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老太太脾气古怪,我却想着她该是个与众不同的女英雄!当初听管家提过,战乱至今,她都不愿离开家被丈夫儿子庇佑,可知她的至情至性了,且不论路途中的颠沛还能活着走到儿子身边,这该是个大气的老太太!
我爬上舒雨院的二楼朝院子里看,景色并不怎么怡人——深处笼着怖人黑绿的灌丛,还有死气沉沉将近秃了的树。眼下,一股想家之意流遍全身,是一种被压迫着喘不过气的伤感——我的闺阁也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我也常常站在上面观日出暮晓。
要去见承音的母亲,我明明劝着自己她是个怎么样好的母亲。可又想起安平说她毒打一院子的丫头小厮的事,想来也不是为善之人了。更叫人憋屈的是,我还没想好要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
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沮丧的时候了!门里突然出来个人。
来人是福妈,说是管家的亲戚,老太太也喜欢她,就一直留在身边了。她笑着领我进门,我略瞥了她一眼,银丝满头,身材略胖的。
“快,大夫人快坐下。”她带着母爱般的慈祥给我搬凳子,一边怪瞠着,“夫人是喜爱喝茶的吧!我看你这样子也是喜爱的。”
她一边准备茶具一边说,“你进屋时,我看到你走路有些不舒服,是不是新作的鞋子有些不合脚啊?我年轻时候就是做鞋子的,你这样子的我看多了。大夫人你不嫌弃的话,待会你给我量一下,福妈给你重做一双好么?”
“谢谢福妈,我也正愁着呢,刚来这儿不知道跟谁说去。要是告诉承音,他又得把下人骂一通的。”我跟她贴心交谈,她这么亲热和蔼,还有那杯殷勤的热茶倒把我那份紧张感一下子冲淡了许多。
“不过,老太太…哦,是承音的母亲去了哪了?我是想来给她请安的。”
“老太太啊!和二太太去买菜了,赶早些买的新鲜啊。她们前脚刚走的,你就来了,真不巧。”
原来不在啊,紧张感顿时全消了…又喝了几口茶,福妈真给我量了脚,还闲聊了几句家常,还问去了我的生辰八字…
随后我告诉她我必须要回去了,然而她却坚持要留着我,“夫人等等,老太太知道这一趟你会扑空,叫我给你留了见面礼。”说着她拿出一个很古老的首饰盒,老的黑的都有些发亮。我才那估计是放了什么镯子啊项链之类的,婆婆给儿媳的见面礼都这么给的。
我还是礼貌的问了句,“这是什么?”
“这是老太太最珍贵的东西了,真的,她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要把这盒子交给她的儿媳。”
我接过去,轻轻的打开,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福妈看出我的困惑,她说,“这是老太太从老家带来的,是她的娘亲给她的,她长大到为人妇,里面也随之放着不同的东西,什么首饰啊承音的玩具等等。最后离家时里面装的是一捧土,一路上颠沛流离差点命都没了也得保着这个盒子,她总说那里面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命…”
她将这盒子赋予了完全彩色的生命,越是说的传奇,我越是迷惑,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东西交给我——她的儿媳又不止我一个。
不该是她信任的阿月么?况且她至今见都没见过我。
我的沉默换来福妈和蔼一笑,“早些回去吧,过两****把鞋子给你送去。”
一路上,我摩挲着手中的盒子,又反复想着福妈的话…这盒子不该是空的,她说是她的命,甚至超过了她的命。里面装着的是他们韩家一家的幸福回忆…是一种希望阖家欢乐的指示么?她怎么会把这东西送给我呢?
“大夫人。”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丫头小厮向我请安。远处走来的是好久不见的老徐管家,他一身灰布长袍没多变的,走起路来带着风挺拔的很。
他回以我熟悉的笑,“大夫人。”
“徐管家,你还是叫我小黑厮比较习惯。”我打趣他,他也知理。
“不敢不敢,当日我要是知道那个哑巴小黑厮就是您,我怎么敢那样指使您呢。”他朝我福手,却一点没有恭维献殷勤之意,他是个有操守的,有尊严的好管家。
站在他面前,我有种回到了黑家大小姐的时候的错觉,那时候我爹我娘…都在我身边的。
“管家,这里…恐怕就属你跟我说的话最多了。”我是真的觉得谨迫,除了安平和广美,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或者直接不理的…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您才刚进府,下人们乱揣测也是应该的。”他说话也是一副管事的样子,“夫人,暂时还是不要提及您的身份和黑家的好,这岭烟也早不是当日的岭烟…”
“我知道,谢谢你,那你先忙去吧。”
岭烟也早不是当日的岭烟…我知道的,若不是我,刘家,黑家…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要找谁去要?呵呵,若是我站在大街上喊一句我是黑婉婉,恐怕一个一口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我是罪人,亦是难星,仿佛…身边的人都是因为我的出现而不得善终,比如马天虎…
哎,不要再想了,抬起头又是一个新的天空!不是早就以榕与的身份重活了么!多做些好事去一个个偿还,那些欠着的,总有一天会还清楚的吧!
