，更不要说解放以前，咱们懒汉砣子从来也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
有人附合着，连个高中生也没出过。
陈立世说，所以，我相信，严师出高徒。有刘老师这样的好先生，肯定能教出好学生。
村民们也都顺着说，你看看人家刘老师，人家七十多岁的人，浑身上下穿戴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真象个教书先生。再瞅瞅咱们孩子那一张张小脏脸，身上穿的衣服，脏了吧叽的，好衣服也没穿出个好样来。往后，咱们真应该和老先生学一学。
我的认真教学态度，我的严格教学精神，得到了陈立世书记的认可。接下来，他和我谈起了待遇问题。在懒汉砣子，一个出海打渔的人，一年能挣到一万多块钱。这在七十年代末期，刚刚鼓励人们富起来争当万元户，一年能挣到一万元钱，那可算得上共和国之最。陈立世书记征求我的意见，一年给我一万元钱的工钱，我有没有意见？
一万元钱？我从来也没听说能挣到这么多的钱，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没有意见。陈书记能够认可我，我已经有知遇之恩了。
陈立世说，我说的仅仅是你的工资，如果你能培养出一个高中生，奖励你五千元；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奖励你一万元。砣子上的生活条件不好，可也不算坏。你和你的闺女就住在学校里，有事情就找村委会。
有人说，自从我和慧儿到了砣子上，从来也不到学校来的陈书记也时常往学校跑，关心学生，也关心我们父女。每次来，他总是找借口能跟慧儿说上几句话。有时来没能碰见慧儿，他也挺失望的。
懒汉砣子在渤海湾里，距离陆地有三十公里。因为一年当中有长达四个月的冰海封冻期，这里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和慧儿在这个风景如画的美丽小岛安下身来，我天天给学生上课，她除了给我做饭洗衣之外，她也格外亲这些海岛上的纯朴孩子。我读过大学，也是留过洋的人，教授知识给读小学的孩子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也许是秉性难移，我无法改掉自己严格而认真的教学态度。我把我的知识教授给学生的同时，因为学生顽皮，我也时不时地体罚学生。尤其是那些顽皮的男学生，他们经常受到我的体罚。我的体罚方式是从我读过书的日本学校那里传承下来的，不打也不骂，就是罚站，让他面壁思过。而且一站就是一个钟头，两个钟头。顽皮的男孩子们背后都叫我老法西斯。我没有别的用心，就是一心一意让我的学生有出息，有作为。我也没有想到，有的学生会把我的体罚学生的行为回家告诉了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母向陈书记做了反映。
陈立世听了这些反映，不仅没有批评我，反倒把那几个娇惯孩子的家长好一顿批评。他说，你们懂不懂，孩子是你们的，不是人家刘老师的。刘老师严格要求他们对不对？要我说，刘老师才是真正合格的老师，他要不负责任，管你学习不学习。你当你的学习是为人家刘老师学的。你不是为你自己的前途学的吗。毛主席说了，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你的孩子没有文化，就是愚蠢的人，愚蠢的人将来只能出海打渔。你们好好地想一想，如果咱们的后代都出海打渔，咱们就不办学校了，也不请老师来教咱们的孩子了。
由于我不知情，我依然我行我素。
有的孩子父母悄悄地把我体罚学生的事情上告到了乡里。
无法否认的是，我的严格治校，严格教育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六年级的学生进入初中以后，学习成绩明显高于别的小学毕业生。但是，我这改不掉的恶习，也让我险些丢掉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镇教委领导因为我体罚学生的事情，找到了陈立世书记。听说你们砣子聘请了一个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战犯当教师，他在学校里实行的是法西斯那一套教育方式，打骂学生，体罚学生，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你回去以后，立即将这个人驱逐出懒汉砣子，从学校里把他赶走。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人摧残我们和下一代，你这个共产党的支部书记怎么能请来一个国民党的战犯，不可思议。这种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