“榕…与。”湖边上一个女子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循着声儿望去,那女子穿着一身真丝的衣裤,外头披着个毛线披风,瞧这打扮就跟我们这儿的女子不一样,再看那张脸,一双水灵灵的圆眸子足以夺了人的注意,加上一个尖挺的小鼻子和饱满的粉唇…是昨晚和韩承音浓情蜜意的三姨太太,听说外国留洋回来的将军的女儿。
“你好。”我主动走近伸出手去,在学堂有洋务老师讲过外国的交往礼仪。
她也不吃惊,像个老朋友似的跟我握手,“你好,我叫吴梅梅。”
她生在外国本来就比常人白些,只是这一大伤,脸色更是死一样的白。我也有些心疼她,毕竟我也受过与她一样的苦。
我望着有些泛黄的湖面,上层清澈,越看越昏黄不见底…秋里,果然看什么都是悲的。
“你在想什么?”我试图与她交流,她在这里是跟我一样难受的吧,熟悉的人也只有韩承音一个,他又总不能陪在她身边,加上文化生活的差异…她如此孤立无援,比我还可怜些不是么…
她平淡的看了我一眼,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一颤,粉唇嘟起…我盼着她接下来说的话,比如孩子啊什么的,这样我也能给她些安慰,谁知她掩笑,贝齿微微露出,“我在想…午饭!”怎么看都有些狡猾的意思…
午饭,果然是个坎!
老太太亲自掌勺迎我这个媳妇,当然这是后来知道的。
饭局设在舒雨院,老太太左手坐着承音,承继;右手便是我,阿月,梅梅。
这一次,我清楚的看到了这位雷厉风行有温婉和蔼的老太太,举手投足间有种佘老太君的味道,那双有深邃的,有思想的眼睛跟韩承音果然如出一辙。
“来,这一次,总算全家团圆了。”她举起杯子看着我,我回以笑面也同她一起举杯,一桌的人都站了起来,“来!都给我喝了。”
饭菜还是可口的,只是我不敢放肆大吃。人家说婆媳总不是一家的,你媳妇的一言一行婆婆都看在眼里,就是再好她都会挑出个什么来。
我只能规行矩蹈的夹菜,一口饭,碗筷不敢碰出声,更是不敢多说话…承音有意无意的瞥着我,我知道他想我跟老太太关系好些的,可是也就刚才喝酒时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她究竟喜不喜欢我呢?应该是喜欢的吧,要不怎么把那样珍贵的盒子送给我。
“小乐,给三太太爻点热汤。”韩承继突然发了话。
他们一家子呆在一起久了不觉得什么,我这个刚入局的外人就有些好奇了,韩承继怎么对梅梅这样好,就是知道她身子不好,也总分得清叔嫂有别吧。我轻轻地抿嘴不敢笑,韩承音和老太太都没说什么,我也怕是想多了。
是夜,各院子都熄了灯睡了,唯有老太太的舒雨院还亮着。
“哎,福妈,你瞧着,榕与还是好的吧。”老太太泡着脚不停的加水换水就是不肯洗完上床休息。
“您这哪是问我,您就是告诉我她就是个好儿媳嘛。”福妈也任她泡了好久,烛心都耷拉了好长,她掌着灯屏着呼吸回话,烛火陡然颤了起来,咔嚓一下子剪掉。
“恩!我看她就喜欢!当日在城楼上她站在承音身边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站在承音他爹身边的时候,那时候承继的爹当人质被押,我也是那样站在他身边帮他劝降的她说话的样子跟我年轻的时候真像啊。”
“要不呢!那算命的也说她的八字中,正官星一位坐于祿位之上,必是贵命。”
说到这点,才是老太太喜上眉梢的正处由来,“她是贵命,配在承音身边,便是旺夫命!这一点,阿月和梅梅都命里求不来的。”
“这也难怪您要把宝贝那么久的盒子送给她了不过督军说不要勉强了她又是为何?”
“呵呵,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反正这个媳妇儿我认定了!”老太太抬起脚敲在盆边,若有所思的定神望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光。